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雪狼(中篇小说)

2008-04-15 10:33旺郎嘉措
安徽文学 2008年4期
关键词:麻麻营长部落

旺郎嘉措

辛亥革命初,军阀混战,武装割据。原清室余孽贝十其摇身一变,成为北洋政府驻甘边海宁府古城西州总兵都督。贝十其为了大量地得到青藏高原上极为珍贵的雪狼皮,去给袁世凯祝寿和官场行贿,就故意烧毁雪狼部落人敬奉了千年的祖祠,从而引发雪狼部落人的强烈反抗。接着,贝十其又以平叛为借口,派出大批骑兵进入雪狼部落的草原烧杀抢掠。苦难深重的雪狼部落在军阀的阴谋下,流血呻吟……

第一章

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满是冰雪的悬崖凸壁上,慢慢地凝结着体积和力量,也越来越晶莹透亮。忽然,水珠掉下来,落在一棵很不起眼的菱形的草叶上,挂满雪片的小草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不是小草,原来是毛茸茸齐刷刷的狼毛。

一只硕大的毛色纯白的草原上的雪狼王,正静静地藏卧在草丛中。它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奇怪地凝视着前方。

微风中,白色的狼毛清晰可辨,柔软的狼毛如芦苇絮丝般随风摆动,但粗硬的鬃毛则如针如刺。此时,半睁反射着的荧光里,正颤动着一片血红。

入冬后的青藏高原玛多龙曲河畔的雪狼部落。

草原上,开始呈现出一片枯黄衰败的景象。

远处通红一片,仿佛是美丽的夕阳虹光。这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原来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建筑宏伟,色彩绚丽的雪狼部落的祭祀寺庙,正被熊熊大火吞噬着。在寺院周围,许多牧民们的帐篷也在燃烧。

一队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官府骑兵,正在雪狼部落的草原上疯狂地枪杀掠夺。

草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大群被惊吓了的牛羊正在四下逃窜。人们的哭声、喊声和士兵们的叫骂声交混在一起,令人心惊肉跳。

一个光屁股的还在吃奶的小男孩,哭泣着趴在一个全身剥得精光的年轻女人身上。孩子极力想寻找母亲身上自己所熟悉的乳头,可是母亲侧身贴在草地上纹丝不动,原来这个年轻的母亲刚刚被官府的骑兵射杀了。

死者侧身倒在地上,只是那双定格的、眼珠有些蓝色的大眼睛,死不瞑目地凝视着她身边吃奶的孩子。当这个小男孩试图再次把嘴贴近母亲的乳头时,突然一声枪响,血从孩子的嘴里流了出来。

在离男孩七、八米处,一个官府的骑兵军官习惯性地用嘴吹了吹手里的枪口。这是一支精巧的勃朗宁手枪。此时,黑洞洞的枪口里,还散发出刚刚发射过子弹后的青烟。

开完枪后,这个骑兵军官又走到母子尸体旁,他毫无表情地看着刚刚又死去的小生命。

在这个骑兵军官的脸上,长着一个特大的凸出的鹰勾鼻子。这个弧形的鼻子,似乎把他脸上所有的器官都给掩盖了。这个骑兵军官就是这次杀戮的指挥官——青藏高原上古城西州府骑兵营的营长,本名叫拉麻麻。

也许觉得太残忍了,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羊皮,他小心翼翼地把羊皮盖在孩子和女人身上,然后嘟嘟囔囔地说:

“奶奶的,大人都死了,留下个尕娃娃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一快儿上天,再转世到人世间享福吧!”

一张口就带“奶奶的”,和开完枪后吹吹枪口,这已经成为是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多年来的习惯。

一个传令兵跑过来。

“报告拉营长,我们把雪狼部落里的整个帐篷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找到雪狼皮和公雪狼的鞭。”

“奶奶的,继续找,贝都督叫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宝贝。你知道吗,贝都督说,一张雪狼皮拿到内地可以换一挺‘马克辛重机枪。男人吃了公雪狼的鞭,一晚上干八个女人都不会累的。”

“是。”

传令兵刚要走,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又发话了。

“奶奶的,叫几个胆子大的弟兄,去拔些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

“拔眉毛?”传令兵纳闷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奶奶的,我早就听说了,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能在夜里能发出萤火虫一样的鬼光来,但我就不相信这是真的。”

“报告拉营长,我们没有捉到一个活着的雪狼部落里的男人。”

“奶奶的,有打死的男人吗?”

