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凤 李玉财
〔摘要〕视角原指人们观察事物的角度,属于视觉感知范畴。源自于体验的观察图式投射到概念域,形成人们认知世界的抽象模式。视角结构不同所获取的概念表征不同,继而会影响到概念的语言表达。视角构形对语言形式的影响在叙事话语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本文结合感知体验图式,分析叙事语篇中典型视角框架的认知构建及对语言形式的影响。
〔关键词〕感知图示;视角框架;叙事语篇;认知构建
〔中图分类号〕 H0〔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1008-2689(2008)04-0109-05
一、引言
“视角”最初指人们观察事物的角度,属于视觉域(或感知域),它包括观察者所在的位置、视线方向、观察对象的清晰度等要素;后指视觉机制投射到概念域,泛指人类认知世界的角度,主要涉及认知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即影响认知主体对客体进行认知的诸多要素。概念域内的“视角”是个多维概念,包括认知主体的身份、空间、时间、心理、思想等多个维度。视角在这些维度上的定位及移动构成相应不同的视角结构,我们称之为视角构形[1](perspective configuration),它直接影响到主体对客体的感知结果(即概念化)。以我们的一个常识性体验为例:当观察一个物体时,距离越远,获得的影像越小,清晰度越低。这种来自于现实生活、反复体验的感知经验投射到人对世界的认知构建中,形成相应的概念化认知图式。
那么这种经验图式对语言表达有何影响呢?这个问题涉及认知与语言的关系问题。建立在体验哲学基础上的认知语言学给我们提供了有力启示。认知语言学的基本观点是语言的意义等于概念化;对同一“客观”情景(包括主观心理体验),人可以用不同的识解(construal)方式进行意象性心理构建,形成不同的语言表达形式。所谓“识解”是指说话人或听话人对一个客观情景加以认识而形成的概念,主观识解包括视角和意象等。就视角来说,人们可以对同一情景(包括主观心理体验)从不同角度进行观察感知,从而获得不同的视觉图像或概念。这里的视角作为观察角度未必与客观世界中的实际角度一致,可以是观察者在心理上的投射。
本文结合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成果,探讨人的经验感知图式与叙事语篇中视角框架的构建之间的关系。具体来说,本文考察人的认知感知图式是如何影响视角框架的选取,继而又如何影响到语言表达的。
我们首先利用认知语法的“舞台模式”理论,分析总结话语生产过程中类型化视角框架,然后结合叙事语篇实例说明视角框架的选取对语言表达层的影响。
二、经验感知图式
我们要研究经验感知中的视角构形与语言表达之间的关系,就必须先了解人们在经验域内的类型化感知图式。
(一)最佳观察图式
人作为认知主体受自身生理和物理环境的制约以固有的方式感知并认识周围的世界。根据人类观察世界的特点,Langacker[2]总结出两种基本的观察图式:最佳观察式(optimal viewing arrangement)、自我中心观察式(egocentric viewing arrangement)。所谓最佳观察式是指认知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不对称性达到最大化,如下图1所示[2](121):
(S指subject,感知主体; O指 object, 被感知的对象客体;箭头表示感知或视线的方向。)
这里主体与客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而且主体的注意力完全聚焦于客体上,对自我的意识程度达到最低,几近忘却;也就是说在感知过程中,进入主体感知域的只是客体O,而不是自我认识客体的过程(S observing O)。此外,客体O是注意力焦点,高度突显,不同于感知域中的其他任何实体。这种方式中,感知者处于感知域之外,主体的作用被突显到极致。
这种模式又称“舞台模式”(staging model),是根据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基本体验而形成的相对固化的图式。视觉是人类最基本的感知世界的方式,是人们理解空间、获取空间构形的基本认知能力。这种模式是人类视觉感知世界的最典型化图式。在视觉体验过程中,人作为观察者是视线的发出者,视线所及的范围构成视野范围,即视域(perceptual field),在视域内的某一个或几个物体格外突显,成为焦点(focus),构成视域中心。视域范围、所获得的视觉图像的大小、清晰度都与观察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密切相关,即与两者之间的空间距离、视线方向、观察者自身的认知能力有关。这种基本的视觉感知体验形成的图式,投射到概念域,构成了人们认识世界形成概念的基本认知图式。为此,图1可以进一步细化为图2及图2[3](205)。
