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卉
不清楚题记是什么。但大家都写。
不记得股票是什么,但大家都炒。
不明白梦想是什么,但大家都怨。
—题记
统计与经验表明,女性看新闻的概率并不如男性那么高。
但如今花女士确确实实是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手摊开一本小本子,一手握笔,边点头边记录着什么,两眼灼灼地放着光:“奥运期间的国民素质与经济贸易。唔,看来现在果然是奥运版块比较有前景!啊!猪肉又涨价了吗?什么?连方便面都涨价?嗯,农产品版块是万年不倒的铁饭碗……”
花女士往年信奉的是她歪曲之后的“后宫不得干政”信条,以此在七点整新闻联播开始时名正言顺地将频道切换至肥皂剧。而现如今肥皂剧里悲伤的女主角仍在哭泣,她的兴趣却完完全全切换到了股市的红绿折线图上。下班后飞车回家看股市评论,抱着借来的笔记本电脑怀着十年难遇的“牛市”的梦想晕晕乎乎地进入梦乡。不出一个月,心心念念的全是股票。“隔壁老王的西装太不合身,怎么看都是短了一截。还是雅戈尔好啊,连续两天涨停板……”“阿宝,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浪费水啊!不仅是水,所有资源都变得不够用呢。是啊,因为这样中石化才会股价飞涨嘛……”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仿佛是恋人的名字一样。年愈四旬的女人身上焕发出无比青春的光芒,却又夹带着少女所没有的激动,轰轰烈烈投身于这场混战之中。
她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旺盛而又极其大胆的女人。在助动车还未被淘汰时就经常发挥那一百五十码不到的极限速度在马路上急驰,两月一次的撞车记录却奇迹般地只受些皮外伤,完全不知马路危险为何物;清早醒来总是有奇奇怪怪的风险投资念头,今天地产明天黄金,后天又想开个什么奇怪的店……当“牛市”的命运降临时,花女士狂乱了。钱生钱,钱又生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当然她绝不是那么粗俗的!“投机也是一门学问,这是人的生命长河中衡量一个人智慧的道具。”她在深思熟虑后轻轻点下了交易的“确定”键。站在开阔的阳台上,眼中闪烁着指挥者的光芒,在心中高声呐喊着:“来吧,这智者的游戏!”
花女士本人无比的热情与执著就这样熊熊地燃烧着,照亮了中国经济的新纪元。然而这在她亲人的心中却引起了大大的恐慌:这个典型的中产阶级之家,衣食无忧,但翻烂二十年的存折,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数目,经不起这个勇敢女人的“折腾”。况且凭借她“素行不良”的记录,实在为这种“风险投资”又增加了一层风险;花女士的八十老父更是语重心长地劝诫:“股市是个大赌场,正经人不玩这个。”
但不管家人如何反对,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在数字中沉迷。她操纵着仅有的小小家产在茫茫股市中游荡,一叶扁舟硬是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从一窍不通变成了自学成才的“专家”;从在股海中看着别人幻想联翩,变成了亲自在股海里拼杀—即便是镜花水月,也要拼杀一场的斗士。借着“牛市”的顺风顺水,她的资产开始慢慢地增多,她的欲望也由“不要亏”变成了“赚很多”。网上银行户头里的数字越来越振奋人心。她一度觉得自己甚至成了赌神,站在红绿折线波动的制高点,振臂一呼,传来满世界叮叮当当的回音……一切仿佛近在眼前。没有人知道她的热情是怎么回事,总是突然间冒出来,如同火焰一样熊熊燃烧,刹那间满世界都被这伟大而又疯狂的光芒所笼罩,直到火势被一盆冷水浇灭。
于是当“牛市”的余韵仍绕梁三日时,“熊市”悄悄到来。其实这其间的界限也并不是如此清楚,也许这一秒牛气冲天,龙威虎猛;下一秒则黯淡收场。价值规律总是硬生生地牵着亿万人的心,循环来去,人们却恍如懵懂不知。那一支支股票着了魔似地变得如此冲动,莫名地向下跌去。花女士不再一帆风顺。跌了三位数,她小小地心疼着,似水哀愁化为一声叹息;跌了四位数,她缓缓地抽着气,难以置信地捂着嘴,一派脆弱易伤;跌了五位数的情况最终发生时,她有些呆呆地窝在沙发里。一切反面教材所需的铺垫已经齐全,家人的不满完完全全地攻了上来……
于是,中国的股市大事件就这样在花女士身上轰轰烈烈地上演,又匆匆忙忙告一段落。
时不佑我,天将亡我—这是花女士梦想破灭的初感受。
之后就毫无感觉了。一切只不过是恢复了常态。
七点不到起床,走出不大不小的房子。平凡的生活在等待着她,等待着载她出发。小汽车没有出现,助动车被淘汰后换上了电动自行车。不再担心交通事故,因为那破车硬生生地被限了速。
直达目的地,停放好自己的交通工具,仰起头,眼中又散发出了共鸣的力量:那是早晨火红的太阳呀!朝气蓬勃,放出熊熊的火焰与无限的光芒,尽燃光辉,仿佛在向世人宣告—
上班即将迟到。
花女士飞快跑进小小的办公室,换上了工作服。双手扶正头顶上象征着身份的帽子,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出去—“一床要量体温!”“来了!”“二床的葡萄糖注射!”“知道了,就去!”“三床……”
“这就是现实。”小护士自己明白。
她的世界又变得如此单纯。口口声声依旧是老公和阿宝,仿佛“中国石化”是个遥远的梦想。她仍想飙车,但飙不了电动自行车;她仍想开店,但没有钱。她仍旧是那个平凡的白衣天使与大胆的已婚妇女的结合体,在平常的生活中忙忙碌碌。但她的眼神中确实多了一份失落与孤独,这是唯一曾经接近过的梦想消失的痕迹。
她这才来回忆为什么喜欢飙车,又有怪念头,还沉迷于炒股。或许是因为越是平凡的人,越是希望生命中会出现一些大事件,给自己的生活与无望的梦想润色。几乎所有事情她都做不到;她也早就不再相信平凡之中会产生不平凡的论调。几乎所有都是白日梦。但股市的崛起给了她希望,给了她完成这一夜暴富的白日梦的希望,也给了她能够实现一个梦想的成就感—无论那梦想是多么的粗俗和普遍。
不过终究是失败了,从此不再提及股市。
花女士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但这又是不是她的正常生活?又有谁记得什么才是她的正常生活?肥皂剧的开播时间已经忘记了,听见新闻联播的声音又是莫名的惆怅;老姐妹们逛街早已将她排除在外—“她是做大事的人”,她们酸溜溜地坚信着。
望着开启的电脑,屏幕空白,她亦是一般空白。
热情过后,只剩下空虚。
阿宝耳濡目染,模模糊糊也是懂得了一些。早晨妈妈出门,对她昨天将垃圾倒在垃圾房外面的事情又是一番训斥,末了加上一句:“这是公益道德,你要做方方正正的人。”阿宝噗哧一笑:“方方正正的人?方正科技那股票不错,是吧,妈妈?”
花女士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风风火火地走了。只剩下脚步声在空空的楼道里回荡,缠绕在阿宝的耳朵里。
(指导教师曾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