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谎言里,我曾是幸福的傻女人

2008-04-19 08:15钟顺顺
祝你幸福·午后版 2008年5期

鄢 红 钟顺顺

○口述/鄢红 32岁 工程师

○采访/钟顺顺

我从没有设想过今天的生活境遇,虽然不是物质困顿,却感觉处处举步维艰。

我不知道,因为这个男人,我已经被生活隔绝到什么层面。

人人当我是敞口醋坛,即便不被打翻,也时刻散发酸意。

当真实呈现在我眼前,我想,我唯有面对,诚恳向被我伤害的人道歉,方能重建我的生活及一切。但无论如何,我对带给我不堪的前夫,无法谅解。

我和张绪是在同乡会上认识的。当年,我读成都理工大学,他上四川大学,我们都是郑州人,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正是所有人都在莫名嘲笑河南人的年代,作为河南的大学生,我们愤怒却无处申辩,同乡会因此更加抱团。

张绪是同乡会的一员,不活泼,沉默的时候很多,但只要开口就是犀利如刀锋,轻易就能看出,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恨与挣扎。但他特别能克制自己,总能从大局出发,很理智地嘱咐我们这些已经“出离愤怒”的河南青年:“不可以因为人家看不起咱们,咱们就轻贱自己。我们真的像外省人讹传的那样做了,那就真的是铁板钉钉,永远摆脱不了被人看不起的结局了……”他发表这些言论的时候,很有使命感。 而他当时也名副其实的优秀,在学习和体育方面一直是拔尖的人。那时候,我觉得他特别高大,特别能让我这个在学校显得尤其渺小的“河南妞”感到安全,感到他的能量能拯救我出身为河南人的自卑。他点燃了我的全部爱意。

是的,是我爱上了他,那种爱一度被我视为伟大,是绝对虔诚的献身式的爱恋,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我们的学校相距很远,为了获得给他洗脏衣服的“殊荣”,我每周骑90分钟的自行车去他宿舍找他……终于打动他,比我高一届的他,为了等待我毕业,在成都逗留了一年。

1998年,我大学毕业,我们回到郑州开始正式的同居生活。

张绪进入报社工作的第三年,成为报社里的首席记者,我也在一家设计院安稳了下来。这之前,我们的爱情很浓烈,是两个信念坚定的人在为自己的将来打拼,他信誓旦旦要在5年内跨入富人行列,让我能在成为他太太的同时成为真正的阔太太,就像当年我们在成都著名的浣花风景区溜达,遭遇的那个遛狗的有钱女人一样可以颐指气使。那女人指着坐在她家别墅外溪边谈恋爱的我们,不可一世地对保安说:“你们是怎么保护我们的安全的?为什么什么人都能进小区?”……她对她的狗狗非常可亲和善,把我和张绪视为垃圾。这对张绪的直接刺激就是,他厌恶一切养狗的人,觉得他们伪善、邪毒。记得他说:“我怎么也得让你阔起来,指着那些带狗来找你玩的女人的鼻子骂:这里不欢迎你这只狗!”当时,听他这么说,只是觉得好玩好笑,觉得他心里的愤怒需要发泄。现在想来,他内心的促狭、阴暗与生俱来,并且相当病态。我浑然不觉,陶醉在他给我描绘的富丽堂皇扬眉吐气的生活中。

报社的工作很辛苦,张绪很拼命。进入报社的第一年,为了抢新闻赶稿子,他的平均睡眠时间连5个小时都不到,但成绩卓著,第二年就成了主力记者,并且无师自通了新闻行业中的许多“潜规则”,譬如利用实习生跑新闻写稿子,然后轻松署上自己的名字;尽量多去各种新闻发布会,有现成的通稿,还有红包可拿,更有遇到各种头面人物的机会。他轻松了许多,我们的收入也迅速改观。我在设计院非常平庸,只求安稳,全部的心思就是筹划我们的小家。我把张绪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也乐得接受,从里到外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惬意。

