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最牛别墅”违规路线图

陈晓舒　杨时旸　邓　赟

那些红白相间的别墅，已经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

2008年7月6日，一个在知名网络社区“天涯”上发表的帖子引起了轩然大波：“2004年，河南信阳市国土储备中心花3000万巨资收购的一宗40亩黄金地块，紧临信阳市的浉河和湖东大道，被誉为信阳市最适合居住的区域。这宗土地很快被信阳市国土资源局的领导看上，取消其原定的拍卖出让计划，10亩用于建设信阳的土地大厦——信阳市国土资源局办公大楼，剩余30亩用于建设这个处级领导别墅群。分配给领导时，仅收取建筑成本，每套约20万元，而别墅当前实际价值约200万元。”

在拥有2000万用户的天涯论坛，这个帖子——包括那些现场图片，把信阳市国土资源局推入了风口浪尖。人们在猜测着发贴者“米兰血液”的身份，《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获悉了两种说法：一是信阳国土资源局内部一副科级干部，利用上海的朋友发帖，另是国土资源局内部一50岁左右的女士抱怨系统内住房分配不均，让儿子发帖——这个帖子IP地址显示，发帖人在上海。

7月12日，由信阳市纪委、监察局、廉政自律办公室组成调查组为了“给网民一个满意的说法”，公布了五条处理决定：一、停止办理国土资源局11位处级领导干部的住房房产手续；二、责令该局党组就超面积集资建房问题写出深刻检查；三、给予该局党组书记、局长熊传明行政警告处分，责令参与集资建房的其他十位处级领导干部写出深刻检查；四、责令每户补齐应缴房价款；五、对该局严重超面积集资建房问题通报全市。

“请给我一套腐败别墅吧，我愿意向政府深刻检查!”上述处罚引发了更大争议，有人戏谑地喊出这样的口号。

《中国新闻周刊》获悉：7月17日，河南省纪委入驻信阳市，重新调查这个被称为“最牛处级别墅”的事件。

第一步：30亩土地从何处来？

“别墅区”门前，“国桂园”的题字镌刻在圆石上，落款为“传明”。题字者熊传明，现任信阳国土资源局党组书记、局长。这位56岁的官员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2001年，熊传明从信阳市狮河区区长位置平调到国土资源局任局长，此间正值全国范围的“三讲”召开。国土资源局办公室员工潘昱回忆：“当初全局干部都要提意见，而且领导要接纳，还要整改。大家所提的意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国土资源局一直没有自己的家属楼，二是没有办公楼，三是很多年没有提拔处级干部。”于是，“帮国土资源局弄块地盖房子”，成了熊传明上任后的一项重要工作。

2002年，位于湖东大道2号原信阳市浉河区友谊宾馆破产。国土资源局的下属二级单位——土地储备中心，遂将友谊宾馆的闲置土地回收。

“一共是31．6亩地，回收价格是每亩33万元。”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国土资源局办公室负责宣传的汪洋说，“我们局的职工又集资，以每亩37．9万元的价格把地从储备中心买过来。”

“最牛别墅”和国土资源局办公楼的用地就来源于此。

但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调查，早在2000年，信阳市政府就发布了《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若干规定》。在集资建房的规定中有一款：禁止单位新征用土地集资建房。

“也就是说，原来的地上有旧房子，拆了才能建新房子。”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信阳市房管局住房政策监督科科长王保安说，“国土资源局的那块地属于新增地，他们却留着建家属区。”

按照相关规定，国土资源局要获得这块新增土地，必须说明用途。不同的用途——比如工业用地、商用，其地价有着较大差距。但采访中，信阳国土资源局未能向记者出示相关手续。

关于这块土地的另一个疑问是：既然进入了土地储备中心，是否要通过“招拍挂”程序才能出让?

