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耳
前不久去纽约时,和几位在投资银行工作的华人朋友一起吃午饭。一位来自美洲银行的校友满脸笑容地给我们介绍他带来的一位男士:“他是曾小姐的哥哥,曾先生。”我知道他所说的曾小姐是香港一家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去年初出了本畅销书。只是这种介绍客人的方式有些夸张,午饭的主题与曾小姐并无关系。我礼貌地和“曾先生”打了个招呼,就坐下了。
夸张的介绍
席间不断有人到来,最后一起吃饭的有七八位。美洲银行的那位校友对每一个后到的人都要重复一遍“他是曾小姐的哥哥,曾先生。”如此,介绍曾先生时非得提一下他妹妹,而且把话的重音落在他妹妹曾小姐那里,好像是要让每位来客都搞清他介绍的重点并不是坐在我们面前的“哥哥”。
有意思的是,每个人听完介绍后都像我一样对他妹妹毫无反应,一屁股坐在那里就扯别的话题了。但我猜想他们都听说过那位聪明漂亮的曾小姐,毕竟她是电视界的新秀嘛,还在华尔街投资银行工作过,和在座的都曾经是同行。
这种介绍方式,似乎让曾先生也感到有些别扭,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和妹妹的亲和力相比,曾先生显得有些小心谨慎(也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既没和大家交换名片,也几乎没有和大家交谈,甚至没有动筷吃饭(美洲银行的校友说他已经吃过了,因为要见我们才特意过来的)。结果饭还没吃完,他好像就不愿意再坐下去了,说公司里有事,提前告辞。
我一向不主动出示名片,对不大说话的客人也不愿太多搭话。结果一顿饭下来,和曾先生一句话都没有说,而与其他人的谈话始终比较热烈,围绕着国内经济和股市形势。一桌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曾先生的存在,也没有人在意他过早离开。
搞笑的话题
那位校友一共向他人介绍了5遍“曾小姐”,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一定很郁闷。曾先生刚走,很不甘心的校友放下筷子,突然大声地说:“他真是曾小姐的哥哥!”话音刚落,满桌人哄堂大笑,那老兄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们,不知道笑他什么。等大家笑够了,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么一说,我们更不相信他是曾小姐的哥哥了。”结果又招来一阵哄笑。
然后大家的话题和曾先生在时相反,立即转向了曾小姐。瑞士银行的沙总假装认真地告诉这位校友,介绍时应该早说他是“真”哥哥,以便我们带相机的人照张相,向人炫耀自己认识曾小姐的哥哥,好歹和名人沾边嘛!大家都把校友当笑柄,捉弄他介绍人的方式。那位老兄也从善如流,听大家发表对曾小姐的看法。我发现几乎所有在座的人都知道一点曾小姐的故事,只是每个人都没当回事罢了。
午餐结束前,来自国内社科院的曹兄做了总结,跟那位校友说,下次如果一定要提曾小姐的话,就应该这样说:“这是曾先生,他的妹妹是曾小姐。”将被介绍者重点提及,而将他的名人妹妹作辅助性介绍,毕竟,我们见的人是曾先生而不是曾小姐,况且这种介绍方式可能也会让曾先生自己都感到不舒服,要不他为何提前离席呢?
