时光流转把人抛

倾诉人/紫蝶 女 28岁 企业文员

倾诉地点/祝你幸福杂志社会议室

当生活具体到一块肥皂四块八、一顿麦当劳要花去你一周的工资时，爱情已没有任何浪漫可言，不再是一首歌、一枝花……

在最美好的年纪遇见爱情

记得初遇郭然是在学校的樱花树下。当时他着一身天蓝色的运动服，站在开满樱花的树下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四楼女生宿舍的某个窗口，我站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他，忘记了前行。

一见钟情是不是就是这种情形？在见到郭然之后的两个多月里，我梦里都是他眯着眼睛望着我微笑的样子。清朗俊俏的男子，干净温暖的笑容，他着实地俘获了我的心。

再次遇到郭然，是在人声嘈杂的食堂里，他和一个女生在靠窗的位置聊天，嘴角顽皮地跳跃着一抹微笑。禁不住内心“歪念头”作祟，我以俗不可耐的方式认识了他。于是，我经常找各种借口接近他。一来二去，我们成了出双入对的情侣。

当时我是新闻系出名的才女，在学校记者团担任团长，又是校报的主要负责人，我的文章散见于各类杂志，身边也团团围着几个男生不断示好。看上郭然，这出乎全宿舍人的预料。八卦的舍友经常给我带来有关郭然的各种消息，拿他和追我的其他男生比，说郭然家在一个闭塞的小山村里，家里是如何的拮据。对这些话，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在当时的我看来，爱情胜过一切，也可以战胜一切。

我常常和郭然一起在晚自习结束后打扫整栋楼的卫生，为给郭然每个月挣到60块钱的勤工俭学费。每每打扫完毕，我们俩灰头土脸地手牵手出来，郭然总会无限疼惜地说：紫蝶，以后我要加倍补偿你。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情话。现在想起这句话，眼角还会有泪流出来。那样纯粹的时光，夏夜头对着头躺在操场上看星空分辨星座的日子；在食堂里共吃一碗阳春面的情景……那些美好的回忆，我不知道现在，郭然还会不会记起。

大学毕业后，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地与郭然一起留在了这个城市。爸妈想方设法地阻止我跟郭然在一起，原因是郭然家境太过贫穷。他家在一个偏僻的农村，几代人都靠那几亩薄田为生，他还有弟弟妹妹在读书。以他的家庭条件，妈妈说，你们何时才能在偌大的城市里扎根啊。可是，根植在心底两年多的爱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连根拔起，在爸妈无奈的眼神里，我悲怆地卷起铺盖就跟郭然住到了一起。半年后，我们简单操办了婚礼，在郭然30平米的单位宿舍里结了婚。

在24岁的年纪里，我天真地以为，紧紧抓住了爱情，也就是获得了终生幸福。

贫贱夫妻百事哀

结婚后，一系列问题浮出水面，让我措手不及。

妈妈说，你们要为以后打算了，怎么着也要买个房子。我每跟郭然商量攒钱买房子的事情，总遭到他的强烈反对。他说他现在要供弟弟妹妹读书，一套三四十万的房子可不是像他这种人可以供得起的。看着他每月几乎把三分之二的工资寄回老家，我心里的怨愤就一点点冒出来。

妈妈实在看不下去，把攒了一辈子的钱给了我，让我交了房子的首付。在搬进新房短暂的开心后，每个月一千多元的房贷几乎把我们逼向了绝路。每个月，交完房贷后手头的钱就所剩无几了，最害怕听到朋友结婚或生小孩，自己更不敢生病。每天掰着钱过日子，维持着单薄的自尊。每天下班就匆匆回家去，害怕摊上同事聚会，我甚至把化妆品都省了，我们俩半年就买了两双袜子。每天计算着怎么吃可以更省钱，吃顿水饺就如同过年……记得有一次我回家，妈妈看到我瘦成那样，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回来的时候，妈妈硬塞给我3000块钱。握着那些钱，看着妈妈流泪的脸，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孝顺的女儿。

