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另一角度的解读

2008-06-06 09:50马志英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08年4期
关键词:法郎娜拉玛蒂尔

马志英

莫泊桑的著名短篇小说《项链》集中笔墨反映了小资产阶级妇女玛蒂尔德向往、迷恋、追求浮华奢侈生活的人生遭遇,寄予了作者对人物命运的深切同情与惋惜。这篇小说的教学,一般的方式是从情节的推进带动对人物性格的理解与概括,并借助构思的精巧来领略与评析莫泊桑的小说。这样的解读基于以作品为中心的阅读观念,重在理解作者寄寓于作品的旨趣。从作品到作者只是我们解读文本的一条路径,但不是唯一的路径。这里想谈的另一条解读路径是从作品到读者,即重视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文化传统、审美素养在作品中发现带有个性倾向的文本意义。这种方式的解读更能使读者看到自我的生命活动、创造能力与审美价值,更能带给自身情感与理智的满足,从中读出一个隐而未显的自我世界。这种教学的过程就是师生隐性自我世界的敞亮过程,会使他们“在学习中意识和感觉到自己的智慧力量,体验到创造的欢乐”①,更能充分实现文学作品的感召价值和改造意义。

这种解读路径,师生会在《项链》中看到什么?又能够看到怎样的自己?

小说的叙事始终是在一个小家庭中展开的,出场的主要角色是丈夫与妻子,丈夫与妻子的关系怎样,自然会成为读者下意识关注的焦点。在中国文化传统的审美理念下,琴瑟和谐、执子之手、与尔偕老的完美爱情婚姻理想,必然促使我们反反复复地思索、玩味和审视玛蒂尔德的爱情婚姻生活。

为了让玛蒂尔德高兴,她的丈夫路瓦栽先生费了很大的力气弄到了教育部部长及夫人的请柬,他想让她出门见见所有的官员。当玛蒂尔德说没有像样的衣服去参加宴会时,他把自己存下的预备买一杆猎枪的款子四百法郎给了她,好让妻子能做件新的合适好看的长衣裙。在路瓦栽心里,妻子的需要远比自己的重要,他选择了让步与放弃。宴会的日子近了,细心的路瓦栽又发现妻子的情绪不好,他说“这三天来你非常奇怪”,妻子回答她是因为没有珠宝所以忧愁,于是他立刻给妻子出主意,说戴几朵玫瑰也是很时兴的。他的妻子还是不依,说在阔太太中露穷酸,再难堪不过了。他又出主意让妻子向她的朋友佛来思节夫人借珠宝,并且帮妻子分析凭着交情一定可以借到。这个愿望总算实现了。宴会上玛蒂尔德狂热地跳着舞,沉迷在欢乐里,而路瓦栽则睡在一间冷落的小客室里。早晨四点钟他们离开时,他把从家里带来给她加穿的衣服披在她的肩膀上,而她觉得这件衣服的寒伧味跟舞会很不相称,想赶快逃走。她的丈夫把她拉住,说:“等一等,你到外边要着凉的。我去叫一辆马车来。”等好不容易坐上一辆破马车回到家中时,玛蒂尔德却发现项链不见了。他们惊惶地面面相觑,末后,丈夫说:“我去,把我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看看会不会找着。”七点钟光景,她丈夫回来了,什么也没找着。后来,他到警察厅去,到各报馆去,悬赏招寻,又到所有车行去找,总之,凡有一线希望的地方,他都去过了。晚上,他带着瘦削苍白的脸回来了,一无所得。“应该给你的朋友写信,”他说,“这样我们才有周转的时间。”过了一个星期,他们所有的希望都断绝了,他好像老了五年,他决然说:“应该想法赔偿这件首饰了。”他们从这家珠宝店到那家珠宝店,凭记忆去找一挂同样的项链。两个人都愁苦不堪,快要病倒了。最后在皇宫街一家铺子里,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挂一样的项链,要三万六千法郎。路瓦栽有父亲遗留给他的一万八千法郎,其余的,都得借。他签了好些债券,跟许多放高利贷的人打交道,他顾不得后半世的生活了。未来的苦恼,压在身上残酷的贫困,肉体的苦楚,精神的折磨,所有的威胁都未能使他放弃婚姻、放弃玛蒂尔德。

玛蒂尔德应该是幸运、幸福的!她有那样的一个好丈夫。如果没有丈夫的挺身而出,她自己是无力也无法偿还那笔可怕的债务的,她那勇敢承担债务的英雄气概,打算过艰难生活的信心恐怕都将消失殆尽。在这个小书记员路瓦栽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患难与共的品质,他以自己常常到了深夜还在抄写五个铜子一页书稿的极大付出支撑着玛蒂尔德爱情婚姻家庭的天空。玛蒂尔德一心想过得人欢心、被人艳羡、具有诱惑力而被人追求的生活,如果真的如她所愿,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当难以承受的突发事件降临时,她会是怎样的处境呢?我们只要看看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就可以找到另一种命运。

