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你穿上嫁衣

2008-05-14 15:38杨世运
故事林 2008年14期
关键词:嫁衣国华福利院

杨世运

1

这几天茶店镇福利院里喜气洋洋,又有一对有情人要举办婚礼了。新娘子名叫温玉蓉,今年76岁;新郎倌名叫尚文强,今年73岁。“女大三,抱金砖”,院民们齐声为这对新人祝福,同时也更加感谢院长胡玉民,感谢他想得周到,真是一位呱呱叫的好红娘。

常言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但是福利院的老人们大都是孤老,形单影只,老来哪里有伴?虽然院长和工作人员伺候老人们都尽职尽责,但是再尽职,也不可能一天到晚24小时都守在老人们身边。不是还有这么一句老俗话吗,叫做“满堂儿女比不上半路夫妻”,因此胡院长开动脑筋想出个妙主意:让院里的孤老们结成“一帮一”对子,一个男的配一个女的,让他们生活上互相照顾,思想上互相谈心,培养他们的感情,促使他们迸发出爱情的火花。这办法还真是见效,几年工夫下来,院里的孤老们大都已喜结良缘,成双成对,吃住都在一间宿舍了。唯独温玉蓉、尚文强这对“一帮一”好事多磨,“磨”了快三年了,温玉蓉才终于被尚文强的一片真心所感动,答应选在春节正月初一这个吉祥日子穿上嫁衣。消息一公布,全院老人都笑逐颜开,就等着吉日来到一起喝喜酒。胡院长更是高兴,到处忙着发喜帖。

这里,不得不多说说院长胡玉民。他原是镇中心小学的校长兼党支部书记,称得上是个“老革命”了,今年66岁。他儿孙满堂,儿女们都十分孝顺。六年前他退休了,按说可以在家享清福,可他却主动要求挑起福利院院长这副重担,为五保老人们尽义务尽孝心。他说,这样的退休日子,比闲在家里更充实、快乐。

2

这一日天气晴朗,大清早就听见喜鹊在枝头“喳喳喳”地比赛唱歌。吃罢早饭,胡院长把尚文强送出院门,反复叮嘱说:“尚老啊,一定要拣最鲜艳最漂亮的买,并且要买纯羊毛的,千万别舍不得花钱。”原来尚文强要到镇上给温玉蓉买毛衣。温玉蓉喜欢桃红色,早就想有一件桃红色毛衣,但又担心老年人穿得太鲜艳惹人讥笑。现在不一样了,眼看快当新娘了,她就向尚文强说起了这件心事。尚文强又把这话转给胡院长,胡院长拍手定夺:“好呀,咱就买一件桃红色毛衣给她当嫁衣!”

不料等到中午时分,尚文强竟是空手而归。

“怎么没买?没选到你中意的吗?”早在院门口等候的胡院长迎上前问道。

尚文强突然变得满脸冰霜,瓮声瓮气地回答说:“不结了,我不结了!”

“什么?尚老您说什么?”胡院长感到莫明其妙。

“不结了,我说我不跟她温玉蓉拜堂成亲了!”

“啊?尚爹爹你说什么呀,你可别拿笑话吓唬我呀!”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话。我不娶了,她温玉蓉也别嫁给我了。”

“咦,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谁也没惹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究竟为什么突然变卦,尚文强就是摇头不说。午饭他也不吃,把自己的被子从温玉蓉的房间搬走,又住回了原先的单身宿舍。胡院长急得火烧火燎,围在他身边转,求他说出分手原因。尚文强才吐出了一句话:“莫家少爷回家了!”

“莫家少爷?哪个莫家少爷呀?”一时间,胡院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尚文强一声长叹:“莫少爷,就是莫国华呀!”

“啊?他,他回来了?你听谁说的?”

“我在镇上遇见他的外甥叶乔奇,他亲口告诉我说他舅舅回来了,是昨天才到的,就住在叶乔奇家。”

莫国华回来了?他怎么突然回来了?胡院长陷入沉思,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现……

六十几年前,古老的茶店镇上有两户受乡亲们敬重的行善人家,一户姓莫,一户姓温。莫家老先生是一位中医,走村串乡为农家人看病,从不索要酬金让病家为难。看好了病,有钱的病家给几文把脉钱,没钱的人家给一升半升的粮食或三五个鸡蛋作酬金,无论多少,莫中医都要谢了又谢。遇上特别贫困的病家,他不仅不收分文,反而贴钱为病人抓药。再说温家,夫妇二人勤扒苦做,在镇上开了一家豆腐铺,卖豆腐不仅童叟无欺,并且常年免费送豆腐给几户孤苦人家。穷帮穷,邻帮邻,自古以来,茶店镇的民风就是这么淳朴。

