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民
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到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形势十分严峻。当时,我在志愿军63军187师司令部任通信参谋,时年23岁。那天,我奉命带领一部电台和一个警卫班,在全军紧急后撤之际,为了寻找失去联络还在继续孤军深入的师炮兵团,留守原地,在敌人即将合围的危急时刻,胜利完成任务。几十年后回忆当时情景,犹觉惊心动魄。
情况要从第五次战役胜利发起说起。1951年5月16日下午,我师在军司令部的统一指挥下,向据守汉江之敌发起了强烈攻击,一举突破汉江,占领了江南360.9和259.9两个高地,歼敌一部,扫清了北汉江与洪川江之间的残敌,为师的主力打开了通道。我师主力分两路强渡洪川江,向敌人纵深发展,直插敌人腹地长乐山、小雪山地区。敌人望风而逃。
这时,敌人发现我孤军深入,随身携带的粮食弹药已近告罄,于是抓住这一时机,迅速调整部署,转退为守,又转守为攻。21日,我军当面之敌,向我发起了全面反击。美一军三个师又三个旅的兵力向我扑来。同时以主力向我侧后迂回,形成南北夹击,企图将我消灭在汉江以南洪川江以北地区。
情况发生了如此变化,军首长决定:部队立即撤出战斗,交替掩护,迅速按原进路线,向汉江以北转移。
那天,我接到师长徐信同志的电话,让我火速赶到师指挥所。所谓指挥所,实际是一个山崖下的小平地。我到指挥所后,见师长徐信、政委张迈君正和一伙参谋在一张地图旁研究作战方案。只听得师长说:“我刚接到军长傅崇碧的一个紧急电话,他说志司电报称:春川已被敌人占领,友邻180师受到严重损失,汉城之敌人已开始北进。他命令我们迅速按原路撤回,越快越好。对抓到的俘虏,做好工作后释放。如果你们师炮兵团回撤有困难,可将车炮炸毁,军里派一个工兵营,帮助克服一切困难。傅军长说,他在汉江徒涉路口等我们。”
徐信师长传达了军长的指示后,接着就布置撤退方案。他说:“师指挥所一分为二。我带560团担任掩护,政委带559、561两个团,组织掩埋烈士、转运伤员,组织有计划有秩序地撤退。命令各团立即行动。”
徐信师长在平凉任教导团长时,我是他的学员,彼此很熟悉。可是此时,他什么别的也顾不上说,转脸就问我:“张参谋,炮兵团的电报发出去了没有?”我说:“还没有,联络不通,可能它们正在行进中。”师长神色凝重地说:“这个电报十万火急,要立即发出。如果炮团接不到命令,继续前进,后果不堪设想!时间不等人,部队要撤了,你带电台留下,直到把那个电报发出去再走。为了安全起见,我给你一个警卫班、一挺机枪作掩护。”说完,与我紧紧握了握手,随即带师部人员向北撤走了。
我怀着沉重焦急的心情带着警卫班回到了电台所在地。电台设在小山沟的几棵松树下,报务人员和摇机员一共10个人。大家都在焦急地等我回来。我立即传达了命令,布置了警戒,询问了联络情况。值班报务员说:“联络一直未通。”我让台长张旭上机继续联络。这时天已黄昏,四处的枪声炮声飞机的扫射声乱成一团,前沿部队陆续撤了过去。一个寂静的山沟里,除远处的枪炮声外,就是电台马达的嗡嗡声和电键嘀嘀嗒嗒的发报声。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却听不到对方的回音。焦急,实在焦急。我期待地坐在电台旁的一块石头上,被那单调的电键声陷入沉思:“如果这份电报发不出去,它将涉及到一个团的安危存亡,回去怎么向师长交待?如果天亮前过不了汉江,凭这一个班的人马,一挺机枪的火力,能坚持多久?如果……”过了好长时间,电台台长张旭突然摘下耳机惊喜地说:“听到了!但它的声音是断续的,无法沟通。估计是他的发报机发生了故障。”张旭是电台老手,我相信他的判断。凭着我们的通信知识和多年的通信经验,于是我决定采取“盲发”。盲发,是无线电通信中的一种特殊手段,在确实判明对方发报机故障时,盲发是一种惟一的通信手段。因为很可能他的收信机是正常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必须持续盲发。
这样,我们从黄昏一直不停地盲发到了凌晨一点。一份短短的十万火急电报,重复拍了有一百多遍。只要对方收到了其中的一次,炮兵团的安危就有望了。为了能在天亮前渡过汉江,撤回江北,我决定撤臺。我们这个20多人的小分队,在朦胧的月光下,开始北撤。当走到加平大桥时,出现了新的情况,隐约看到大桥上停满了敌人的坦克。“美军坦克!敌人已经合围了!”面对这一突然出现的紧急情况,我们立即离开公路,沿江岸穿林东绕,绕出大约两三公里,避开了敌人的视线,头顶电台机器设备和武器枪支弹药,互相搀扶着趟着齐腰的江水,过了约500米宽的汉江。
脱险了!大家松了一口气。但我心头还是不平静的,忐忑不安涌上心头,总在嘀咕:“电报收到了没有?一个团的生死存亡的大事呀!”于是无心急于追赶部队,命令就地架设电台联络。没想到开机即听到一个清脆的信号(暗语):“我部已到达指定地点。”这时我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一块石头落地了,喜悦的心情,难以言表。于是迅速撤台,按预定地点赶部队去,到师部向师长简要报告了这次完成任务的情况。这一次,徐师长又在忙着指挥新的战斗,什么别的也顾不上说。
30多年后,我们的老师长徐信已是总参副总长了。那年,他出访朝鲜回来,邀请我们几位老战友去他家叙谈。在闲聊中,我说起这次遇险的详细过程,老师长颇为遗憾地笑了笑说:“应该立功!怎么早不详细报告?不过时过境迁,过期作废了吧。”他的话引起了大家一阵笑声。彼此间在战争中建立的情谊却更深了。
徐信师长指挥我们187师在五次战役中,英勇顽强,猛插分割,重创英国皇家军队第29旅,全师受到志愿军司令部嘉奖,徐信师长本人也立了二等功。谈起战争中的往事,彼此都感到自豪。
前几年,徐信同志去世,我感到十分悲痛,还作了一首《长相思》悼念徐信副总长:
值寒冬,迎寒风,八宝山前悼徐公,泪眼见遗容。
悼徐公,忆徐公,西凉路上练精兵,身教最严明。
忆徐公,念徐公,抗美援朝立战功,指挥最英明。
念徐公,赞徐公,官兵关系无限情,上下皆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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