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火生
1964年12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四届全国委员会在北京召开。在这次会议的与会者名单中,有一个人很特别,那就是作为特邀委员的雷震。此时的雷震正蹲在海峡那边蒋介石的大牢里,这一年他68岁,也是他入狱的第5个年头。这位当年政治协商会议(旧政协)的秘书长却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一、“各党各派之友”
雷震,字敬寰,1897年生于浙江长兴。1916年从位于湖州的浙江省第三中学毕业后负笈东瀛。留日期间,在一次留学生集会上,他结识了国民党的元老戴季陶和张继,并蒙二位介绍,加入中华革命党。这次意外的收获为他日后迅速接近权力核心准备了丰厚的政治资本。
1926年,游学十年的雷震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法学院政治科毕业,获法学学士学位,复入法学院攻读宪法。但不到一年,他就因日渐严重的失眠症,不得不接受朋友的劝告,采用“旅行治疗法”,暂时回国。当时,浙江省教育科长朱兆萃是雷震在日本时的好友,雷震甫一回国就被任命为浙江省第三中学校长。这年冬,在戴季陶的举荐下,雷震辞去校长一职,转入政界,仕途一路畅达,短短几年,就从国民政府法制局编审一跃成为国民党南京特别市党部委员,很快又成为书记长和常委。
九·一八事变后,雷震与留日时的好友罗鸿诏、徐逸樵等人创办《中国新论》杂志,宣传抗日,并编辑了《非常时期丛书》40册。《中国新论》在当时影响很大,发行量仅次于《东方杂志》和《新中华》。雷震自己也为《中国新论》撰写了大量文稿,呼吁当局在抗战的“非常时期”,应当尽快推行“民权政治”,“取消党禁”。他认为“(政府)一切涉及公共政策的决议,任何人都可以讨论和批评,且可进一步加以抨击和责难”;“党争——标明主张,以‘口与‘笔为斗争之工具——并不是坏的事情,最坏的是‘以枪相抗”。
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国民党迫于形势和舆论的压力,既不想放弃独裁统治,又不能不对国人摆出一副“开放政权,倾听民意”的姿态。于是,在中共和其他党派的强烈敦促下,决定设立国民参政会,作为其时“集中全国贤智之士,以参与大计”的最高咨询机关。经国民参政会秘书长王世杰荐引,雷震任国民参政会秘书处秘书,兼议事组组长,开始在参政会中崭露头角。议事组组长虽是一个事务性的职务,但由于两任秘书长王世杰和邵力子平常都忙于各自的要务,根本无暇过问参政会的具体事宜,副秘书长周炳琳又为西南联大的校务所缠(周系联大法学院院长),也难得到重庆办公。故而参政会里里外外,多仰雷震一人代劳,他成了“国民参政会实际上的大管家”。
但雷震之所以能成为“大管家”,并不仅仅是因为王世杰和邵力子太忙,秘书长太忙只是为秘书出头提供了可能性,秘书能否出头还有赖于其他因素的配合,就雷震而言,有两个因素非常重要。一是他的能力和个性。身材颀长的雷震生性豪爽、办事干练,且乐于、也善于交游。在盘根错节的国民党中,派系倾轧是非常厉害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不明不白地成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在这种复杂的局势中,乐于交游可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好在雷震不仅乐于交游,而且善于交游。用他自己的话说:“从未与任何一派发生过冲突,也未介入过任何一次派系纷争。”他如同一个冷眼观潮的“岸边人”,在残酷的派系斗争中游刃有余。
这种本事对于任国民参政会秘书处秘书和议事组组长的雷震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因为这个职位本身就要求他同方方面面,特别是同国民党以外的在野的各党各派人士广泛接触,以征询意见,应付批评,调解矛盾,沟通关系。国民参政会为擅长交际的雷震提供了一个宽阔的舞台,其交游的圈子更大了,政、军、商、学各界都有他的朋友。这一时期,雷震和青年党的李璜、左舜生,国社党的张君劢,职教社的黄炎培,乡治社的梁漱溟等,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特殊的身份使得雷震与当时驻渝的中共代表周恩来、董必武、王若飞等人有频繁的接触:他曾随王世杰在参政会会晤周恩来,也曾为董必武返回延安设宴饯行……雷震周旋朝野、交接八方的行止让他在国民参政会里获得了一个不无写实意味的雅誉——“各党各派之友”。