可是，偏偏我怀孕了！在那个我们俩都无法维持正常生存的情况下，这个小生命不合时宜地到来了。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郭然时，他高兴地围着整个屋子转了三圈，然后一下子蹲在地板上开始抽烟。我明白他心里的踌躇。我静静地靠在他身边到天亮，听他絮叨着说他弟弟就要考大学了，父亲的关节炎不能再拖了，他的工资还可能会下降……泪，一滴滴流回到心里。

第二天，我一个人跑去了医院。当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坚硬的器械在我身体里搅动时，我哭得不可遏止。

之后，我请假回到娘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我在电话里告诉郭然我已经做掉了孩子让他放心，却不小心被妈妈听到了。我刚放下电话，妈妈就抽了我一巴掌：你怎么这么作孽，那是你自己的孩子啊！然后妈妈愤怒地回到卧室。我站在卧室门口，听着妈妈哽咽的哭声，耳边回响着手术前郭然说的那堆话，晕倒在地……

妈妈把郭然狠狠骂了一顿，并给郭然爸妈打了电话。听说我拿掉了孩子，郭然的妈妈开始指责我，从没出过山村的她说，郭然都27岁了，跟他同龄的人孩子都会叫爸爸了，你们都结婚一年多了，也该生个孩子了……她的话让我的忍耐达到极致：“我不想生吗？我也想生啊，但是你可以帮我还房贷吗？你儿子闺女上学可以不指望我们吗……”我的话极度尖刻，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如开了闸的洪水般砰然决堤，直到郭然的妈妈摔了电话我还在忘情地说。

“她以为她的儿子在城市里生活，就是过神仙眷侣的生活了。她不知道，我们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挂了电话，我愤愤地对郭然说。郭然狠狠地推了我一把：“那是我妈！”然后倒头睡去。

那一刻，我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我开始幻想，选择身边除了郭然之外的任何一个，我现在的生活，已然是另外一番模样。

我跟郭然的距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点点拉大。

下班我不再按时回家，我要么跟同事一起吃饭，要么一个人逛街，我不再斤斤计较于金钱，我开始给自己偶尔添件衣服，买套打折的化妆品。我开始明白，最爱自己的人除了父母，就是自己。我已经害怕面对郭然了，因为看见他，我就想起未成形的孩子，想起房贷，想起他妈妈的话……我选择了逃避。

因为害怕再次怀孕，我的身体也拒绝郭然的靠近。面对我的疏离，郭然也手足无措。他每天下班做好饭等我，每天早晨为我熬好粥、送我上班，可是这些，都已经唤不回我渐渐冰冷的心。

我想，我真的是疲惫了。我们的爱情，丧失在烟熏火燎里。

爱情转了弯

遇见程昱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那次部门经理过生日，我们一帮人吃完饭就去K歌。程昱在我唱《甜蜜蜜》时捧着一束花进来，然后毫不客气地跟我一起唱：“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那晚，我醉得不成人样，是程昱把我送回家的。第二天，同事告诉我，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程昱的那身劲霸弄得污浊不堪。

作为答谢，我请程昱吃饭。饭后，程昱抢着付了钱，临分别时，又送了我一瓶Dior的香水。那款Dior的经典香水，我觊觎了很久却从来没有奢望过拥有，它的价格可以花去我跟郭然两个月的生活费。

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我了解到程昱刚离婚半年，经营着一家房地产公司和一家旅行社。因为程昱的到来，我的生活丰富了很多。我们常常在上岛一边听音乐一边就着点心喝下午茶；一起开车到野外兜风；吃遍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上流餐厅。那些我从不敢奢望的东西也一件件地被我抱回家。程昱常常说，像我这样漂亮又有才气的女子就应该过公主般的生活。似乎我的生活，因为程昱的出现，才刚刚开始。

