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佑至
急功近利的嘴脸在西方被称作势利眼,但我们却把它当作青春的象征,现在还有人常常去怀念,真是丢人。
从20岁开始,我最大的愿望之一是福克斯·穆德和丹娜·斯佳丽能够上床。每一集电视剧都在暗示这种可能,但直到年满27岁时我才如愿。他们终于上床之后,我就不再关心新一季《X档案》的开播时间,也不再费心去网上找最好的字幕版本了。它们最近推出了新电影,但我的反应就像一个守贞多年的男人突然结了婚,一旦得到了最想得到的东西,就丧失了继续追求的欲望。
很多七〇后都是《X档案》的拥趸,我这种情绪简直是他们的通病。我在书上看过一种“解放脚”,说是审美标准变化之后,人们觉得裹脚是一种变态行为,其实天足才是美的,好多女孩子停止了裹脚,但是脚骨已经变形,回复不到裹脚之前的模样。七〇后的性心态就和“解放脚”差不多。我的朋友中有不少八〇后,有一些是《X档案》的拥趸,但他们看到穆德和斯佳丽上床就没有这种情绪;更不要说九〇后了。
《X档案》当然是很典型的那种美剧,即使拍到100季,也会沿用同一个故事框架。这不是编剧一根筋,而是电视观众只能接受他们愿意接受的东西。大卫·杜楚尼扮演的穆德是FBI特工,负责调查美国国内的超自然现象;案子不外乎外星人入侵、通灵和冤魂不散之类。当然也并不尽是鬼神之事,有一些案子中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一般和政治阴谋有关。许多案子FBI的高层明明事先与闻,也都装出一副不能置信的神气,当穆德的调查越挖越深,马上就要触及华盛顿的Big Boss时,上司就出面强行命令他结案,不许他继续追查下去。案子的资料最终送入FBI总部的“X档案”,表明案情特异,现有手段无法查清。
观众看这部电视剧,大多是为了满足对神秘事件和阴谋论的想象。权力机构都表白自己为公众利益而存在,但X档案中的信息是从来不向公众披露的,理由和延长肯尼迪遇刺档案的保密年限一样,要么是防止引起公众恐慌,要么是避免国家分裂。美国是个阴谋论泛滥的国家,不能不说和FBI这样的特务机关的恶劣态度有关。但我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我感到的悲剧是穆德的年纪越来越大,但是事业上一点进展都没有。
美剧中的警探一般都风流而且成功,是正义与智慧的化身,但穆德基本是个矮子,他情绪灰暗,不受重视,常常被同事们嘲笑,和桃花运无缘;唯一和他有暧昧关系的助手斯佳丽医生,还是个无法改变的科学狂。
斯佳丽医生相信一切事物都可以得到科学上的解释。我们常常把科学和理性联系在一起,但斯佳丽医生目睹了那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之后,仍然相信科学万能,我们只能说她的信仰是一种偏执。这种偏执导致的焦虑消磨了斯佳丽的女人味,但穆德和我们这些男观众因此受到的折磨更多。斯佳丽没有什么女人味,想法和穆德背道而驰,但穆德只能跟她搞在一起,而且迟迟上不了床,这种局面持续多年,已经接近一种心理创伤。
我本来喜欢独立有主见的女孩子,准备为一个伟大的理想献身,但是目睹了穆德的遭遇后,我的想法发生了动摇。七〇后这代人——换句话说,八〇年代在中国度过少年时光的人——普遍优柔寡断。他们很容易变成理想主义者,这一点我早就发现了,但是他们的理想很脆弱,很难指望他们会坚持下去。这应该要归因于他们在80年代受到的教育。那是这样一个年代,它激动人心,但是没有定性,鼓励人们追求某个目标,但很少强调要把这种目标变成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因为这个原因,七〇后中的成功者要么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实用主义者,要么装出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本质上仍然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他们失败了,他们倒也很认命。
2008年的《X档案》电影名为I Want To Believe (我要相信),如果制片人克理斯·卡特是个中国的七〇后,就不会取这个名字了。他会取名为I Dont Care(爱信不信)。不管什么目标,只要不能在短期内实现,就会受到七〇后的鄙视。这种急功近利的嘴脸在西方被称作势利眼,但我们却把它当作青春的象征,现在还有人常常去怀念,真是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