1947年年底,解放军解放了鄂、豫、陕边区,在千年古城郧阳府设立了陕南公署。这时,汉水以南的大片地区(包括茶店镇)还在国民党手中。为扩充兵源,国民党在江南加紧抽丁。莫中医家只有一个男丁莫国华(国华还有一姐,已出阁),当时不满19周岁,还在均州城上中学。按以往规定单丁之家是可以不从军的,但现在战事紧张,镇长和兵役官都盯上了莫国华。镇长派人进城把他押送回乡,只准他在家中再呆三天,时间一到就跟部队走人。这一来,莫家人急,温家人也急。因为这两家父母从小就给莫国华、温玉蓉订了娃娃亲,国华这一走,哪年哪月才能回来?玉蓉是温家的独生女,比国华小两岁,她虽没进过学堂,但也跟着私塾老先生学过两年古文与礼仪,算得上是位知书达理的女子。这桩婚姻虽属父母包办,但国华与玉蓉从小青梅竹马,两人也是情投意合。女大十八变,少女时代的温玉蓉出落得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一般,更使莫国华倾心。现在国华就要入伍,婚事将等到哪一年?玉蓉的父母断然作出决定,对莫中医说道:“亲家呀,咱们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吧!”莫中医起初只是叹气摇头,害怕委屈了玉蓉,但温家执意要快快嫁女儿,又加上乡亲们好心劝说,莫家才决定娶新娘。新婚日子就在国华回家后的第三天,匆匆忙忙备了两桌酒席。正午时分,一对新人拜过天地,刚刚进入洞房,尚未落座,镇长就领着一个军官和几个士兵气势汹汹赶来了,二话不说,冲进洞房就把新郎拉出屋来,并叫他立即脱下喜服换上军服……

莫国华这一去就杳无音信。战火纷飞,国民党军队又是兵败如山倒,节节败退,莫、温两家能到哪里去打听莫国华的死活呀?直到1953年,镇政府的民政助理员才给这两家带来了准确消息:根据县民政局的调查,莫国华还活着,随军队到台湾去了。

光阴荏苒。温玉蓉起早贪黑忙里忙外,辛苦侍奉两家的四位老人,头发渐渐由黑变白。多少次,莫中医老两口眼含热泪劝她:“玉蓉啊,国华在那边,哪一天才能回来呀?我们再不能拖累你了,真心盼你另找一个好人家!”玉蓉却摇头:“爹,娘,国华不在,我就是你们身边的亲闺女,求你们别再劝我离开你们……”

两岸之间的寒冰解冻之后,温玉蓉曾多次托有关部门打听莫国华的消息,但是一封封寻亲信发出后都如同石沉大海。此时莫、温两家四位老人都已是风烛残年,盼望亲人归来望穿了双眼,盼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望。温玉蓉前前后后三十余年,从未间断在病床前端药喂饭伺候年迈的老人,又一次次为老人披麻戴孝料理后事。等到把两家的父母都送了终,她自己也是鬓发斑白的老人了。

现在,阔别半个多世纪的亲人终于回乡了。莫国华呀,你为什么早不归来?这一次回乡,又会给可怜的温玉蓉婆婆带来什么呢?

胡院长心事重重地走进温玉蓉的宿舍。只见温婆婆满脸愁容侧身躺在床上,昏花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窗外的树影。中午饭她吃不下,摆在床边桌上的晚饭她也没动一口。胡院长唯恐老人积忧成疾,苦口婆心地恳求:“温婆婆,有什么不顺心事你说给我听呀,你再不说,我给你跪下了!”

温玉蓉终于开了口。她说:“我已年过古稀,眼看奔八十的人了,一辈子守寡,年轻的日子都熬过去了,老了老了,还熬不过吗?我本打算终生孤零零走到头,可是你胡院长的一片好心感动了我呀!再说,我也看尚文强是个受过苦的好人,对我真心诚意,我才答应跟他结婚。我俩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白发当新娘新郎,还能图个啥呢?不过是图个平日耳边有人说说话,生病时有人在床前守一守。可是谁想到,眼看快结婚了,喜日子也定好了,尚文强他今天突然说他不娶我了!问他为什么,他只扔下了五个字:‘我不喜欢你。胡院长啊,他这不是在打我的老脸吗?叫我温玉蓉往后怎么出门见人?”

“温婆婆,你先别生气。我问你,尚爹爹他除了说不喜欢你以外,还说没说其他原因?”