图2的视觉感知图式延伸到人的概念化过程,形成图2概念化图式。人类感知世界、对世界形成概念的过程总是从自身出发,对概念客体进行主体认知的过程。
(二)自我中心观察图式
在上述典型图式中,感知主体位于感知域之外,对自我的意识程度降到最低,而现实感知中人们有时会对自我及自我正在进行的感知活动有所意识,这时感知者自己也会进入到感知域,构成自我中心观察图式,如图3 及图3所示:
自我中心式指主体不但意识到其他客体的存在,而且意识到自我的存在,自我也进入到感知域,成为与其他客体并存的感知客体。这样注意力的范围从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客体扩展到连自己也包括在内的更大领域。这种情况下,自我的主体地位减弱,客体性地位增强,因此属于感知的客体化模式。当然,把主体绝对地客体化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图3中,进入视域的V不是观察者(感知者)的物理实体,至多是感知者的心理投射或意象,即心理实体。同样图3中,进入概念域的C应是PC(projected conceptualizer)。为此,我们把图3、图3进一步修正为图4。
在图4中,PC如同镜子或照片里的自我,只是感知主体的投射意象而已,但该心理实体同其他客体一样是感知的对象,存在于感知域内,也就是说感知主体会用语言指称自我,说明自我与其他客体的关系进入到注意窗,与其他对象一起共同组成感知域。笼统地说,感知者既是主体又是客体。
上述两类图示都是从视觉感知域抽象出来扩展到概念域的。这两种图示分别代表感知者在感知过程中自身认知地位的最大主体化和最大客体化。
上述图式表明认知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距离、概念域(IS:即时域、MS:最大域)、聚焦客体自身的特征(如突显性)等都直接影响到视觉或概念的形成。由此可见,视角构形或结构直接影响到概念化。根据认知语言学的两个基本出发点:语言的意义等于概念化、不同的语言形式表达不同的概念内容, 我们可以断定视角构形直接影响到语言表达形式。也就是说在人们进行话语交际时处于后台认知的视角构形会直接影响到语言形式的选择。这一点在叙事语篇中体现得特别明显[4]。
(三)经验框架
为了研究主观经验的表达框架,Li[5]对上述两种概念图式进行了修订,提出针对经验主体和经验内容的两种经验框架。如图5、6所示,分别对应图2(图2)和图4.
(Experience field表示经验内容,E: experiencer,体验者,PE:projected ego, 体验者的投射体)
图6中的投射体在感知经验域的存在说明经验感知者分为两个实体:相对于客体的当前感知主体、和作为客体对象的自我投射体,类似于镜外的“我”和镜内的“我”。这种在心理感知过程中对自我的投射现象很普遍,例如,在日常生活中当我们说“哎呀,不舒服”时,采用的是最佳主体模式,说话者是感知主体,只关注当时的感知内容;而当我们说“我感到很不舒服”时,则采用了主体投射模式,感知者“我”是当前言语者的自我投射,“我感到”这一过程同样进入到感知框,是感知内容的一部分。可见经验感知模式的选择直接影响到语言表达。
三、叙事语篇的视角框架
根据上述经验框架,Li[5]、Li & Zubin[6]在对大量语言现象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总结出两种相应的语言组织框架,为了强调其动态性及过程性,他们称之为视角架框(perspective framing):描述型架框(expressive framing)、讲述型架框(reportive framing)。描述型架框指临摹式再现经验表征方式的语言表达过程。在该过程中,从词汇、句法到语篇的组织都以感知主体为指示中心,最大可能地、逼真地再现经验表征方式。在该图式中,语言在各个层面上的选择力图与感知主体的视角在多个维度上的参数保持一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描述型架框是个高度透明的过程,似乎在用语言表现经验感知的过程中没有经过话语生产者的主观过滤或调整,原原本本地再现认知主体从某一角度认知事物的过程。当然语言表达与经验感知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认知过程,只是在描述型架框过程中,经验感知过程机制投射到语言组织选择系统,直接影响到语言的表达形式。其动态构建过程如图7所示[5](29):
图7中,左侧的图形代表经验感知图式,其中虚线圆表示主体投射时的情况;中间虚线图形表示描述型视角架框过程,在该过程中,除忠实地沿用原经验感知模式外不增设任何额外的内部结构。右侧文本框代表所产出的话语形式。实线箭头表示认知操作过程。当然经验不是语言,运用描述型视角框架生产的话语不可能真正与经验完全相似,这只是一种固化的高度抽象的规约性语言组织图式而已。下面举例说明通过这种描述型架框的认知构建而产生的叙事话语。
(1)...he was standing by the table, fidgeting with something, awkwardly, feeling himself out of things, (as she knew without looking around.)