“有,但都是一些年近百岁的老人。”

“奶奶的,真没想到,雪狼部落里的人活得这么长寿。”

“那么,打死了的老人的眉毛也要拔吗?”

“拔!奶奶的,我要的就是雪狼部落男人的眉毛,死人的也行。”

“是。”

巴颜喀喇山北侧的小路上,几个雪狼部落的妇女和老人骑着光脊背的马,正拼命地往玛多龙曲河畔的雪山方向逃生。在他们的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官府骑兵部队。

眼看着一条线的距离越来越短,忽然从巴颜喀喇山雪峰的松树林里冲出一个年轻的骑手。他叫仁措吉,是雪狼部落里的一个牧民。

仁措吉光着右膀高举马刀。他高鼻大眼,头缠英雄巾,即用蘸过血的红带子把头发盘梳在头上。在他的左耳朵上,戴着一个象征忠贞爱情的大银环。此时此刻的他,正奋不顾身地扑向官府的骑兵,试图解救危难中的妇女和老人。

草丛中,那只硕大的雪狼王慢慢地站起来,它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向落日后的巴颜喀喇山雪峰走去。

远处是阴沉沉的雪山。高高的积雪在陡峭悬崖上慢慢地倾斜地凝聚着力量,似乎是在倒计时,随时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大爆发。

那只硕大的雪狼王先将嘴拱在地上,接着慢慢地仰起三角形的头,空旷的原野上响起一声令人恐怖的嗥叫声,随着第一声如呼唤似的嗥叫声,整个草原上都是晃动和窜跑的狼影。原来,这只雪狼王在召集自己的同类。

霎那间,约有数千只雪狼都簇拥在那只硕大的雪狼王的四周,它们都仰起头发出凄厉的长长的叫声。这嗥声,如雷滚大地,顿时回声四荡,震的整个大地都抖动起来。

雪崩了,高耸的积雪像海浪般冲下来。

第二章

古城西州。

黄河上游的支流——湟水河,从这座东汉时期建制的古城边缓缓地流过。

坐落在城中心大唐贞观十五年,为迎接唐宗室女文成公主出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而修筑的迎宾鼓楼,虽历经千年,仍屹立在那里。鼓楼上的飞檐峭壁,在高原的骄阳下呈现出神秘的剪影。

城内西大街右侧,三棵引人注目的百年老榆树刚刚泛青。破旧不堪的东大街上,庙宇林立。刚刚做完礼拜的萨特人群,从大寺里蜂拥而出。

在西门口城楼上,两个持枪的士兵,正在来回地巡逻。

在西门口城楼下,几个士兵正在盘问进城的人。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

忽然远处一阵骚动,一个农民打扮的汉族少年,慌慌张张地从城楼下面的门洞里冲出来,他拼命地向城外狂奔。

背后传来官兵们的呐喊声。

“抓住那个尕娃。”

“快抓住他,抓住了有赏!”

就在狂奔的少年快要跑到城门外面的莫家路时,城楼上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奔跑的少年猛地往前一晃,接着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热烘烘的鲜血从趴着的少年的腹部下面流了出来。街上的行人惊慌地四散。

几个士兵冲到死者身边,他们呆呆地看了又看,不知所措。

一位身穿官服的军官骂咧咧地走来。

“谁叫你们把他打死了?现在抓个当兵的这么难,打死了谁顶替?”

等官兵们走后,人们才胆战心惊地围过来抬走尸体。

几个官府职员模样的人正在张贴官府公告,惊恐的人群又小心翼翼地围上去。

醒目的楷书大字:《西州防匪征兵第三号都督令》。

人群哗然。

“唉呀呀!连独生子也要抓去当兵啊!”

