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里有一个世界

2008-04-24 18:26张兴华
人民教育 2008年11期
关键词:贝壳心理学数学

生活在江海之滨,对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每每潮水退去,人们追逐着浪花,尽情地奔跑、嬉戏。在浪花亲吻过的沙滩上,散落着无数的贝壳。也许与大海相比,它们过于渺小,以至于人们经常忽略了它们的存在。而我对这些小小的贝壳却情有独钟,常以捡拾贝壳的人自诩,我认为,这些不起眼的贝壳,蕴藏着江海的年轮与潮声。

有贝壳的地方是大海

想要得到贝壳,必须要让自己走向大海。让我庆幸的是,从一开始我就选择了去大海的路。至今,有两件事令我无法忘怀,也许正是这两件事的机缘,注定我以教师的身份漫步海滩。记得儿时在乡镇小学读书,一次学校里来了一群年轻人,他们是来自南通师范———张謇创办的全国第一所师范学校的新教师,讲着一口标准动听的“国语”。那时学校里年轻教师特别少,他们的出现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青春的身影,扎实的功底,广丰的知识,教学的风采……蒙眬之中,我对他们产生了仰慕之情,憧憬着将来要做像他们这样的教师。这种体验日渐强烈,以至于影响了我的一生。

还有一次,教数学的汤老师讲授“鸡兔同笼”问题。开始我很纳闷,只觉得依据笼子里鸡兔共有的头数和足数,怎么就能知道鸡、兔各有多少只呢?后来,经汤老师那么一假设,“如果笼子里的鸡都变为兔子……”我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觉得数学真神奇,特别是对点拨迷津的汤老师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仰视着他,心想,长大后若能成为汤老师一样的老师那该多好啊!

1957年,我初中毕业。正值国家经济紧缩,所有技校都不招生,几乎所有的应届毕业生都涌向师范学校。面对空前激烈的竞争,我硬是跨进了南通师范学校的大门。怀着敬畏之情,我每每漫步校园,念及张謇先生的“坚苦自立,忠实不欺”谆谆诫语。我特别留意胸前的校徽。佩戴校徽,在社会上会招来一些别样的议论,人们因为你是个师范生会投来不屑的眼光,“小教儿!”“小教儿!”然而,这枚校徽却总是被我别在醒目处,大模大样地穿走在南通的大街小巷。3年的通师生活,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功课和专业本领。非常庆幸自己遇到了一批德高才厚的教师,他们治学严谨、素养深厚。出身语音世家的邵磐世老师说我的语音天赋好、语感强,在提高我的语言水平上倾注了不少心血。他让我听著名播音员齐越等人的播音,我能够成为学校颇有“人气”的主持人与歌手,大半的功劳应归功于邵老师。我从中体悟到诵读的美妙、歌唱的快乐。“朗诵”与“歌唱”从此成为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内容,与我如影相随。

走出师范大门,我踌躇满志,然而与“文化大革命”撞了个满怀。我从中学下放到小学,又从中心小学“发配”到了偏僻简陋的村小。但不管信息如何闭塞,不管条件多么落后,只要能够让我教书,能够让我和孩子们在一起,这就足够了。那段日子,我就像一位老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精心呵护着自己的田地。投入而忘情地与孩子们一起编织美丽的童话,畅游数学王国,放声纵情歌唱。一个人包揽各门学科,几乎无所不能。那段时间,尽管工作生活单调,但对于我来说,获得了宝贵的实践财富,为以后的教学奠定了最初的经验积累基础,也为我今后更加努力地追寻作了思想和意志上的准备。

我是一片贝壳,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但心中自有潮声。

捡起最初的贝壳

南雁北归,冰雪消融。整整20年后,我四十多岁时被调入县实验小学。这一切来得太不容易了。人到中年,我憋足了劲儿,开始了第二次启航。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逝去的青春追回来,于是,我与时间展开赛跑。从那时起,我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近乎苛刻的生活节律———每晚不到12点不就寝。多少次从暮霭遍地到旭日临窗,我徜徉在书海之中,手不释卷,孜孜以求。怀着对知识的强烈渴求,在书的汪洋中采撷着。也正是从那时起,这种习惯一直让我受益至今。摘录的资料卡片足有300万字。现在想起来,即使至今我仍无多大建树,仅凭这些记录,我也可以做到问心无愧,我是用了全部的爱与忠诚从事着教育事业,无怨无悔。