“没有。我也追问过他到底为啥,他梗着脖子说:‘啥也不为,就是因为不喜欢!”

“这就对了,这就是尚文强的本色,耿直厚道,处处为他人着想。我就喜欢尚爹爹这一点。”

“胡院长,你还夸他?”

“温婆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丈夫莫国华先生回来了!”

“啥?院长你说啥?”温玉蓉满脸惊诧。

胡院长先给温婆婆沏了一杯热茶,然后坐下,把尚爹爹怎样去买毛衣,怎样得知莫先生回乡的消息,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温婆婆听罢,喊了声:“胡院长啊!”拉住胡玉民的双手,想哭却半天哭不出声来。她明白尚文强的一番苦心了,现在,她盼望的是早早与结发丈夫莫国华相见。多少年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流不尽的思念泪水,苍天啊,今天你终于睁开眼睛了!

胡院长同样是激动万分:“婆婆,你快吃饭,吃完饭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儿一大早我就到镇上去,代表全体院民,把莫先生接到我们福利院来。把你这宿舍再好好打扮一番,张灯结彩,庆贺你们夫妻团圆!”

3

第二天天刚亮,胡院长就带着两名工作人员,穿戴得整整齐齐,兴高采烈地赶往茶店镇。

福利院内也是一片喜庆景象,大家七手八脚帮助温玉蓉婆婆布置新房。尚文强从小就喜爱诗词和书法,昨夜里他冥思苦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一副好对联,起床后便一挥而就,乐呵呵地亲手把这副对联贴在温玉蓉宿舍的大门上。上联是:年年岁岁盼亲人;下联是:山山水水庆团圆;横批是:骨肉难离。温玉蓉见尚文强站在高高的木椅上贴对联,连忙上前扶住他,说道:“文强啊,昨天我错怪你了,你莫生气。”尚文强开心一笑:“玉蓉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只要你快乐,我老尚更快乐!”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只等胡院长一行人欢欢喜喜归来。

但是,一等二等不见人影,三等四等还没有消息。大家的心开始焦急了,福利院里的笑声静了下来。

半下午时分,胡院长他们终于回来了。但是,去时是三个人,回来时仍是那三个人,莫先生没有被接来。并且,三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一进院门,胡院长就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道:“你快去通知各小组组长,到会议室开一个紧急会议。”

正开着会,尚文强闯进会议室,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了!温玉蓉不见了!”

胡院长大吃一惊,急忙宣布暂时休会,大家快分头去寻找温婆婆。

胡院长直奔江边,远远地望见温玉蓉婆婆独自一人呆站在河堤上,堤下便是滔滔东流的汉江。胡院长吓得浑身打颤,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悄悄从身后接近温婆婆,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老人家:“温婆婆呀,你什么事又想不开,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温婆婆却是十分平静,回答说:“胡院长你放心,我不是想不开,我是彻底想开了。见你一回福利院就急着开会,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呀。国华他一个人去了台湾,几十年与家乡音讯隔断,他怎么会想到我还在守着他?他一定又娶亲了,要不然他在大海那边孤零零一个人怎么熬日子?病了谁照顾?伤心时谁安慰?他应该有个家呀!这么多年了,他也该是儿女成行当爷爷当外公的人了,我咋能拖累他?院长啊,我是出来散散心,看看这一年四季流不断的汉江水啊。小时候,我和国华在河堤上挖野菜,就见江水是这样闪着银波往前走呀走。现在我老了,头发也是银白色了,可这江水的颜色还和我小时候见的是一个样子,我看不够呀……”

胡院长搀着温婆婆回到福利院,只见一个人正在院门口翘首等候。此人五十多岁,身材瘦高,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就是莫国华的外甥叶乔奇。受外公的熏陶,如今他也是一位医术高超受人尊敬的老中医。见到温玉蓉,他喊一声“舅娘”,然后忙转过脸,再也不敢看温婆婆一眼,只是像背书一样,抓紧时间跟胡院长说话。他说,听说他舅娘就要与尚文强尚爹爹成亲了,他全家老小都特别高兴。全家人都了解尚爹爹,知道他既有文化又善良,待人诚心诚意。为了表示祝贺,全家准备了一份贺礼:一幅大红丝绸被面,两副老人助听器,特意送来,请胡院长代为收下。

叶乔奇一口气把话说完,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话语间,他一句也没提到他的舅舅莫国华。胡院长明白了,这是来催促温婆婆快与尚文强结婚,以免除后顾之忧啊!他在心里说:莫国华莫老先生呀,你这样做也未免太无情了!你知道温玉蓉为盼你归来,是怎样哭干了两眼泪水吗?又知道她是怎样孝敬侍奉你的二老吗?如今你有了新妻室,就这般害怕你的结发妻子找你麻烦吗?莫老先生呀,你叫我这个晚辈人怎么说你呢?!