但仅此还不够,雷震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浙籍。蒋介石用人向来看重地缘背景,喜用浙省同乡。雷震祖籍豫南,父辈迁浙北长兴,恰合蒋氏所好。两人又都有留日经历,彼此算得上是宽泛意义上的“同学”。再加上他在党派纷争中“不偏不倚、广植人缘”的超然态度,让蒋介石对这位同乡相当看重。每当蒋在政治上有所动作,需要“民意”点缀之时,他就会利用雷震这条“特殊管道”,由雷“单线向各党派传递自己的意图”,居中斡旋。雷震也的确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折冲于各党各派之间,替老蒋排难解围。
1946年,蒋介石恃仗国民党在内战前线的暂时得手,公然违背原先的政协决议精神,指令南京政府单方面宣布于同年11月召开所谓的“制宪国大”。中共与民主同盟、无党派进步人士愤起抗议,拒绝参加“国民大会”。这下,老蒋急了,因为正如当时的报纸所言:“假定各党派都不来,而由国民党一党唱独角戏,在政治上不能不说是一大失败。”蒋介石只得拼命拉拢青年党、民社党及若干“社会贤达”,希望他们能与会捧场。然而青年党表示,是否参加“国大”,要待民社党答应出席再说;民社党直至大会已经开幕,犹态度暧昧。情急之下,蒋介石要雷震星夜赶赴上海,说动民社党党魁张君劢。雷震还真不负老蒋厚望,靠着自己同张君劢等人多年的交情,在最后一刻,把民社党代表团数十名成员用飞机载到南京,使蒋介石避免了一次政治难堪。
正是由于雷震的能干加忠心,蒋介石对他也是提携有加。1941年,雷震被补选为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1943年,随王世杰、张治中等赴西安,与中共代表谈判;1945年8月,毛泽东到重庆,雷震被蒋指派与邵力子同去九龙坡机场,代表国民参政会迎接。抗战胜利后,雷震任政治协商会议秘书长;从1947年起,他更进入了政府内阁,历任国民政府委员、行政院政务委员……
二、主持《自由中国》
但身在官场的雷震并不全然是一个官僚,还有一重身份——学人。早在1930年秋,他就是中央大学法学院的教授了。尽管这重身份不是那么鲜明,但其气质、抱负还是一般的官僚所不能望其项背的,特别是在后期,其学人的色彩愈来愈浓,文人论政的传统在他身上可以说是大放异彩。
在参政会十年,雷震就敢于“在种种场合下,犯颜直谏”,不止一次当面向蒋介石表达了“速谋重大改革的意见”。虽然往往归于无效,他仍“知无不谏”。1949年春,当国民党节节败退的时候,雷震又一次面谏蒋氏,“劝其以最大决心,最大勇气(如北伐时之勇气)”,改造已濒临崩溃的政局。或许是因为他面谏老蒋时言辞不免激烈,据说老蒋“当时听得颇不耐烦”。正是这次面谏的失败成为他后半生坎坷命运的逻辑起点。
老蒋指望不上,只好自己干了。雷震找到当时正准备赴美求援的胡适,讨论时局,后又与王世杰、杭立武等人商谈,达成共识,要以提倡民主、革新政治来挽回局面。并决定通过办报纸和杂志的方式,发起“自由中国运动”,组织“自由中国大同盟”。他们还初步拟定由胡适担任杂志的发行人,雷震负责杂志的实际工作,预定于1949年下半年创刊。雷震等为酝酿中的杂志拟定了8个名字,胡适一律摒弃不用,坚决主张以“自由中国”为名。随后,雷震等人开始四处筹措经费,王世杰向陈诚筹款,杭立武向胡宗南筹款,雷震向汤恩伯筹款,并积极网罗各党各派人物参与其中。4月4日,王世杰与雷震还前往奉化溪口拜见引退的蒋介石,由雷震将《自由中国》社组织经过及出版计划大致报告,蒋也表示赞成并愿赞助。然而,形势比人强,就在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展开之际,南京、上海相继丢失,筹办报纸的活动也顿成泡影。
雷震于南京解放前夕,应李宗仁之邀,在孙科的行政院撤往广州后在南京掌管经济工作,是最后离开南京的人员之一。紧接着,雷震随国民党赴台,受聘担任“总统府国策顾问”。