张绪成为首席记者之后,虽谈不上呼风唤雨,却也处处有人买账,这一年,正是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许多面临实习的新闻专业的学生,为了能跟他实习,会找关系介绍甚至送礼。

回到河南后,张绪在成都读书时候的愤青情绪荡然无存,一切都特别如他所愿,他所要的尊重、平等,全部都实现了。

原本张绪对我有过承诺,在报社彻底站稳脚跟我们就结婚,然后马上要孩子,他要过有事业有老婆有孩子的完美生活。

2002年,我们同居快四年了,也已经如愿在郑州金水边按揭买下了房子。但张绪却没有了结婚的打算。我们双方的父母都有催促,他却总说:“又不会变。急啥?”说实话,我一点慌张也没有,我对他依然顶礼膜拜,却没有学生时代的惶恐了,心里非常笃信他对我的依赖,不会有任何变数。在我的意识中,我们已经结婚数年,我是唯一的张太太,其他形式都不重要。

直到2003年,他已经成为年轻有为的记者部主任,我们准备买第二套房子的时候,我突然多了个心眼,对他说:“绪,这套房子该写我名字了吧?”

他很愕然:“不都一样吗?”

“怎么一样?我们婚都没有结,两套房子都是你的名字,将来我找谁说理啊?”

没有想到,因为这事,我们有了第一次吵架。他咬牙切齿地骂我和所有自私的、物欲化的女人一样龌龊,一样令他不屑一顾。他甚至倒打一耙地质问我:“我怀疑你根本就没有安心和我过一辈子,如果安心,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的难道不等于你的?你要产权,是你对我有所防备的心理作祟。再说,你有什么理由要产权,你一个月挣那点,还不够你买搽脸油……”

我气得大哭。但哭过之后又莫名地自责。我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些呢?我确实薪资微薄,买房子我没有出一分钱。但我又觉得委屈,心里有许多想不通。

因为我道歉,我们很快和好如初。吵架后不久,有天他回家特别沉默,显得很忧伤。一再追问之下,他对我说:“红,看来我只有对不起你了。”

怎么啦?

他告诉我,去年跟他的一个女实习生在工作中疯狂地爱上了他。为了能天天看见他,去北京工作的机会都放弃了,就留在他们报社不走。这个女孩为了他酗酒,甚至说如果不能得到他,人生将没有意义……

我感觉发懵。这个女孩子我是认识的,很漂亮,家庭条件据说也不错,是某局长的千金。跟张绪实习的时候,来我家吃过两次饭,每次叫我嫂子,都叫得特别甜。她毕业后确实也留在了张绪他们报社。

我问张绪:“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是我的学生,我总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吧?每天要死要活的,工作都没有办法做了。毕竟是小姑娘,也不能太伤她心,慢慢来吧。”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慢慢来?只怕慢的结果是泥足深陷。我不依。我想亲自去解决,因为,我从张绪的口吻里没有听出他对小姑娘的爱,而是不胜其烦。我想帮张绪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为了不影响张绪工作,我去报社的次数屈指可数,和这里相熟的人很少。

我在会客室等待。还是那个女孩子先认出我,和实习期间比,她已经是个成熟美丽的白领小姐。她热情地问我:“嫂子找我什么事情?”我反问:“什么事情你能不知道?”

我冷漠的态度,令她感觉到不友好的氛围。她的笑容也飞快凝固,说:“奇怪了,我一共见嫂子不到三次,难道还有答应过嫂子却没有做到的事情?”

“不是没有做到,是没有做对!今天来就是纠正你的做法。”

见会客室只有我们俩,我就直说了:“我和你们张主任从大学就相爱,现在正准备结婚,请你不要试图插足了,再说,你也插不进来。你理智点吧,不要影响他的工作……”

她陡然变得很愤怒:“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不是还没有结婚吗,张主任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不讲理。“好,给你脸你不要,你还想闹到全报社都知道?”