同时,胡院长对叶乔奇也是一肚子的不满,他将两手插在棉衣口袋里,就是不接叶乔奇的贺礼。他真想发一顿脾气,质问质问叶乔奇:你们一家老小这么积极为了个啥?你家刚刚从台湾回来的那个老人,他真是老糊涂了吗?他出的什么歪主意,他派你来送什么贺礼贺什么喜?难道你们不知道温婆婆的婚礼已宣布取消了吗?你们这样做,到底是在添喜,还是在往温婆婆流血的伤口上撒盐?

胡院长忍了忍,总算给叶乔奇留了面子,只冷冷说了一句:“礼物拿回去,咱福利院不需要。”不料温婆婆突然说道:“把礼物给我,我收下了!”语气平静坚定,脸上也挂着从容的笑意。更料想不到的是她接着又说:“乔奇,我和尚文强定下的结婚日子不变,仍然是正月初一,到时你一定要来喝喜酒呀!”

4

除夕这天,胡院长接到县民政局杨局长打来的电话。杨局长说,茶店镇福利院又有一对老人要成亲了,令人高兴,正月初一他要代表局机关的同志们赶来祝贺。同时消息也传到了市里,市电视台一位姓方的女记者对福利院的老人“一帮一”活动极感兴趣,到时候她也要同杨局长一起来采访。方记者还说,他们电视台的几个女同志特意为新娘温玉蓉婆婆准备了一份贺礼——— 一件大家你一针我一针用手工织成的毛衣,送给温婆婆做嫁衣。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放下电话,胡院长便去通报尚文强:“尚爹爹,温婆婆的嫁衣你不用去买了,市电视台一位女记者已准备好了!”

正月初一这一天,福利院里鞭炮声、锣鼓声、欢笑声响成一片。方记者果然随杨局长一起来了,当她从小皮箱里双手捧出嫁衣时,喜堂里所有的人都眼前一亮,温玉蓉婆婆更是身体一颤,目不转睛地望着方记者的双手。她捧着的是一件多么亮丽多么鲜艳的新嫁衣呀,正是温婆婆最钟情最渴盼的桃红色,而且在领口处,织出了一个“心”字形……

在一片欢笑和喝彩声中,方记者上前亲手把桃红嫁衣给温婆婆穿上,又贴着温婆婆的脸亲了又亲。温婆婆顿时热泪盈盈。接着,方记者又向尚文强爹爹祝贺,并双手捧上一副老花眼镜做贺礼。最后,她打开了摄像机镜盖,说:“我要把今天婚礼的全过程都录下来,拿回去让全电视台的人都看一看,同为两位老人祝福!”

方记者衣着朴素,是个标准的美人,蓄着一头黑亮的披肩长发,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大大的眼睛,浅浅的一对酒窝,温婆婆不时偷看方记者,怎么看也看不够。终于,她抽空把方记者拉到身边问道:“姑娘啊,听你的口音不像湖北人,是吗?”方记者回答:“我老家在湖北均州,可我小时候在福建漳州亲戚家长大,所以说话带上了闽南口音。”温婆婆又问:“我猜,你姓方是随你母亲的姓吧?”方记者不由一惊:“婆婆,你怎么猜出来的?”温婆婆笑了,不再问什么,只把自己的桃红色嫁衣用手理一理,让它更平整更贴身。

婚礼结束,宾客们进入餐厅喝喜酒,温婆婆却拦住了胡院长:“院长啊,你先别忙,陪我和文强,其他人谁也别惊动,就我们三人,到汉江江堤上去一趟。”

“到江堤上?去干什么呀?”胡院长满脸不解。

“院长你别问,去了就知道了。”

一行三人来到江边,远远地看见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佝偻着身躯,手拄拐杖,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地向福利院方向眺望。这时,身穿红嫁衣的温玉蓉急忙紧赶几步,远远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国华啊,是你回来了吗?”老人忙应了一声:“玉蓉啊!”丢下拐杖就迎了过来……

