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国彪
大概茶洞是湘西除凤凰外最闻名的一个地方了,沈从文的一部小说《边城》和凌子风导演的一部同名电影,把茶洞的名字传到了全国甚至更远的地方。整个湘西我最早知道的是茶洞,当然还是来自沈从文先生的小说。
小说中的茶洞是一个山、水、人完美结合的地方,清清的流水、翠绿的山峦、善良而勤劳的人们构成了我向往的源泉。如果来湘西之前有人问我最想到哪儿一个地方,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茶洞”。因为那里有一个美丽的苗族女子,有一群快乐的人们,有一个梦一样的故事。
茶洞镇地处湘、黔、渝三省交界,西与重庆市秀山县隔河相望,南和贵州省松桃县接壤,有“鸡鸣三省”之称。古时,大凡这种地处交界的村镇属于三不管的地段,赋税较轻,差不多都是贸易往来频繁的地方。茶洞也不例外,这也就使它成了湘西四大名镇之一,与蒲市、王村、里耶并行于湘西。现在看来,茶洞和蒲市一样也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茶洞和蒲市的区别在于它不是以码头发家,现在它的风景还在,它的边城地位同样也在,有了这一切茶洞自然也就还有生机,有让人在观察中深入的可能。
进入茶洞镇,感觉很静,石板街上看不到几个人影。这让人感觉好像《边城》中河边有抓鸭子或赛龙舟的活动,人们都去看热闹,家中也就自然没有了声息。茶洞镇子并不大,只有两条可以行车的街道,几个卖货的店铺懒洋洋地蹲在那里,等待着來买酒的爷爷和看花的翠翠。《边城》的故事多发生在河边,既然街上没人,我们自然就向河边走去。
茶洞的河叫清水河,是一条注入酉水的河,沈从文先生对这条河有这样的描述:“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沈从文《边城》)好一个全如浮在空气里,把茶洞的环境之美推向了极至。
来到清水河边,正赶上枯水季节,宽大的河面变做两条溪流绕两边而去,河的中间已经成了一片滩涂。这一条水与七十年前一样,溪水清澈见底,涌动的笑声里显得鲜活而有朝气,自然这里的人们生活得也就有滋有味。
一条石板路沿河而下,隔三差五的有身穿朴素苗族服装的女子一边洗菜、捶衣,一边聊着家常,那样子像几十年前一般无二,看来沈从文先生把茶洞当作自己小说的地点,自有他的深意。我们这些后来者也才能幸福地找到进入《边城》的钥匙。
没有继续繁华的茶洞让我们回到从前的岁月,那些站在河中捞石头的光着膀子的汉子们,仿佛大佬、二佬在比拼水上的功夫。偶尔,一声托着长音的女人叫声,引得他们哄堂大笑,就像那些常年跑水路的船工,把男人的野性在一阵笑和一句歌中散布到山峰大地。
沈从文先生用自己的几百篇作品,把湘西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刻上了艺术的境界。在他的王国中,茶洞就是边城。在湘西的许多宣传资料上,我都看到以沈从文先生对湘西的描绘为蓝本的宣传语,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揭开湘西神秘面纱,感受边城异质文化”。我无从说起湘西的文化到底如何异质,但边城的叫法却是我一直思索的一个问题。
茶洞镇地处三省交界,对于各省都是一个边缘地带,把它叫做边城应该有些道理。但如果把茶洞和湖南放在中国的范围下重新认识,边也就无从谈起。想来想去,忽有一个新鲜角度,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的中国正处于军阀割据时期,封闭式的管理,各霸一方,自然也就形成了若干个小国。而茶洞处于湖南的边缘,从分割上讲也就成了“湘国”的边城。
不管边城的名字到底从何而来,但沈从文先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为了让后来人知道茶洞即边城,他还特意手书了边城两个大字,雕刻在翠翠和爷爷渡船处的石壁上。现在来到茶洞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到边城二字。
边城拉拉渡
沈从文先生在《边城》书中,把主人公翠翠放在了河边,让她和爷爷相依为命,以渡船为生。电影《边城》则把翠翠的渡船搬上了银幕,把文字变成了两条在缆绳两端来来去去的拉拉渡。
南方多水,涉水过河自然就必不可少,修不起桥,也就出现了摆渡的营生。在茶洞镇,沈从文先生手书的“边城”摩崖石刻下,两条横跨两岸的钢丝绳固定着一条铁皮船,这便是翠翠和爷爷讨生计的拉拉渡。
拉拉渡在南方很常见,一般是在交通不便的地方,两个隔河相望的村庄间。茶洞的拉拉渡就连接着湖南和重庆两个省级行政区。每天,清水河两岸的人们无论是探亲访友,还是买卖自己地里产的农货,都要通过拉拉渡往来穿梭。
翠翠和爷爷过去是靠摆渡时人们随意付的船钱生活的,现在自是大不相同。如今的拉拉渡是两岸人的一个福利,随意往来不必付费。这也可怜了想继承下渡船的二佬,如果这样岂不没有了生活来源!
