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军
那天早上,父亲和我起得很早,洗漱之后,我做了极简单的炒土豆丝,就着馒头和茶水,作为我们的早餐。父亲那天吃馒头的方式很奇怪:他把一个大个儿的用刀从中间切开,只掏里面的瓤吃。父亲的沉默使我不敢多问。匆匆吃完,我们就扛着事先准备好的包袱上路了。
的确够早的,灰蓝的天空上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着清冽的光,可父亲说了:赶早不赶晚,误了车不好。瘦弱的父亲背着沉重的被褥,显得有些吃力。可父亲的脚步很坚定,很义无反顾。尽管我一直不知道那昂贵的学费父亲是如何凑齐的。接到师范录取通知书时,我哭了。看着上面那天文般的数字,我知道自己的家境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我读下去了。可是父亲第二天就把家里唯一的那头老黄牛给卖了。父亲只问了我报到的日子。
那天就是报到的日子。到镇上的汽车刚刚停好,我们便匆匆上了汽车,坐到车上,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把那装满馒头的布兜往怀里揽了揽。
车半个多小时才缓缓地开动。听司机讲,距那个小城有一百多里地,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已经很遥远了。我们一直没有说过多的话,汽车似乎载不动我那颗沉重的心,走得极慢。车窗外似乎是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青纱帐”。
上午8点多钟,我们终于进入了汝州。这是个偏远的小城,不过据说这所师范学校还有一些历史。那天学校特别繁忙,校门口红色横幅上的“欢迎新同学报到”的字样格外扎眼。因为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痛:父亲凑的近万元的血汗钱就要交到这所学校了。
报到的人很多,收费台前排起了长龙。我们找到接应的班主任,把行李放下。这时候父亲背着人群蹲下身子,解开那一包馒头。难道……怎么可以!班主任是不会稀罕农家手做的馒头的。我赶过去想制止父亲,可是,我却看到了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情景:父亲用颤抖的手掰开那个大个儿的馒头。天哪!正是早晨父亲掏空的那个!里面竟是厚厚的一沓钞票!我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父亲看见,也怕别人看见。父亲把钱握在手中,将馒头重新合好,放进包中,然后站起身来说:“你先在这儿等着,不要远离,我去报到。”我点点头,看着父亲瘦弱的身影混入人群,我的泪再也忍不住了。
父亲已年近花甲,生活的艰辛过早地染白了他的头发。他身穿一件白棉布褂子,一条深蓝色长裤,脚上是嫂嫂做的黑布鞋。在众多的皮鞋、长裤和白衬衫中,父亲的衣襟随风扑闪着,扑闪着浑厚的泥土气息。“土气”的父亲站到了“龙尾”……我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入学手续全部办好,已是中午时分。父亲又扛上那个沉重的包袱,和我们随着接应的老乡走向宿舍楼,找到我的房间。安置好床铺,父亲舒了一口气说:“以后三年,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我勉强笑了笑,又是一阵心酸。
下午,父亲要返乡了,他将剩余的钱留给了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太节省了,别饿坏了身子……”我使劲点着头。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
后来,我把父亲装给我的那包馒头一个一个吃掉了,但唯独那被掏空的馒头,我怎么也吃不下:看到它我就想起父亲,就想起为供我上学而被卖的那头老黄牛。
(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