对此，信阳国土资源官员汪洋表示，由于他们建设的是职工住宅，2003年之前，此类集资房的用地可以不进入“招拍挂”程序。

“这种说法没有错误。”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国土资源部勘测规划院地价所所长周晓云说，“但其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如有些单位通过私下交易等手段获得土地。”由于土地储备中心是国土部门的下属机构，所以，信阳国土资源局的上述操作，相当于自己买了自己代售的东西。土地专家周晓云表示，国土资源局在自己的下属机构买地所经的程序，虽与其他政府部门并无区别。“但由于国土局掌握更多的信息，在拿地的价格和位置上，有着较大优势”。

2003年后中国住房制度进行了改革，原则上不允许各单位建福利房，土地要有偿使用，走招拍挂程序。

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调查，这个住宅小区是在2003年年底动工的。因与当地居民发生了纠纷，中间停工。正式动工日期是2004年3月3日。但别墅楼是2005年开建，2006年完工。

汪洋一再向《中国新闻周刊》强调，建设家属楼所有的地是“出让土地”，并非信阳国土资源局无偿获得的。为此，他们共集资1197．64万元。“网上3000万的传言不实”。目前，省纪委的调查组并未公布结果——这上千万元是否真来自集资款，而不是财政支出或其它款项。

第二步：违规的程序如何通过?

“米兰血液”发布的信息称：这块地的面积是40亩地，10亩用来建办公楼，30亩用来建别墅。汪洋对此反驳：“三排连体房仅占地3．6亩，办公楼占地约9亩，其余的土地是盖家属楼。”

按照规定，集资建房要走的第一步程序是，向房管部门申报。

房管局官员王保安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展示了信阳市1999年开始执行的《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实施方案》。其中第33条规定：为防止新房流入旧的分配体制，各单位购、建住房必须先经当地房改部门审批，再按程序报批。不先经当地房改部门审批的，不享受经济适用住房的有关优惠政策，计划、规划、土地、建设行政主管部门不予审批，房地产管理部门不予办理产权转移等级发证手续。并视为违反房改纪律，由纪检、监察部门负责查出。

他向《中国新闻周刊》称：“国土资源局没有到我们这里申报，直接进入了基建程序，包括在发改委立项，规划，勘探，报建等。”

这使得房管局对后来在这块地皮上动工的住房无从管理。“如果他申报了，我们批了，那是我们的责任；但是我们也是在大家对这事议论之后，才知道就是没有按照政府文件规定执行。楼也盖起来了，人也住进去了。”王保安解释说。

目前，房屋管理局在配合河南省纪委的调查。其中一个疑点就是，国土资源局是如何跨过房屋管理局，直接将项目立项规划并建设的?

信阳市国土资源局副局长李积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信阳市调查组成立之后，就将国土资源局内相关档案的原件取走。只留了一份复印件在国土资源局内备

份，但不方便对外公示。”

除国土资源局外，具有这块土地审批规划材料的还有信阳市规划管理局。该规划局政府信息公开目录显示：建设用地许可证办理公开、建设工程许可证办理公开等审批公示，属于信息公开的范畴。

但这条公开的路径目前也不通畅。信阳市规划管理局办公室主任黄昊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要是其他时间过来，是可以按程序查到有关国土资源局这块地规划的相关资料。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全部上交给省纪委，配合调查。”

据黄昊称，7月17日，河南省纪委入驻调查时调走了有关土地和工程建设的档案。而此前的市调查组进行调查时，并没有来规划管理局调取档案。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两次去信阳市规划管理局取证，黄昊都表示：“我们把原件整个交给省纪委，没有备份，工程图这么大，不方便复印。”

第三步：“别墅”是怎么盖起来的?

信阳建委办公楼里的城建档案馆，存放着大多数工程的规划、施工、竣工、征地、招投标等档案。只需用的单位或个人凭单位的介绍信或个人身份证，就能进行咨询。

但在这个档案馆里，却查不到“最牛别墅”的相关信息。馆长黎峰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档案的收集是在工程竣工验收后，才报送全部工程资料。国土资源局的工程，可能没进行质监站的竣工验收。”

这一点在信阳市建设工程质量监督站得到了证实。负责国土资源局家属楼质量管理的一位工程师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别墅楼既没有验收，也没有备案。”信阳市有关规定称，工程竣工3个月内就需要报备，而“最牛别墅”已建成两年。