(Woolf,To the Lighthouse)[7](15)
这里动词进行体表示被感知对象 “he” 的动作与感知主体 “she” 感知的动作具有共时性,标识感知的过程性;不定代词“something”说明感知者对这一客体的不确定性,进一步体现感知者的非视觉感知体验(knew without looking around)。这些语言手段及第三人称代词的使用说明该话语描述的是人物she的心理感知过程,话语按照经验感知者感知的顺序对感知内容进行临摹式刻画,形象生动地再现感知内容。该话语的指示中心围绕感知者,而不是叙述者,因此我们说(1)属于主观型人物话语。
与此不同,讲述型架框的过程是讲述者根据语境和交际意图对原经验感知模式重新进行主观调整过滤而产出话语的过程。该架框过程中,话语生产者考虑到交际对象对话语的理解,为了达到交流目的而采用新的视角参数,可能与原经验视角框在某些参数上一致,也可能不一致。这种图式表达的视角主体是讲述者(Presenter)即话语生产者而不是经验感知者(Experiencer)。当然这两者可以是同一物理实体,即自我报告自己的经验,但两者的心理实体不同。这个过程中,话语的组织往往被赋予不同于原经验的内部结构,采用与原经验者不同的视角参数。其动态构建图式如图8所示[5](35):
例如:
(2)Such was the extremes of emotion that Mr.Ramsay excited in his childrens breasts by his mere presence.
(V. Woolf, To the Lighthouse)[7](8)
很显然(2)属于典型的以叙述者为指示中心的讲述型框架。这里人名“Mr. Ramsay”及指称形式“his children”明显地体现了叙述者与读者进行叙事交际的意图;否则,如果以感知者(his children)为指示中心,则不太可能用Mr. Ramsay指称“父亲”。此外,概括性话语标记“such”也说明这是叙述者对孩子们心理感受的总结概括,是客观报告式叙事话语,属于讲述或报告式视角框架。
事实上在实际话语交际过程中,两个视角框架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两者之间的区别是程度的问题,即言语者所采用的当前经验者视角参数越多,描述型越强,反之则讲述型越强。
四、结语
上述分析表明在叙事语篇中,典型的视角框架有两种:描述型和讲述型。这两类视角框架是调节叙事距离,控制叙事结构的有力工具。这两类叙述框架源于人们的视觉体验图式,是从视觉域到概念域映射的产物。叙述语篇中视角框架的选取直接影响到指称形式、时态、语态、指示语、句子结构等多层次语言形式的选择[8][9]。叙事语篇的生产和交际过程就是不断地根据语境进行视角框架的构建和切换的过程[1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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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angacker. R.W. 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 Berlin: Mouton de Gruyter, 1999.
[4]赵秀凤, 董静萍. 视角的选取和指称语的选择[J]. 外语教学, 2007,(4):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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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Li, N. and Zubin, D.A. Discourse continuity and perspective taking . In Duchan, J., et al.(eds.). Deixis in Narrative: A Cognitive Science Perspective. Hillsdale, N.J.: Lawrence Erlbaum, 1995: 287-323.
[7]Woolf, V. To the Lighthous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8]汪少华. 视角的选取与词汇选择过程解析[J]. 外语与外语教学, 2004,(1):7-10.
[9]赵秀凤. 语篇的主观性等级与指称语的选择[J]. 外国语言文学研究, 2006,(4):25-31.
[10]赵秀凤. 叙事语篇中视角交汇的认知解析[J]. 四川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6,(5):88-91.
(责任编辑:何伟)
Discourse Perspective Frame on Perceptual Schema
ZHAO Xiu-feng,LI Yu-cai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 China Petroleum University, Beijing 102249, China)
Abstract: Originally, perspective, referring to the angle of observation, belongs to the perceptual domain. The viewing schemas derived from embodiment map onto the conceptual domain, and form abstract models of cognitive construction of the world. The perspective structure directly affects conceptual content which in turn affects its corresponding linguistic expressions. This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perspective structure and its language form is prominently manifested in narrative discourse. In combination with entrenched experiential schemas, this paper is a tentative analysis of the cognitive construction of prototypical perspective frames in narrative discourse and the effects on linguistic expressions as well.
Key words: perceptual schema; perspective frames; narrative discourse; cognitive 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