回家越来越晚，与郭然的争吵就越来越多，他把我抱回家的东西全都从阳台上扔出去，然后第二天程昱再给我买新的。郭然痛心疾首地说：“紫蝶，你变了，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而我伶牙俐齿地还击：“被你逼的！如果不是你，现在的我肯定牵着孩子的手逛街呢！”是的，以前，我和郭然无数次地畅想，牵着孩子的手，一家人穿着同样的衣服走在这个城市的阳光里。可是，郭然，那样的场景，除了在梦里出现，真的会在生活中实现吗？我要等多少个年头，怎样望穿秋水，才能和别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尽情地享受幸福呢？

关键是现实生活里，我可以不用等就可以享受唾手可得的幸福，我开始固执地认为，程昱可以给我期待中的幸福。

在我生日那天，我很晚才回来。我醉醺醺地到家时，看到了郭然围着一桌子菜发呆。DVD里，循环播放着《廊桥遗梦》，桌子上散落着我们从恋爱到结婚的照片。看到这一切，我的心忽然疼了。我不想郭然这样，我宁愿他跟我吵，可是他却没有。他抱着我说，亲爱的，我们生个孩子吧，我们生个孩子……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滴在我脸上，又顺着我的脸流进嘴里，那么咸那么咸，咸得我的泪也汹涌而至。

我说：“不可以。如果生了孩子，我就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我不能让他比别的孩子差，我不想让孩子坐在自行车上，然后看着他的小朋友在轿车里问我：‘妈妈，为什么他们下雨不怕淋湿？”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要孩子呢？”郭然吐着烟圈，在烟雾缭绕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早晨我睁开眼，看到了郭然的纸条：紫蝶，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搬回单位宿舍了。锅里有粥，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郭然的退出，是在成全我的幸福吗？当时我这样问自己。心里也有痛，有不舍。可这种感觉，随着与程昱的交往，日渐淡了。

是我先放弃我们的爱情吧。一起吃苦的幸福，我没有勇气坚守了。

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我爱上了不用看标签就可以刷卡消费的感觉，爱上了去这座城市最高档的地方听音乐喝下午茶，我还迷恋上了坐在程昱的宝马车里看那些为抢公车而奔命的人。有时，还会心怀怜悯地想，郭然是不是还在为最基本的生存奔波。往事渐行渐远了，程昱给我的承诺渐渐清晰。

三月初，程昱答应我要跟我一起去婺源看油菜花，但拿到飞机票后他又临时有事取消了。我去程昱的家里帮他洗衣服时，发现了他留在口袋里的化验单。那是一张妊娠化验单，结论是化验者已怀孕两个月了。看到这个单子，我浑身如抽空了一样无力。我瘫软地坐在地板上，一遍遍拨打那个已经关机的电话。

第二天，程昱找到我，我把单子撂在他面前。他顿时大惊失色，然后一遍遍地给我解释说那是他前妻，前段时间见面，喝多了酒就……他让我给他时间。我心里的伤一点点氤氲开来……

我从三月初等到四月末，程昱见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一遍遍地说爱我，但说到那个孩子他就顿时无言。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前妻死活不去医院。“你看，孩子越来越大，我也没有办法。”“紫蝶，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也舍不得……”“紫蝶，对不起，我爱你。”程昱的话，意思一层层递进。我困在原地，抽身难离。

最后，程昱的前妻给我电话，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告诉我，他们复婚了。程昱还是那几个字：“对不起，我爱你。”看着这简短的六个字，我的世界一片狼藉。

是游戏还是因为不够爱？那些温暖和爱，终究是借来的吗？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纠缠的必要了。一切似梦一场，从高空跌落后，我又被狠狠摔回到土地上。

日子开始变得狰狞狼狈。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了抽烟。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抽烟喝酒，糟蹋自己，醉了哭，哭了醒，我想把所有记忆都抹去，关于郭然的，关于程昱的。我宁愿爱情从来没有到来过，也不要空留这么多的回忆。