雷震对于《自由中国》未能在上海创办成功甚感痛惜,到台北后又旧话重提。相较而言,在政府中身居要职的王世杰、杭立武,面对败退台湾后国民党这个烂摊子,已无力直接参与办刊之事,只是答应在经费上予以襄助。只有雷震是全力以赴,一心筹办《自由中国》杂志。他做起事情来也确实是雷厉风行。10月26日,刊物的各项方针大致商定,大家分头筹集办刊经费;11月14日上午,雷震拜访陈纪滢、梁实秋二人,请其为《自由中国》半月刊撰稿;11月20日,《自由中国》创刊号正式出版,从策划、组稿、看样、印刷乃至出版,前后只用一个月时间,从中可见雷震的办事效率。
《自由中国》杂志初期的编辑部成员可以说是政、学两界人物的一个聚合,主要人物大都与胡适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毛子水、张佛泉和崔书琴都是胡适的学生。这些学界中人对活跃于政治圈中的雷震心存疑虑,唯恐受其利用,因此坚持主张“由胡适做发行人”。于是,远在美国的胡适仍被举为发行人,在其旅美期间,刊物的法人代表由社长雷震代理。雷震自己对此倒是不在乎,他一心只想将事情做起来。
从1949年创刊到1960年9月被蒋介石查封,共出刊260期,成为流落到台湾的五四时期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据点,对台湾的民主化进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这个刊物最初是在国民党的支持下办起来的,其最初的办刊经费是由“教育部”列支,每月300美元,而且在军方拥有大量订户。但《自由中国》和国民党之间的亲密关系并没有维持多久,毕竟,它的最终目标是要建立一个“自由的中国”,“要向全国国民宣传自由与民主的真实价值,并且要督促政府切实改革政治、经济”,这就难免要对政府持一种批判的立场。
果不其然,1951年夏天,《自由中国》第4卷第11期刊发了一篇出自夏道平手笔的社论——《政府不可诱民入 罪》,严厉批评金融管制失当,认为近期发生的金融案件完全是台湾保安司令部为谋破案奖金“有计划而大规模的诱人入罪”,呼吁政府当局勇于检讨、公布真相,并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自由中国》刊发这样的文章,当然清楚可能引发的后果。因此,在同一期还配发了一篇《给读者的报告》,以期避祸:“我们作此社论时,便想到这篇文章或许会激起某些人士的不满与愤怒,但我们又觉得进忠言是舆论界的神圣使命,因此我们又无所惧的言其欲言”,还希望“政府当局能有不以忠言为逆耳的雅量”。
社论刊发后,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事后,远在美国的胡适对这篇社论给予了高度评价:“我看了此文,十分佩服,十分高兴。这篇文字有事实,有胆气,态度很严肃负责,用证据的方法也很细密,可以说是《自由中国》出版以来数一数二的好文字,够得上《自由中国》的招牌!”
社论本身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避祸的策略却没有实现,社论触恼了保安当局,他们扬言要抓人。还是靠着老朋友吴国桢的交情,捉人事件才没有发生。据雷震回忆,时任保安司令部司令的省主席吴国桢将下属所拟抓人的报告打回去了,并给雷震打电话说:“三哥,别的事我不管了,人是可以不捉了。”
人不抓,危机仍在。为了化解这场危机,雷震动用了各方面的关系,与王世杰、黄少谷、吴国桢、张其昀、陈雪屏、陶希圣等高层人士频频接触。最后,雷震接受老上司王世杰的建议,由时任国民党改造委员会分管宣传的陶希圣亲自操刀修改了一篇差不多已成检讨的“再论”文字,刊于《自由中国》下一期,才算是暂时渡过了这场危机。
不料,胡适看到这篇迹近于检讨的文字后对国民党当局非常不满,认为“《自由中国》不能有言论自由,不能用负责态度批评实际政治,这是台湾政治的最大耻辱”,他致信雷震,提出辞去“发行人”的头衔,以表示对“‘军事机关干涉言论自由的抗议”。在函件的空白处,胡适又附言:“此信可以发表在《自由中国》上吗?《自由中国》若不能发表‘发行人胡适的抗议,还够得上称《自由中国》吗?”面对胡适的质问,雷震决定将胡适的来信公开发表。这下捅了马蜂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国民党当局恼羞成怒,认为雷震此举实属“大逆不道”,于是采取惯用的“家法”、“军法”公审雷震,先是以党规“制裁”,再由军法“传讯”。
1951年的这场风波是雷震与国民党分手的开始,但关系尚未破裂。台湾学者薛化元曾将《自由中国》与国民党当局的关系区分为五个时期:交融期、摩擦期、紧张期、破裂期和对抗期。这场风波只是摩擦期的开始。
三、“祝寿”风波