信阳市建设工程质量监督站长明确指出：“没有经过质量验收私自入住，已经是违规。国土资源局是自建房，开始就没找我们。”依据《建设工程质量管理条例》规定组织竣工验收，擅自交付使用的，责令改正，处以工程合同价款2％～4％的罚款。没有工程验收这一环节，根本不可能办理房产证。之前，信阳市调查组的处罚意见第一条是，“停止办理国土资源局11位处级领导干部的住房房产手续。”

国土资源局的干部汪洋解释说：“不是没办下房产证，是本身就没办。住在家属楼没有一个人想把房子卖掉转让。”

第四步：面积超标了多少?

两层楼高，红顶白墙，外带小花园的三排十一栋联体房——这就是外界所指的国土资源局“别墅”。

这里居住着该局11位领导，他们都是处级干部。其中有4位在职，5位已经退休，两位退居二线。

“第一排房子会稍微大点，”汪洋介绍，“三排连体房每家占地面积约为218平方米，建筑面积约是240平方米。”

“国桂园”小区范围内还有5栋家属楼，其中国土资源局的4栋家属楼的面积，均在120—200平方米。据有关媒体报道，1、2、3、4号楼的住宅面积大小不一：副处级干部180—200平方米，科级干部150平方米。

对此，信阳市房管局住房政策监督科有关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称：“集资建房的业主是单位，不允许对社会出售，就涉及干部住房标准问题。科级以下的干部是80平方米，处级干部包括中级技术人员100平方米，高级职称和厅级以上干部是120平方米。这是河南省统一的标准。”

这个标准，在信阳市1999年开始执行的《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实施方案》中有明确规定。

第五步：交的款项合理吗?

“米兰血液”在帖子中称：这些别墅分配给领导时，仅收取建筑成本，每套约20万元。而汪洋则称，每套实际需要交30万元以上。

信阳市国土资源局原副局长邵克惠进一步解释到，这些费用总共包括4部分一楼的主体工程、附属工程、土地使用费和前期费用。其中，楼的主体工程费用是付给承建方的；附属工程费用包括买保险门、防盗网、大铁门等，平均每户1．9万元；土地使用费每户约10万元；前期费用包括图纸设计费、工程预算费、人防费等，每户平均1万元。“都是每户自己出，没有占用国家一分钱”。

2005年别墅开建时，信阳市商品住宅平均销售价格为每平米1435元。如果按照这个标准，240平米的别墅总价为34万元。6年前信阳国土资源中心收购这块土地时，湖东大道2号属于信阳市尚未下力气开发的地段。

但在今天，国土资源局别墅群边上正在开发的“金色水岸”楼盘价格已达3000元／平米左右——接近这个中原地级市最高的楼盘价格。

有游客被一整车拉来参观“最牛别墅”

此事被曝光后，揭开冰山一角的“米兰血液”从此沉默。他(她)平时经常登陆的QQ，开始设置为“不允许任何人把我列为好友”，对于线上的留言，也不做任何回应。“处级别墅区”门口保安的工作量猛然激增，天天处于紧张状态。

即便国土资源局如此谨慎，每天依然有许多慕名而来参观者，甚至还有游客被一整车拉来参观“最牛别墅”。

信阳市人口总量接近800万，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处。其经济总量排名，徘徊于河南省倒数第三位。

据《信阳市住房建设规划(2008—2012)》显示，依据信阳市2007年住房调查，2006年年末，该市人均住房面积28．8平方米。

这不是最牛别墅?

信阳市国土局副局长李积光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国挂园”内的住宅并不属于别墅。

2006年，国土资源部土地利用司副司长吴海洋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独门独户独院、占地面积又相当大、容积率非常低的可纳入别墅范围。

这将意味着现在常说的五种别墅中，除了独栋别墅，其他形式的联排别墅、双拼别墅、叠拼别墅和空中别墅将躲过“别墅”的定义。

但网上的热炒已将这些联排的二层小楼炒成了“最牛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