“那好,闹吧。让全报社都清楚,让全部人都知道我遇到活鬼了。”她的声音陡然尖厉,分贝剧增。

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局面,既然捅破了天,我想索性不管不顾了,反正是第三者不要脸要闹开的,我怕什么?!我脱口而出骂她:“小婊子。”

她扬手就扇到我的脸上了。一场女人之间的惨烈打斗顷刻上演,她头发被我扯落的同时重重地摔倒,眉骨被桌角碰断。

不少人都围到了会客室的门口,我无法控制局面。张绪从人群中冲进来,拉着我落泪:“我还要怎么爱你你才满足?你这是何苦?不就是要结婚吗?好好好,我马上跟你结婚。”

众人面前,我趴在他怀里大哭。在我看来,这是他在和我共同击败情敌,是他当众对我的誓言。而实际上,我的直觉和判断出了重大问题,我浑然不知,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形象在他人眼里日渐不堪。

女记者被我打断眉骨的事情,全部由张绪去解决,我们付出的代价是,第二套房子没有买成,首付款全部用作了这次斗殴事件的赔偿。据张绪说,女孩的家人是坚决要起诉我伤害罪的,多亏那女孩对他有情,所以在他的请求下才同意私了的。

很快,我们结婚了。没有婚礼,连双方家长都没有聚在一起吃顿饭。按张绪的话说:“早都老夫老妻了,人人尽知,不必要形式。”

女孩出院后真的去了北京工作。一切复归平静。

2004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更是一颗心扑在家庭上。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上班,就是和孩子在一起。

张绪依然很忙,他的各种饭局特别多,应酬也很多。我不喜欢介入他的工作,他也从没有要求我和他一起外出应酬。看来他也比较满意我以家庭孩子为主的生活方式,常常带礼物回家,夸我是旺夫的好女人,夸儿子有个会挣钱的爹和贤惠的妈。

孩子周岁以后,他开始喜欢跟我叫苦,说累。除了工作累,心更累。说喜欢他的人越多,他越累。实话实说,张绪确实一表人才,多年的记者生涯,让他口才十分了得,他很吸引女人。他跟我说:“老婆,你不要吃醋,我总不能把喜欢我的女人都得罪吧?你老公是天天知道回家的男人,你就知足放心吧。”

那时候,我确实知足放心。在我心里有他那次在会客室当众表白垫底,我没有不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他的情绪因为那些“纠缠”他的女人而低落。每次他跟我叹息,跟我说他对那些狂热喜欢他的女人烦不胜烦却又不能伤害她们的时候,我都很感动,从心里感到他是一个诚实可靠的男人,都有想帮他化解这些麻烦的冲动。在他的嘴里,那些女人不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就是年轻貌美的女记者,或者某企业年轻有钱的女老板,甚至达官贵人的千金,她们天天约他吃饭、唱歌,为了他酗酒、吃安眠药,往他办公室打骚扰电话……凡是我们能想到的最老套的最新鲜的女人单相思时做的傻事,那些女人都做过。所以他跟我抱怨他很累,他会在我面前长叹:“感情本身是没有对错的,错的不是她们,是我这个人太专一,不能享受逢场作戏的乐趣。”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想,他得从脂粉堆里解脱出来。我开始要求和他一起出去应酬,也经常下班后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或许,秀一秀恩爱,那些“痴情”的女人会知难而退,至少会收敛些吧?

张绪也特别地配合,公众场合,走路会揽着我的肩,吃饭会给我夹菜。那些时刻,我特别眩晕。我所出现的场合的所有女人,都不会主动搭理我,我想,这是当然,我是她们最嫉妒最痛恨的那个女人,当然是不愿意理会的讨厌的肉中钉。而实际上,她们是彻底不屑于理会我。我这个天大的傻瓜,就那样一次次地得意出丑。

和张绪秀恩爱的同时,我自认为言辞客气却充满讥讽地和几个张绪说的骚扰他特别厉害的女人交过锋,她们要么不接招,要么轻声嘀咕:“神经病。”

反正,我只要她们看见我们恩爱而死心,我只要把我的警告信号发出就可以了。她们本就不是我的朋友,对我态度如何不重要。

谎言的揭穿,如同最拙劣最老套的电影。

张绪的同事再婚,请柬送到了家里。再婚的对象是张绪说过的曾经为他酗酒到酒精中毒的年轻有钱的女老板。我跟张绪打趣:“又一个知难而退的女人,你惋惜不?”

