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河
从京城回家奔丧的路上,陆四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父亲那双浑浊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着老父亲的心事……
花圈是老父亲的最大心事。
父亲是个农民,一向争强好胜,因为考试没得第一,陆四化没少挨父亲的揍。陆四化大学毕业,留在京城当了记者,这让父亲感到无比光荣,他不停地在小山村里卖弄:他儿子的“权”如何如何大,他儿子如何如何受领导器重。
前几年镇长王大麻的父亲去世时,各式各样的轿车在村口的公路上摆了一字长蛇阵,据说县公安局长和镇里的书记都亲自送了花圈,光收礼金的帐房先生就有七八个……
陆老汉一向瞧不起这个“文盲”镇长王大麻。争强好胜的他当场就跟乡亲们夸下海口,他——陆四化的父亲要是去世了,省上市上县上的人都得来送花圈。
花圈从此成了父亲的心病……
后来,他总是转弯抹角地向儿子赔不是,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陆四化明白,父亲是不服气:一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文盲”能当上镇委书记,还让县上给他父亲送花圈……我儿子是本市状元郎;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怎会输给他……
陆四化没有责备父亲,虽然父亲的牛皮让他感到为难: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记者。
不过,乡亲们都信以为真,陆四化的启蒙老师王老师为了乡里学校的那座危楼和举报王大麻的事来京城跑了三趟。自然每次都无功而返,还白白让陆四化贴了几千元钱的旅费。
最后一回王老师带来了陆老汉的一封信:你王叔在市里省里跑了好几趟,可事情还是得不到解决,乡亲们想让我陪王叔来找你。可我这几天老做梦,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信的最后父亲问道:这个“文盲”咋这么大能耐?今年还在竞选副县长,举报他都没人敢管……
陆四化看信时直想哭,他知道父亲不是害怕死,他知道父亲的心病:从小父亲就把王大麻父子当反面教材,他不想自己的儿子输给这样的人。
想起这些,陆四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父亲走得体面风光,一定要帮父亲圆了这个谎。
陆四化在省城下了火车,他和省城的几个哥儿们说了父亲的心事。这些哥儿们一致认为:一定要圆这个谎,要让老人走得风风光光。
当陆四化坐着宝马轿车,带着那支车队回到村里时,整个山村沸腾了,村民们议论纷纷:
省长送的那个花圈够档次,至少值五百元。
听伍书记的秘书说,市委书记本来是要亲自来送花圈的,但明天要去省里开会所以没能来成。
县上的人咋没送花圈?
——他们哪儿配啊!
陆四化心里五味杂陈,可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天,发生了让陆四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家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吊唁者,县上的、各个乡镇的,光王大麻带着镇上的人就送来了十几个花圈。
让陆四化紧张的是这些人在灵堂行礼后,都会看看灵堂两边的花圈,在“省长”送的那个花圈前驻足,这让陆四化心里直打鼓。
出殡后,管账房的王老师说,光礼金就收了几十万……
陆四化目瞪口呆:糊弄了这几个花圈,就收来这么多钱,这不成诈骗了吗?
他想退回去,可王老师说丧金是不能退的,退丧金,是在咒人家。
陆四化想了想,说:“那就把这笔钱捐给村小学。”
老村长热泪盈眶:“还是状元郎能耐大啊,我们跑了七年也没跑来一分钱。”
陆四化很困惑:不过几个“花圈”,竟唬住了这么多人?搞了多年新闻工作的陆四化,着实被这几个“花圈”弄昏了头脑,他总是着了魔似的想要去探究“花圈”背后的事儿,但是他忍住了。不过,现在每当他写稿编稿时,这个念头就常常从那些文字中浮出来,显得无比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