1956年10月31日是蒋介石的70大寿。蒋为了笼络人心,提出不做寿,而要公开征询各方意见,改进工作,希望“海内外同胞,直率抒陈所见,俾政府洞察真情,集纳众议,虑心研讨,分别缓急,采择实施”。
雷震抓住这个机会,与一些主张自由民主的人士共同策划了一组系列文章,对“国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这就是后来轰动一时的“祝寿专号”。这一期的《自由中国》共发表16篇文章,除社论出自雷震之手外,其余各篇均出自专家、学者或在野派领袖。胡适、徐复观、毛子水、夏道平、陈启天、陶百川、王世杰、雷震等专人果然是“直率抒陈所见”,提出了许多极为尖锐的问题。如夏道平要求言论自由、陶百川强调司法独立、陈启天强调在野党的监督作用,处处都点中国民党的要害,这在当时的政治高压之下是十分难得的。
雷震所写《寿总统蒋公》社论,要点是建议选拔继任人才、确立内阁制、实施军队国家化。他首先审视了所谓“总统”任期问题,他这样写道:“我们一直到现在,对‘总统候选人之选拔,似乎谁都不知道究竟应遵照怎么样的一种方式。……行宪垂十年,责任内阁,事实上还是徒有其名。……国家成了一个由蒋公独柱擎天的局面”。雷震提及军队国家化问题,认为自民国成立以后,“几乎从来就是把长官个人视为军队效忠的对象,士卒知有长官而不知有国家,这已成了不容易打破的传统”。他质问道:“除了蒋公以外,是否还有人能够仅凭个人的威望来统率三军?即令能得其人,这种办法又是否能与我们所希望建立的民主政治相符合?”
胡适写了一篇《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的短文,与雷震遥相呼应。此文以故事而时论,取艾氏比蒋公,力劝蒋介石要做到“三无”,即“无智、无能、无为”。也就是说,希望蒋介石能做一个“无智而能‘御众智,无能无为而能‘乘众势的元首”。
在该期杂志刊出之前,社会大众即在揣度《自由中国》要说些什么,甫经出版,即被抢购一空,前后再版13次,共发行3万余册,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尽管《祝寿专号》的建言是回应蒋介石的“求言”有感而发,但这些包含着真知灼见的建言并不合老蒋的胃口。它们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反而引来了国民党当局激烈的反弹,所有官方报纸群起“围剿”,认为《自由中国》的言论是“六亲不认”。也许是蒋介石“求言”在先,不能不有所顾忌。但自此以后,《自由中国》就成为当局的眼中钉。
这也逼得雷震写出一篇表明“我们的态度”的文章,重申《自由中国》的态度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对人无成见,对事有是非”。“我们的说话,我们的批评,乃至我们的指责,对于任何个人都没怀有丝毫的意见、偏见或恶意。……完全站在‘公平、‘客观的立场,就事论事,由分析事实去讨论问题,由讨论问题去发掘真理”。
从1957年8月开始,《自由中国》推出了总标题为“今日的问题”的系列社论,全面检讨台湾的政治、经济、军事、司法、教育等问题。
四、轰动台湾的“雷震案”
作为“各党各派之友”的雷震有着多年与各党派打交道的经验,他心里十分清楚,此时只有胡适一人可以团结各方人士、协调各团体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1956年11月起,雷震多次致函胡适,促请他出来组织一个反对党,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挽救局面。但胡适没有正面回应他,情急之下,雷震质问胡适:“先生这样爱国,还只谈学术而不真实负起救国责任嘛?……我今年已六十,从政连教书已有三十余年,自信对政治上看得不错,我的学识不如先生,我的政治见解并不比先生差。今日……只有一条路,成立反对党,逼国民党为普通政党。”即便如此,胡适最终也没有答应出山。
其实胡适本人并不反对组党,他之所以没有答应雷震,也不是因为在压力之下爱惜羽毛,一来他本不愿意抛头露面,去做什么党的领袖,二来他对雷震这种扯大旗做虎皮的做法也不满意。到了1960年代,胡适的态度有所改变,同意组党。1960年5月25日,雷震、夏涛声去南港胡适寓所,将组党计划详细地对胡进行了报告。胡适听了非常兴奋,对雷震说:“不和台湾人在一起,在新党不会有力量。”胡适的这一态度给当时积极参与组建新党人士以极大的鼓舞,雷震更是信心大增。