郭然的妹妹高职毕业，要来这里找工作，在我们家小住。郭然于是匆匆回家，打开门，家里几乎无落脚之处。啤酒瓶子和烟头铺满了地板。郭然告诉我说他妹妹要来，然后就开始动手打扫房间。他佝偻着背，提着垃圾桶一下下捡起啤酒瓶和烟头，神情专注而执着，我的泪无声地滑落……

那天，郭然把家里的冰箱塞满了，又为我熬了萝卜排骨汤，他说，你看你瘦得已经不成人样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已经无颜面对他了，对他的关心，我拒绝接受。

他妹妹住在家里的那几天，为了不让家人知道我们的事，我们又像从前一样恩爱，只是心里却隔了千山万水。在夜里，我看着他熟睡的脸，往事就像被风鼓起的帆一样，在我眼前飘啊飘，于是，泪湿了枕巾。

哭到不能自已，常常吵醒了旁边的郭然，他于是就伸出胳膊揽住我：“又做噩梦了？”我却只能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还能回到从前吗？还能回到从前吗？却始终无法把这样一句话汇集成有声的语言传入他耳膜。

他妹妹走后，他又搬回了宿舍，只是隔三岔五地以拿东西的借口给我送吃的。有一次，我边洗衣服边唱我们共同喜欢的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的怎么样……”唱着唱着，我就忽然想起了郭然。想起郭然在和风徐徐的夜里，对我说：“紫蝶，以后我要加倍补偿你。”想起在30平米的单位宿舍里，郭然把我冰冷的双脚放在怀里。忽然觉得，即使有个人陪你吵架，也是一种幸福……眼前晃动着郭然或嬉笑或生气的脸，泪水涟涟的我一下子打翻了手里盛洗衣粉的玻璃器皿，然后一个趔趄滑倒在地。手、胳膊肘、膝盖全都划破了，血顺着地板的缝隙流开来。我在片刻的不知所措后，拨响了郭然的手机。郭然在十分钟后赶来，背起浑身是血的我就往门诊室跑。

郭然在家照顾了我一周，我们的话很少，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默契。我们一起看曾经喜欢的碟片，听共同喜欢的歌，一起翻看旧时的照片，但看完，就只剩下两双泪眼相望，再无其他语言。郭然变得越发的沉默，那个曾经阳光明媚的男孩，在生活的种种艰辛下已然变成了一个木讷的男人。他内心承受的痛苦，我在这一刻才能体会到。可是已经晚了，除了曾经，我们再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更何况，中间还隔着那么一段，我的背叛。

我们再也做不到口无遮拦地笑骂对方的糗事，再也做不到安然地手牵手逛街，我吃不完的东西也不好意思再扔到他碗里，甚至，我们喝水的杯子，为了避免混淆也换成了不同的颜色……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已经遗落在繁琐的岁月里了，我们之间的默契，也被时光分割得支离破碎。

“离婚”两个字，由我说出了口……

我回到了父母身边，那个被人称为“安静得不像中国”的小城。我想在那里忘掉曾经，不管是郭然还是程昱。郭然，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你，我不想再这样和你相遇。我想和你停留在一座小城，房子不贵，消费不高，我们手牵手度过平淡祥和的人生。

编后

采访结束时，我问紫蝶：你和郭然就这样分开了吗？紫蝶无奈地笑笑点点头。她说她已经做不到坦然面对郭然了，她只能把所有的歉意深埋心底，然后祝福他可以幸福。

我知道她心里放不下，不妨勇敢点，勇敢地承认曾经的错误。有时候，幸福还是需要自己去努力争取一把的。在幸福面前，稍微放低一下身价又何妨？

其实像郭然和紫蝶这个年龄阶段的人，如果没有殷实的家境，又有谁不是背着房贷、抱着孩子、挤着公交踯躅前行呢？日子是苦的，现实是残酷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平淡艰辛的日子里寻找幸福和乐趣。如果这爱真是覆水难收了，也只有等待岁月的流逝，忘掉曾经的爱与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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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编辑 张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