娜拉的丈夫海尔茂担任着银行经理的职位,是一个资产者,而且在外人眼中,他还是一个“正人君子”、“模范丈夫”。娜拉很爱自己的丈夫,她以为丈夫也很爱她。当克勒克斯达(娜拉曾瞒着丈夫向他借钱并已还清)写信给海尔茂,暴露了娜拉的秘密,海尔茂非常愤怒,用尽一切尖酸刻薄的话羞辱娜拉。他斥责娜拉倾吐的痛苦心声为“花言巧语”、“装腔作势”;怨恨娜拉“前途也让你断送了”,“把我一生的幸福全都葬送了”,称他的妻子是“伪君子”、“犯罪的人”。娜拉简直不敢相信,八年的夫妻“恩爱”生活在一纸票据面前竟然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当克勒克斯达将借据还给娜拉时,海尔茂立刻改变态度对娜拉说:“娜拉,我得救了!”“你的事都由我做主,都由我指点”,“你只要一心一意依赖我”,并为自己做出辩护:“男人不能为他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事情紧急时海尔茂不仅没有保护娜拉反而无情地推开她,让她自己去承担,风平浪静后方才愿意再度成为娜拉温柔、忠实的“保护者”。海尔茂是多么自私和虚伪的一个丈夫啊,他的生活目的就是为了追求金钱和地位,妻子在他眼中只是一件玩偶。经历过风波之后的娜拉终于明白了海尔茂只爱他自己,她愤怒地出走了。

与娜拉的丈夫海尔茂相比,玛蒂尔德的丈夫路瓦栽在项链风波中表现出了惊人的责任感。一万八千法郎的债务对一个小书记员来说,足以使之彻底崩溃,但他毅然地帮她撑了起来。一万八千法郎是个什么概念?法郎是法国旧制货币的基本单位,一法郎等于一百生丁(铜子),二十个苏。玛蒂尔德的丈夫每夜抄写一页商人的帐目才挣五个铜子,二十页才换一法郎。莫泊桑其他短篇小说中与货币购买力相关的情节能使我们对这一债务的可怕性有所了解。《我的叔叔于勒》中小约瑟夫一家在船上比较奢侈的消费行为是吃牡蛎,花去两法郎五十四生丁,小约瑟夫的妈妈对于儿子给了于勒叔叔十个铜子的小费极为心疼。再如《遗产》中海军部的职员们一年的晋升奖金最多是三百法郎,《散步》中小公司里的管帐先生每年的工资是三千法郎,《帕朗先生》中一万法郎的年金足以使一家三口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偿还这笔巨额债务路瓦栽夫妇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是一个铜子一个铜子艰难地节省出来积攒起来的。在还债的过程中,玛蒂尔德夫妇从小资产阶级阶层坠入到贫苦阶层,玛蒂尔德变成了一个穷苦人家粗壮耐劳的妇女了。与娜拉背着丈夫签署借据的事件相比,玛蒂尔德弄丢钻石项链带给家庭的灾难更为严重,可是玛蒂尔德依然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婚姻和家庭,她要比娜拉幸福得多。

从爱情婚姻的角度解读作品,在人物命运的体验中师生呈现出的是自身对爱情婚姻幸福的价值理解,是对未来人生的勾画与选择,是自己的精神世界。不用外在的说教,学生即可明白什么样的人值得珍惜,什么样的爱情应该满足,什么样的妄想必须放弃,什么样的代价必须承受。“项链”不仅是作品结构情节的重要线索,也是主人公人生命运发生变化的转折点,更是玛蒂尔德的婚姻爱情经受考验的见证者。这种读者角度的解读带给学生更多的是对社会生活和自身现实的思索,而这些思索又必将会促进他们健康爱情观、婚姻观、幸福观的形成。

“任何一个教材文本,无论是散文、诗歌、还是小说、戏剧,都是一种图式化框架和召唤结构,其中存在着许多‘未确定之域,进而激发读者在自己的知识背景和知识结构之下与之产生对话”。②“对话”的产生即是师生自我意义的产生、自我理解的交融,一次解读就是一次创造,就是一次自我教育。当师生将解读目的不再仅仅看成是对作品的把握,更看作是对自我的重建,那么解读对于教师、学生来说其意义都是不言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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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苏霍姆林斯基:《给教师的建议》,教育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56页。

②曹明海,陈秀春:《语文教育文化学》,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43页。

[作者通联:河北科技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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