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菲
法国现代派画家亨利•马蒂斯对东方绘画情有独钟,他曾说:“我的灵感常来自东方艺术。”多次表白要“效仿中国人”,希望“通过在另一种文明里找出共同的精神并获得新的灵感的方式来摆脱掉先驱者们的控制”。马蒂斯不但从东方绘画中发现了装饰性的、平面化的、纯色彩的运用形式,在构图上对空间、透视和空白的表现形式以及简约、意象化的造型还有中国绘画关于物我相融关系、似与不似的真实观、等有着深入的研究。
马蒂斯1892年进入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莫罗画室学艺时,奥古斯塔夫•莫罗对他影响最大,可以说是莫罗塑造了马蒂斯。莫罗说:“在艺术上,你的方法越简单,你的感觉越明显。”正是这句话引导了马蒂斯,使他能够用简洁的线条和鲜明的色彩塑造形象。
在1905年的秋季沙龙里,马蒂斯展出的作品采用了对比强烈的纯色,效果鲜明,有很强的装饰意味。《敞着的窗户》、《生活的欢乐》等就是他此时的精品。1906年以后,马蒂斯的画风相对稳定,但期间也有些变化。除了油画、壁画外,马蒂斯在雕塑、素描、版画、插画等领域也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马蒂斯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巴黎和尼斯度过的,期间多次出游,先后到过科西嘉岛、阿尔及利亚、意大利、西班牙。1911年,他造仿了莫斯科,而后两赴摩洛哥。1930年,他到美洲各地旅游,1931年至1933年在南太平洋塔希堤岛研究土著民族的艺术。这些游历不断开拓着他的视野,成为他艺术素养的源泉。更重要的是,当他广泛地吸收了非洲和东方艺术的表现风格后,他的个人绘画风格才渐趋成熟和富于个性。
马蒂斯的绘画主要是通过主观色彩而不是光和影来描绘物象的。他说:“我把色彩用作感情的表达,而不是对自然进行抄袭,我使用最单纯的色彩。”他偏爱平涂的画法,把绘画视为平面的装饰,有意减弱画面的深度感和物象的体积感。他根据感情的需要,将高纯的平面色块组合在画中,形成冲突、对比而平衡的关系,产生音乐般的节奏。
马蒂斯的画面中有一种纯粹的装饰意味,这涉及艺术的生气、个性和表现力。而这些恰恰契合了日本版画所追求的境界。关于绘画的色彩,马蒂斯说:“我的启示来自东方。”从马蒂斯的绘画实践来看,这一启示应来自日本版画,也来自慕尼黑一个展览上的东方美术作品及后来他的俄罗斯之旅。对东方艺术的研究和关注使他产生这样的意识:色彩是可以独立存在的,色彩具有它自身的审美意义。他通过平涂色彩的手法造成光的感觉,用色彩作为传达感情的手段,而不是机械地用色彩还原自然。他运用最单纯的色彩符号去表达对自然的感情,这使他的画如同他的穿戴一样带着神秘的东方情调。不过,把纯色、平涂视为马蒂斯后来的色彩符号并不准确。突破通用色彩理论的界限,并加入自己对黑白的独特理解才是使他的画面蕴含着某种颤动的节奏的重要原因。马蒂斯曾说“黑色是一种色彩”,他的《国王的悲哀》等晚期作品正体现了这一观点。而把黑色作为色彩,借助黑色来简化结构,显然是借助东方人对黑色的理解,与日本木刻版画比较,其渊源关系显而易见。
马蒂斯不止一次有“效仿中国人”的说法。他对艺术符号独到的安排方式与他了解的中国美术家幽雅的艺术特质有很大的关系。他曾在给安德列•鲁维尔的信中说:“中国老师常常对他们的学生说,当你画树时要从下往上画,要有一种随它上升的感觉。”
中国画讲究以白当黑,马蒂斯也经常向他的学生传达他对空白处的理解。他说:“我的画面整个安排是富有表现力的。人物和物象所占有的地位,他们四周的空白、比例都起着作用。”在马蒂斯的晚年,他的毛笔画突出明暗色调,任线条在空中自由游走,使黑白两色交相辉映。或浓或淡的线条以对比色的方式暗示出明确的体积,白色而极辉煌的效果使人惊叹。这些与马远、夏圭“边角之景”的构图方式有相通之处。
马蒂斯对线的运用也与中国画中常见的用线方式有相似之处。他的四幅自画像中,线条的穿插转折,画面的形式意味都与中国白描人物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马蒂斯对线条理性而抽象的组合使他的画面显得简单、明晰且富于概括力,他准确把握了人物的动态、造型,体现了他的主观情绪,传递了他内心复杂的信息,也使画面具有优美的旋律,亦如中国画运用线条对自然物象的诗意描绘。
