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华
读书有朗读和默读两种,朗读可以用方言,可以用普通话,那么默读时你用什么语言呢?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老家在河北衡水,但口音跟山东口音很像,在火车上跟人说话,人家都问我是山东什么地方的。后来一想,我们那儿离山东德州很近,口音差不多,于是我就说是德州的。到了学校,大家都说普通话,我也跟着说普通话,朗诵诗歌、回答老师提问、和人聊天都用普通话,但当我把一本一本的老舍、沈从文著作拎到自习室里翻阅时,忽然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在用老家的方言悄悄默读,就连尼采的《查拉图思特拉如是说》、《偶像的黄昏》也是用方言默读的。如果用普通话,默读时就进入不了情境。也许,我们的方言和我们的思想已像皮肉跟骨头一样紧紧地箍在了一起。大庭广众之下,可以统一为既定的标准,面对自我时,骨子里的东西又蔫不悄儿地溜出来,与血肉黏合。
记得某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一个演员用山东方言给西班牙电影《耶赛尼娅》配音,把我乐得前仰后合;现在你可以试着用山东方言朗诵一段尼采或者卡夫卡的文章,是不是很有喜剧效果?每个人对全国各地的方言都有一个自己的认知,比如,起码我就这样认识:江浙口音是用来谈学问的,粤语是谈生意的,北京口音是扯淡侃大山的,天津口音是逗闷子用的,山东口音是谈历史的,陕西口音因为嗓门大,好像是专门用来吵架的。默读时如果用江浙方言,似乎更顺理成章。当然,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看法,与别人的认知一定有差别甚至截然相反。
我现在生活在东北。东北方言跟普通话最接近,但个别音节上仍有自己的特点。比如在一些地区,把“迟到”读作“词到”,把“东北人”读作“东北银”。而且,东北方言似乎也只适合演小品,不适合谈学问。前些日子,我和崭露头角的年轻才子姚宏越君聊天,他用浓重的沈阳口音和我聊起民国年间的人和事,胡适、丁文江、叶公超、蒋廷黼等,刚开始我总有一种滑稽感,调整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我想,他在默读时肯定是用沈阳方言的。不过,他好像已经成功地把各类知识纳入沈阳方言系统了。
如同我用山东味的河北方言默读一样,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默读系统。大家手里拿到同一本书,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咀嚼消化,消化以后出来的思想,也是各式各样,绝不相同。读书,终究是一件最自我的事。不过,我还是有种好奇,希望全国各地的读书人有机会聚集到一起,然后用各自的方言分别朗诵一段文章,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效果。
(图/辛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