拉拉渡虽然在南方常见,但我这个北方人还是第一次坐。不仅要感受一下拉拉渡的神奇,还想像大佬、二佬那样渴望碰到美丽的翠翠。
随着一群苗族女子,我们登上了拉拉渡。她们多数是到茶洞采购的,背篓里都装了不少东西。见我们几个外乡人,她们毫不羞涩,爽朗地打问我们的来处。听说我们来自遥远的北京,她们都“啊”的一声惊呼,问我们北京有几条街道,北京人都穿什么吃什么。
问答间我注意到一个老人,他坐在船头,手拿一个木头梆子卡在钢丝上,一下一下节奏均匀地拉动着渡船。他太像翠翠爷爷了,在我的意识中翠翠爷爷就是这样一个安静而默默无语的人。我一直认为电影《边城》中翠翠爷爷太瘦弱了,失去了一个船工应有的体魄。
老人一身青衣,显得整洁、平稳,对于我们这些外乡人他没有丝毫惊奇,只是平缓地享受手中的节奏。见我对船上的老人盯着看,旁边一位苗族妇女告诉我:“老人今年已经94岁了,在船上了呆了几十年,再大的风浪都见识过。”
看老人视所有如过往云烟,一心只关注于船的样子,年轻时一定有过非凡的经历。想来当时也是一位由水路下辰州,走常德的好手,而过去让人们闻名而胆寒的青浪滩,不知他闯过多少回呢!
看着老人,我忽然生出一个非常奇怪的念头。他或许就是《边城》中的二佬,回到茶洞后,陪伴着翠翠继续渡船的生活,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超脱的境界,有如此关注的神情?因为这一条渡船,两根钢丝连着他过去的岁月,连着他私守一生的爱情。
寻找翠翠
来茶洞之前,我就一直有一个想法,到茶洞寻找《边城》中的翠翠。
《边城》中的翠翠,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纯可爱,是湘西这一片山水哺育出来的女孩。她的眼睛清澈透明,没有一丝一毫世俗的污染,她的美丽是属于山水的美丽,而她的爱情自然是人性中最美好的情感了。
我在电影中看到的翠翠,是老时候没有经过教育、在山野间自由生长的小女孩,虽清纯可爱,但总有一股怯怯的神情。也许凌子风导演的选择是对的,那时候的女孩大都这样。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翠翠是一个爽朗率真而又自由美丽的女子,这也是我找寻翠翠的原因之一。
茶洞镇有几千人口,寻找翠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条主要的街道我们绕了两圈仍是一无所获。有人告诉我们,现在茶洞的女孩子大都出去工作了,以贴补家用,她建议我们还是到清水河边去碰碰运气。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对呀,翠翠应该在她长相厮守的清水河边呀。在懊恼自己无知的同时,我们来到拉拉渡开始顺清水河寻找翠翠。现在的清水河河水依然清澈,只是少了往来货运的船只,代替而来的是拉拉渡旁打扮花哨的旅游渡船,等待来边城探访的游人。时值正午,游人没有,就是渡船上的船工也很少,他们差不多都回家享受老婆的美味午餐了。
一条渡船从下游而来,船头上站立着一个头戴银饰的苗家少女,她的身旁还卧着一只大黄狗。“翠翠”,不知谁惊讶地喊出了声,我们才回过神来,赶紧支起摄像机拍下了这个美丽的镜头。
船到近前,我惊讶地发现,船上的女孩和我意识中的翠翠一摸一样。宽宽的额头,天真无邪的美丽大眼,干净朴素的苗家装束。我在暗地里开始祷告神灵,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翠翠找到了。
下面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在与女孩的交谈中,我们得知她真的就叫翠翠,今年21岁,不同的是她是在城里刚刚读完大专回到老家茶洞,而不是靠拉拉渡来生活。翠翠告诉我们,她从小就生活在茶洞,每天带着她的大黄狗到清水河边玩,就是读大学时,回到家里还时常带大黄狗到清水河对面的树林里去读书。
在我们的恳求下,翠翠划着船带我们到了河的对岸。这是一个河中的小岛,岛上树木很多,是一个幽静的所在,在这里读书真是一种享受。翠翠说这个小岛叫水陆洲,由清水河与洪安河冲积而成。这里过去是一块真正三不管的地方,以前还有人为此写下一幅对联,上联是:三不管鱼龙跳跃,下联是:杏花村桃李芬芳。这样一个小岛,一幅对联,真是再贴切不过了,难怪茶洞镇在湘西四大名镇中到今天还活力犹存,文化的根基是无法动摇的。
顺着幽幽的小径,翠翠带我们来到她经常读书的地方。这里树木苍翠,遮天蔽日,浓浓的树荫中还有一座汉白玉的雕像。翠翠指着雕像说:“这个雕像就是《边城》中翠翠的雕像,是为了开发旅游,近几年才立在这里的。”
看着翠翠与雕像互相映衬,我有一种置身梦中的感觉。一面是古老的翠翠,意识中的翠翠;一面是现实的翠翠,现代的翠翠,真不知哪个翠翠才是我们要寻找的那个翠翠。
我们还要感谢上苍!正是它的指引使我们幸运地看到了两个翠翠!
茶洞旅游小贴士
1 由吉首出发乘车2个小时,到达花垣县城,再转乘花垣到茶洞的车子,大约半小时左右即可到达茶洞镇。茶洞旅游一日即可。花垣周围还有古苗河、国立八中等景致可供参观。
2 湘西有三大特产:花垣豆腐、保靖酱油、河溪醋。花垣豆腐在湘西最有名,在花垣茶洞的豆腐则是上品中的上品。
茶洞一条老街,大约1公里长,出豆腐的磨房就有十几家。茶洞的豆腐入口,质地坚韧而柔滑,如同包着一层水,清香由喉咙直抵肺部,再快速渗透到全身,的确是豆腐中的极品。在茶洞,一种由豆浆和青菜制作而成的菜豆腐,当地叫做河渣,是湘西苗家人的家常菜,味道非常鲜美,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