阿拉伯—伊斯兰教文化也对马蒂斯的创作产生着影响。阿拉伯陶瓷、壁挂、地毯等民间工艺品的图案,花纹装饰华丽丰富,线条纵横交错,曲直相间。马蒂斯在慕尼黑参观伊斯兰艺术展览时,就自认为发现了最重要的画面装饰。从1818年起,马蒂斯画了不少土耳其宫女,背景常衬以东方图案。在他的笔记里也说明了他对这种题材的偏爱,他从中表现了自己“对于人生的近乎宗教式的感情”。在马蒂斯的作品中,色彩节奏的抽象化、图案纹样的装饰化成为主要的特点,而这些与阿拉伯艺术是密不可分的。
马蒂斯的作品中的东方元素体现在几个方面:
首先,是平面性。平面性往往是西方艺术家首先注意到的东方绘画的形式特征。马蒂斯称赞东方绘画“显示出一种广阔的空间,而且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帮助我走出了写生画的范围”。从实践角度看,马蒂斯的绘画也的确是在平面中讲究色块的配置,以造成各种对比、协调和均衡的效果,在平面的色彩构成中给人以视觉上的美感。这一特点在《红色中的和谐》中有突出的表现。画中的室内场景,以一块高纯度的红色平面,限定了整个房内的空间。他把室内的三度空间的物象,全部描绘在二度空间的红色平面上。蓝色的纹样分布在桌布和墙面上,从而在这红色平面上清楚地将那水平的面和垂直的面区分开来。窗外抽象的树等植物,映衬着绿地蓝天,限定了户外的景色。绿地最上方的红色建筑物,重复了房间内的颜色,它建立起这幅画的深度幻觉。这幅画虽保留了一些透视因素,如窗外的风景、左前景的椅子、桌子上摆的物品和桌布上的花纹环绕着桌子边缘的处理方式等,但这不是传统透视对客观空间的模拟,而是通过线条和色彩创造出的有独立价值的绘画空间世界。画面的色彩极其有限且基本上都是纯色,高度精练的色面组合,使该画具有强烈的色彩效果。
其次,是装饰美。马蒂斯用平铺色彩暗示量感,进而表现平面的“阿拉伯效果”,将构图和色彩融合到装饰性的趣味之中。他力图将自然事物和人造事物在创作中巧妙地统一起来,从而将牧歌式的田园风景变成平稳和谐的室内装饰。如《舞蹈》,地面是浓烈的绿色,天空是同样浓烈的蓝色,人物则成砖红色。天空和地面的色块把人物封闭在前景之中,但是她们仍然在充满空气感的空间悠然起舞。这种空间,乃是由色相的对比、并置以及人物本身的轮廓造型、势不可挡的旋动感所造成的。色彩的明度和纯度在不同的光线中变化着,时时引起视觉的颤动,使整个画面舞动起来。整幅作品巧妙地融合了静与动、稳定与跳跃,实现了紧张而协调的秩序,达到了均衡与充实。色彩的单纯化、装饰的趣味感和线条的节奏感,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东方的挂毯,具有很强的装饰效果。
最后,是线条的韵味。与西方写实绘画的风格不同,马蒂斯的绘画是一种情感的综合,是一种带有东方元素的写意手法。他把东方艺术中线条的抽象性与西方的造型观念结合起来,创造出这种富于东方书法表现性的抽象绘画形式。他的作品线条简洁、天真、稚气,虽不如东方线条那样精致、遒劲、缜密,但他笔致粗细不拘,漫不经心却又具有飘逸的情调。《生活的欢乐》是马蒂斯漫长的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画中平涂的色彩,弯曲起伏的线条以及那些富于原始稚趣的人体造型,直接源于1905年夏季马蒂斯在西班牙边界柯里欧尔渔村的生活。这幅画富于革新的表现是对形象的高度简化处理。莫罗曾对他说:“你是为简化绘画而生的。”此画中,他舍弃了对形体烦琐的刻画,放弃了明暗和体积的塑造,所以形体都以平涂的色面和轻盈流畅的曲线来表现。一幅画,不需要和现实世界完全等同,它可以更多地具有装饰性和绘画性,这是马蒂斯对绘画的看法。他所追求的,是通过纯绘画性的要素:简洁的形状、弯曲的线条和平涂的色面,来营造宁静的画面气氛,使人看到画面就觉得舒畅惬意、轻松愉快。对此,马蒂斯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话:“我们梦想的是一种平衡、纯洁、宁静、不含有使人不安或令人沮丧的题材的艺术,对于一切脑力工作者,无论是商人还是作家,它好像一种抚慰,一种镇定剂,或者一把舒适的安乐椅,可以消除他的疲劳。”马蒂斯是要让观者通过视觉感受的愉悦而得到心灵的安宁。
马蒂斯的作品给人一种清新、安宁、愉快的感觉,他用一种儿童般天真的眼光去看世界,但不是去单纯地模仿自然,而是努力探索一条新的道路。他痴迷于各种东方艺术,对色彩、形式结构和空间透视等多方面的研究作出了贡献。马蒂斯用独特的眼光去观察和表现自然,在强调不拘于传统的同时,也强调要有很强的接受力,这种艺术特质让他的作品具有了东方情调的艺术语言。
(作者单位 山西大学美术学院)
责任编辑 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