苏格兰式矜持
这种介绍方式让我想起另一次经历。那是在纽约的四季酒店,我和苏格兰一个基金公司的经理一起吃早餐。人到了纽约工作就繁忙,常常午餐和晚餐都排满了,早餐时间就被大家发掘出来成为谈生意和联络感情的方式。那次早餐很正式,跟晚餐一样中规中矩,是看着菜单点菜的,餐厅里的食客几乎全是西装革履,看上去都像我们这样有事情要谈,而不是酒店客人自己吃饭的那种氛围。
吃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苏格兰人背后的那一桌坐着纽约市长朱利安尼。在处理“9·11”恐怖袭击事件中,朱利安尼一直在一线指挥,媒体曝光率远高于美国总统布什,结果名声大振。全美国甚至全球的很多人都熟悉他的面孔。在2008年的大选中他也是共和党最具总统相的候选人之一。能和他坐得如此近,即使像我这样不愿张扬、一般不主动和名人照相的人都有一点冲动,至少我想告诉这位苏格兰朋友他后边坐的是谁。
可当我告诉他背后坐的是朱利安尼时,苏格兰人竟然没有反应;等我第二次提及时,他才“噢”了一声,但仍然安静地吃他那份早餐,连头都没有回。那样子似乎是:即使后面坐的是美国总统,他该陪我还得陪我。这种苏格兰式矜持让我感到惭愧,后悔不应该两次提醒他,实际上我说第一遍时他已经知道后面坐的是谁了。而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朱利安尼两眼。
见名流政要这件事上
在对待名人的事情上,中西方的差距是很大的。我印象最深的是,多年前国内开全国人大会议时,在镜头里我们常看见一些人大代表争相和演艺界名人合影留念。我的同事感叹地说:“这些人都是中国未来的议员,而他们的表现却跟社会上的追星族一样。”
比起来,西方人在对待名流的事情上总的来说比我们要深沉得多,虽然他们见政界人士和影视界人士的反应会有所不同。
对影视界人士他们热情得多,尤其是年轻人,年纪越小劲头越大。小青年们会拦路堵截,大声尖叫,争相与名人合影。我曾经在多伦多一个剧场前看到过成群的女孩,她们在剧开演的前一天就等在那里,为的是能见到心中的偶像。这点和国内目前的状况很像。
但是面对政界人士,他们却时时保持着自己的一种尊严,既不过度热情,但又比较礼貌,看到国家或地方首脑、政党或企业领袖会远远地打招呼。我的朋友在卢森堡工作期间多次在大街上见到过卢森堡首相,就像普通人街头相见一样。他没有过去找首相签字的念头,首相也没有被人前呼后拥。
这是因为,西方政府首脑是民选的,他们亲民的举动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不亲民反而奇怪了。老百姓倒是要和他们保持距离,因为他们的“政绩”不都是被百姓认同的。
在国外工作期间,我见过几次我们国家的领导人。每次使馆都会事先开会叮嘱我们不要主动和领导人握手,领导人伸出手来时我们才可以被动握手。我们自然很配合,既不主动握手,又不主动打招呼,甚至不向前凑,远远地观望,聆听教诲,突出领导人的形象。
说到这里,我想指出的是,国内官场上潜规则太多,对领导过于谦卑。那次国家领导人访问纽约接见我们时晚到了一会儿,结果随行的部长甚至国务委员都不肯进会场,而是在走廊上等候。我在他们中间穿行时深有感触:如果是西方人的见面会,他们是不会在细节上这么委屈自己的!
表现欲强的国人
实际上在骨子里,我们的表现欲比西方人要强。在照相这个问题上就很明显。
中国人的概念是:一个好风景的照片中如果没有自己,那照片就不用细看了。因此中国人照相总是要把自己放在中心,照的是人,而西方人照的是景。
我在法国工作期间多次参加过法国人的家庭聚餐,他们常常把在中国拍的照片用幻灯投在墙上,和客人们分享,并津津有味地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在这些照片上很少看到法国人将自己摆在中间,照片上表现的都是当地的人物,他们还会用特写的方式表现。
有一次随法国人去埃及旅游,整团只有我一个中国人,显得比较特立独行。每到一个重要的景点,我都要“留影”一张,只好找同行的法国人帮我照。一天下来,同行的法国人都知道中国小伙子希望在每个景点都“留影”,而他们觉得没这个必要。
如果去中国某位总裁的大办公室,你看到的照片往往是他们和名人或者领导人会面的镜头,而在西方总裁的办公室,你见到的可能是其家人和孩子的照片。
在中国,名人效应那样显著,以至于名人自己都知道该如何应对陌生的场面。
我有次见到另一位更有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杨小姐,她魅力四射地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和我握手时,杨小姐满脸笑容,显得非常热情:“我们又在这儿见面了。”其实这是我们第一次握手,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见的人多了,自然也有记不起来的,所以用这种方式就能使对方觉得不至于太失落,换句话说,她以为所有的人都应该认识她。
(摘自《世界知识》200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