张绪脸色难看:“有什么好惋惜的?都是一路货色。”

婚礼很热闹。热闹的婚礼上,除了张绪和个别男记者搭理,我依然是众女人排斥的对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们对我的厌恶。

在卫生间,我听到了真相。

“那醋坛子咱主任一直当宝似的捧着,为啥呀?”

“为啥?泼啊,惹不起啊。她能把实习记者的眉骨打断,就因为人家比她漂亮,只是跟着张主任实习,她就胡乱吃醋,还敢打到单位来,多冤枉。你都不知道这些?你来晚一年,当然不知道。还是我们张主任好说歹说,最后答应和她结婚,她才罢休的。”

“啊?有天理没有?人家骨头都打断了,不告她都不错了。她还不依!”

“告啊。人家平白无故被毁了容,当然要告。是主任跟孙子似的道歉,央求人家,说她老婆有病,赔了不少钱才完事的。要是换我,给多少钱,也不饶那恶婆娘。”

“真恶心。你看她每次和咱主任在一起的模样,装得贤惠得很。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张主任老婆,到处显摆。也是我们主任心好,要换别的男人,不休八次才怪。我们主任也够可怜的了。”

“啥呀?咱主任都烦透他老婆了,还跟我们说不要学他老婆的醋坛子样儿呢!”

“就是,也不想想她老公什么样儿,不就一记者部主任吗?就算是总编,有这么个恶心老婆盯着,谁还能对他有想法啊?惹不起还不知道躲远一点啊?”

……

她们出去了。

我跌坐在马桶上无法起立。

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从别人嘴里出来是这样的不屑,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直接就成了一个最不齿的恶心女人。

我直接从卫生间回了家。我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感觉,来组织质问张绪的言辞。

他终于回到家的时候,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深刻地认为,我错得太多,一个傻瓜的任何决定,都是傻的。我不想问任何问题。

我如同变了一个人样终日沉默。张绪很不安,追问我遇到什么事情?但我依然沉默。

孩子因为感知到妈妈的变化,他爱哭了。

为了孩子,我也不能这样沉默下去。我去河南医科大学看心理门诊,希望求助医生帮我摆脱心理阴影,让我快乐满足起来。大夫却告诉我:你没有病,或许该你的先生来做心理检测,他有患臆想症的可能……

我把我从卫生间听来的话重复给了张绪听。他怒不可遏,挥手就打,他对我咆哮:“我对你说的是假的。但我厌恶透了你是千真万确的!”

那一刻,我发现他的嘴脸特别歪曲,是那种没有悔意、谎言被揭穿之后恼羞成怒的歪曲。我更没有看出他对我造成伤害之后丝毫的歉意,他是个没有真情的自私男人,想到他在我面前对我好,离开我却肆意诋毁我,我很恶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真如大夫所说,是病态,但我已经无法忍受。我认为,一个病态的人,也该有丝毫歉意存留,他可以伪装得那么好,可以那么自然流畅地在外人面前诋毁我而表现他的大度,他的伪善足够让人心惊了。我揭穿他之后,他穷凶极恶的表现,只能证明他是多么恶毒。

我们离婚了。孩子归我。

从离婚到今天,已经快三年。我终于明白,之所以有今天的局面,跟我本身心智的不完善相关,盲目崇拜和相信一个男人已经决定我将愚不可及。

但无论如何,我对带给我不堪的前夫,无法谅解。

编辑 赵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