“玉蓉,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望你呀?”莫老先生已是泣不成声。

温玉蓉回答:“今天在婚礼上,自打方记者给我穿上嫁衣,我就知道你已站在这里了。这是我们童年常在一起玩耍的地方啊!还有这件桃红色嫁衣,只有你才知道我喜爱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样式、这样的花纹。1948年初春那个难忘的新婚日,我就是穿了这样一件嫁衣当了你的新娘呀!你知道吗,那件嫁衣,我在身上穿了二十多年呀,直到烂得实在不能再补了才把它锁进箱底。今天,我第一眼见到方记者,就觉得她像是我的什么亲人,等她为我穿上这件毛衣时,我就更肯定她不是记者了,她是你派出的代表呀……”

莫老先生一遍遍拭泪,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正如温婆婆所料,莫老先生在台湾早已有了妻室。唉,那也是没办法呀!望大陆,思团圆,可是团圆只能在梦中,无可奈何只得重组家庭。妻子姓何,老家也在湖北。莫国华从“国军”退役后,度日艰难,开了一家小面馆,全靠夫妻二人辛苦打拼。二十年前,莫国华突然得知了家乡的寻亲信息,但是想到自己的困境,就忍了忍没有回音。虽然没有回音,但是思乡之情和愧疚之痛却是与日俱增。现在,四个儿女都长大成人,就连大孙女方晴晴也大学毕业有了一份工作,可是老妻何纪兰却突然病故。弥留之际她拉住莫国华的手,一字一泪道出两个心愿:一是将她的骨灰带回大陆,叶落归根;二是请莫国华务必要回家乡找到温玉蓉,代她说一声:“好姐姐,对不起,苦了你了……”

莫国华和孙女方晴晴一起回到家乡,渴望快快见到亲人,可是却从外甥家里得知温玉蓉马上要结婚了!莫国华失望的心情难以言表,当场昏倒在地。后来外甥向他道出了温玉蓉新婚的原委,莫国华才更加感念温玉蓉,同时也体会到了福利院领导和院民们的良苦用心。他已经亏欠温玉蓉太多太多了,现在不能再对不起亲人!因此,他请外甥去福利院送礼传话,就说他坚决不愿再见到温玉蓉。他想让温玉蓉认为他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从此不再把他挂在心上……

外甥回家,带来的是温玉蓉已重新决定与尚文强成婚的消息。莫国华是又喜又悲,心如潮涌。他要为忠心苦命的玉蓉制一件嫁衣,并通过孙女的手,代表他为玉蓉把嫁衣穿在身上。他马上让孙女陪他到商场挑选了最好的桃红色毛线,又指点孙女、甥媳、甥孙女一起动手,按照温玉蓉17岁时穿上的第一件嫁衣的样式,千针万线织出一个“心”型领。为了能让孙女亲自给温奶奶穿上这件嫁衣,他叮嘱孙女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假称是电视台的记者。他又叮嘱孙女要用摄像机把新婚典礼的喜庆场面一一摄下来,带回台湾后他要天天看。县民政局杨局长也被温玉蓉的一生经历深深感动了,因此,当莫国华的孙女登门相求,请杨局长帮忙编织一个善良的谎言时,杨局长当即就满口答应了。

孙女到了福利院,爷爷在家里哪能呆得住啊!他盼着婚礼顺利进行,希望婚礼的气氛热烈喜庆,同时他也多么盼望见到玉蓉一面呀!就是见不着她人,只是听一听为她敲响的喜庆锣鼓,心里也感到安慰啊!因此他执意要求外甥叫出租车把他送到这汉江的江堤上,又让外甥随车回去,他要一个人呆在这里,直呆到太阳下山。但是他万没想到,他会惊动了福利院喜庆的人们。他颤巍巍地拉着温玉蓉的手,满怀歉意地问道:“玉蓉啊,你怎会知道我在这江堤上?”

温玉蓉回答:“国华呀,我心里有耳朵,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从孙女亲手为我穿上新嫁衣那一刻起,我就认出了她是我的骨肉亲人,同时也听见你走向家乡江堤的脚步声了!”

莫国华千言万语无从说起,转过身拱手向尚文强行礼:“好兄弟,认我当你的大哥好吗?今天,就算大哥我把我的亲妹子嫁给了你……”

这时,只见杨局长、方晴晴和成群结队的福利院的老人们也都赶到江堤上来了。方晴晴上前喊道:“爷爷!奶奶!尚爷爷!你们受我一拜吧!”说完就跪在了地上。三位老人忙上前将她搀起。方晴晴擦一擦热泪,打开随身带的录放机,一首感人肺腑的歌曲顿时响起: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歌声中,三位老人紧紧相拥,那一波一波静静流淌的汉江水,不停地收录着他们相亲相依的身影。 (责编:何碧 图:薛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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