跋涉的过程,也是一个发现的过程。教学操作层面上的细节逐渐投入我的视野,成为我的思考对象,促使我在教学研究上的起步。初期,主要还是关注于教学环节、教学手段的选择优化。记得教学《乘法分配律》,课始,我即以43×56+43×44,73×28+73×72,81×34+34×19一组题与学生计算比赛,学生按部就班的计算刚刚开始,我即已算出得数。学生惊异之余,想知道我如此快捷的秘密。我告之方法以后,就让学生在同类算题中试着速算……在学生屡试屡对的喜悦中,我让学生“欣赏”这些算式速算的过程。在观察、比较、思考中体验、理解和掌握了乘法分配律。教学《面积和面积单位》一课时,学生对平方厘米这一面积单位有所掌握后,我让学生用平方厘米度量一些相宜图形的面积、度量邮票的面积,又不露声色地要他们度量课桌的面积。学生感觉很麻烦时,认知平衡被打破,终于想要找大一点的面积单位,并真的找到了平方分米(平方米)。接下来,学生就像学习平方厘米一样学习平方分米(平方米),所有问题均依靠学生自己的力量予以解决。究其本质,关键在于始终制造认知冲突,并充分利用这种冲突,把它转化为持续高涨的内驱力和心智活动。

直到今天,听过这节课的一些人遇到我,还会提到《面积与面积单位》这堂课,并从中分析出一二三来,认为这是一堂经典之课。多少年前的一堂课,至今仍有人从中受到启发,这足以让我感到欣慰,也让我更加坚信了一点,以科学理念指导下的教学,永远具有生命力。

我相信,我已经捡到一枚贝壳,尽管花了很长的时间。但这是个起点,我希冀得更多。

贝壳里的世界

1984年的金秋,我应邀参加了江苏省小学数学教学研讨会。会上,专家们对我国学科教学心理学现状的分析令我怦然心动。确实,优秀教师的教学实践之所以富有成效,无不是成功运用心理学原理于实践的结果,而许多教师的教学之所以事倍功半,也正因有悖心理学规律而致。作为一线教师,尤其需要心理学的滋养与指引。然而就我目力之及,我国学科教学心理研究尚属空白。我为自己找到一個全新的研究突破口而欣喜,从此,我便一头扎了进去。为了使研究一开始就能获得必要的理论支撑,从奥苏伯尔的《有意义学习心理学》到朱智贤的《儿童心理学》,再到邵瑞珍的《学与教的心理学》……一本本教育学、心理学的理论著作,成为我汲取理论营养的重要源泉,也为我随后的学科教学心理学的研究打下了厚实的理论根基。

没过多久,研究出现了新的瓶颈。这时,有人曾善意地提醒我,“一个小学教师是很难在小学数学教学心理学领域获得建树的,这些事应该由理论工作者们来做”。但生性固执的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坚持。我决定依托于一定的课题,使研究走向深入。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围绕着小学数学教学心理学这一专题,我展开了多角度、多侧面的实验与研究:“有意义学习与小学数学教学”、“小学数学教学培养学生思维品质的实验”、“提高小学数学课堂教学效率的实验研究”……一项项课题丰富和深刻了我的数学教学理论和实践。功夫不负有心人,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一份份课题研究的成果、报告见诸报端、刊首,在小学数学教学心理学这片处女地上,开始留下了我们播种、耕耘的印痕。从此我一发而不可收,“把好思维活动的门户”、“儿童的智慧在手指上”、“为迁移而教”、“把新知之舟停泊在旧知‘锚桩”……这些原本纯理论的观点渐渐走出一般心理学的轨道,在小学数学教学这片肥沃的土壤中生发、铺展开来。这些心血结晶凝聚成拙著《儿童学习心理与小学数学教学》,周玉仁老师欣然为本书作序:“学科教学心理学在我国还是尚未开垦的处女地,《儿童学习心理与小学数学教学》一书的出版,将对小学数学教学心理学的研究作出铺垫。”对我而言,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激励。在随后的时岁里,蒙同道厚爱,这本薄薄的小书虽多次加印,但直至今日,仍有不少老师念及并索取,我也深感为幸。1994年,蒙江苏省小学数学教研室王林老师的引荐,我的关于《儿童学习心理与小学数学教学》的专题讲座(共20集)在中央教育电视台得以连播。

当然,更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当初在我的“小学数学教学心理学”的研究团队中有那么一批青年教师,华应龙、徐斌、朱玉如、蔡宏圣、王庆念、施银燕、张齐华、贲友林、许卫兵、朱洁芬……如今都已经迅速成长起来,并成为当下我国小学数学教学的新生代人物。我们所在的海门市实验小学这所百年老校,也因此而获得勃勃生机。

英国科学家牛顿说,他是一个在沙滩上玩耍的孩子,偶然间捡到了一枚贝壳。牛顿是大科学家,是我们的敬慕对象。他的这句话,我却深有感触。贝壳傍海而生,它记录着潮汐涌动,斗转星移,蕴藏着无比神奇。拥有它并欣赏它,需要穷尽一生的时间。

个人简介:张兴华,男,1941年生。1960年毕业于江苏省南通师范学校,先后被评为江苏省小学数学特级教师、中学高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江苏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1999年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被评为江苏省首批名师。致力于小学数学教学40多年,潜心于小学数学教学心理的研究,发表论文100余万字,著有《兒童学习心理与小学数学教学》、《走进儿童的数学学习》等。主讲20集电视讲座片《儿童学习心理与小学数学教学》在中央教育电视台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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