1960年8月,雷宣布即将成立“中国民主党”,并公布了筹委会名单。至此,雷震的存在已对蒋介石政权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他的行动已超出了蒋介石容忍的底线。9月4日早晨,雷震正在台北郊外木栅乡的寓所处理稿件,台湾警备司令部的特务突然蜂拥而入,逮捕了雷震,罪名是“涉嫌叛乱”。同时遭到逮捕的还有《自由中国》的三名编辑。
雷震的被捕在台湾掀起了轩然大波。案发当日,国民党内部就有人提出异议。“立法委员”成舍我、胡秋原等人质疑“警备总司令部”,认为“此例一开……言论自由出版自由讲学自由及新闻自由,自必遭受严重之损害,其流弊有不可胜言者”;当时在美的民社党主席张君劢闻讯后急电蒋介石,抗议雷震被捕;正在美国出席中美学术合作会议的胡适更致电“副总统”兼“行政院长”陈诚,力陈“政府此举甚不明智”;作为资深的“监察委员”,雷震的夫人宋英女士展开了积极的营救活动。
但所有这些努力都没能让雷震得以幸免,10月8日,雷震被判十年监禁。
刚入狱时,雷震还以绝食相抗议,但仅仅三天后,他改变主意了,沉冤未雪身先亡,岂不冤哉?他开始以读书、思考和撰写回忆录来打发漫长寂寞的铁窗时光。狱中十年,雷震写了400万字的回忆录,只可惜,出狱时被国民党强行没收。
1961年7月,雷先生在狱中度过了自己65岁的生日,这天,胡适特地题赠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桂源铺》绝句为他祝寿: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
这让雷震颇为感动,他甚至在狱中梦到胡适谈论“容忍与自由”,梦醒后他作了一首自励诗:“无分敌友,和气致祥;多听意见,少出主张。容忍他人,克制自己,自由乃见,民主是张。批评责难,攻错之则,虚心接纳,改勉是从,不怨天,不尤人,不文过,不饰非,不说大话,不自夸张”,倒真像胡适的作风。
五、雷震还是雷震!
1970年8月,雷震坐满整整十年大牢,即将出狱。此时的台湾当局为阻止出狱后的雷震继续从事政治活动,要求在出狱时须有“双重保人”予以担保,并出具誓书“绝不发生任何不利于政府之言论与行动,并不与不利于政府之人员往来”方可出狱。不仅如此,又透过台湾警备总部保安处长吴彰炯通知雷震之妻、资深“监察委员”宋英,称“雷先生出狱之后,不得和台湾人往来,不得接见新闻记者,亦不得和新闻记者谈话,尤其是外国新闻记者。”同时又怂恿雷震多位老友从中说项,逼雷震就范。连年过八十的老友王云五都被动员了起来。在老友们的“苦苦哀求”和亲情的煎熬中,雷震含泪签下了这份“誓书”。
雷震自出狱后,一直遭到当局的秘密监控,人身自由从未得到保障。据聂华苓回忆,1974年她回台湾时,想去看望雷震,朋友告诉她,雷家对面的房子住着十几个特务,专门监视雷震。他的一举一动以及寥寥几个来往的亲友,特务照相存档,以便调查。
雷震并非“怯懦之人”,面对访客,“他一如往昔侃侃而谈,并不因为牢狱折磨而气馁,令听者为之起敬。他对异议人士亦颇关心,如对陈鼓应、王晓波、张俊宏等后辈多所关心,对于《台湾政论》的鼓励等均为显例,而他寻追民主自由的勇气,也获得后辈的敬重”。聂华苓在看望雷震后,曾发出和雷夫人同样的感慨:“十年铁窗磨灭不了他的豪情壮志。雷震还是雷震!”
出狱不久,雷震在王云五的襄助之下加入中山文化基金会,从事“中华民国宪法诠真”专题研究。1971年12月13日,已76岁高龄的雷震出于改革之心,向当局呈示《救亡图存献议》,在给蒋介石的信中,雷震这样表露自己的心迹:“兹奉陈《救亡图存献议》……本件绝不对外发表,震绝不参加任何活动,只是鉴于国家已届存亡危急之秋而表示个人意见……”。对此,很多人不理解,国民党将雷震关了十年,雷震怎么还在替国民党着想?对此,雷震的解释是:“我辈今日与国民党虽不能共享安乐,但却须共患难;有福不能同享,遇难却要同当。” 此老之“天真”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不过,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献议”毕竟“是雷震呈现晚年政治思想、政治蓝图与忧国忧时的结晶。同时,也显示他终生对民主制衡理念的坚持,与对现实政治的批判”。1979年3月7日,雷震先生因病在台北荣民医院去世,享年8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