“这,这日子咋过啊?”

夜晚,一队官兵悄然包围了黄河沿岸农耕区的一户萨特人的四合院。随着惊呼声,一个头戴小花帽满脸稚气的萨特族少年被五花大绑地拖出家院。这个少年叫拉四十六,今年刚16岁。

在拉四十六身后,一个年过六旬的头佩白纱巾的瞎眼女人,跌跌撞撞地哭喊着追上来,因为拉四十六儿,是她四十六岁时才生下来,也是至今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一个军官用枪托猛击拉四十六双目失明的母亲,老人猝然倒地。

军官骂咧咧地说道:“如今改朝换代是大共和国了,单丁双丁,都要抽一,保家卫国。”

西州乐家湾的军营里,捆着一批刚抓来的“兵”。

在操场上,一队新兵正在操练,而16岁的拉四十六也在其中。他穿着肥大的骑兵服正在学走“正步”。

站在训练场中央监视训练的是骑兵营的营长,长着鹰勾鼻子的拉麻麻军官。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走到新兵拉四十六面前。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声嘶力竭地骂道:

“奶奶的,把脚抬高点,”他说着就朝拉四十六的小腿狠狠地踢去。

拉四十六“哎哟”地一声倒在地上,眼泪随即也流出来了。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毫无表情地又大声地说:

“奶奶的,大家看到了没有,这个新兵尕娃叫拉四十六,和我还有些亲戚关系,也是他们家里唯一的男娃娃,但是我们做为军人,要保新共和国就不能讲情面,要严格训练。”

此时的训练场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看到拉四十六还趴在地上,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又提高嗓门:“奶奶的,还不起来,老子喊三下,你就起来,一、二……”

拉四十六刚要站起来,又被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一脚踢倒。

“奶奶的,老子再喊三下,一、二、三……”

一个军官慌慌张张地跑来:“快,快,立即换上军服,等一会儿贝都督大人要来检阅操练的情况。”

第三章

雪狼部落草原的一个天葬台上。

这是一个阴沉的早晨。在黄河源头玛多龙曲河畔一个面朝东方的草坡上,到处挂着白色的经幡,远远望去,好像一堆堆白骨。

远处,一群食死尸的秃鹫在天际间盘旋,它们等待着又一次大餐。

在四头黑牦牛的护卫下,中间一头白色的牦牛,正驮着一具男性尸体向天葬台走去。

雪狼部落里的一个身穿绛紫色长袍的祭司,弯下腰轻轻地解开裹在尸体上的白经布。

这是一具身中枪弹的尸体。死者就是雪狼部落里的年轻骑手仁措吉。他赤膀露胸头缠英雄巾,但左耳上的大银环已经没有了。死者尸体上到处是血迹,连裹包尸体的白经布也被染得猩红。

天葬台上用松树枝点燃的有着浓烈松香味的烟雾笼罩着整个山头。

雪狼部落里葬尸的祭司虔诚地拿起一个约一尺长的人骨号,这是一个用少女尸体的腿骨制作的法器,以示纯洁无瑕,神力无边。

祭司拿起人骨号向四个方向不停吹号,以呼唤着死者四方的亡灵前来汇聚转世。

当呼唤回亡者的灵魂后,祭司用一条长长的红线绳系在死者的头上,另一头系在天葬台正中央的一个象征祖先的神圣的木柱子上。

死者仁措吉的脸朝下,尸体赤裸着呈现“大”字形趴在地上,男性的阳物,明显地展露在两腿间。

金灿灿的晨曦射在死者头上,仁措吉的脸还显得那么年轻英俊。他天生的满头卷曲的黑发,就像始终戴着一顶漂亮的黑羊羔帽。但原戴耳环的左耳垂却被人残忍地撕裂成几片,看起来如血色的花瓣。

天葬台上祭司的嘴里默默地念着什么,然后用刀在尸体的脊背上画了个雪狼部落里的“Υ”图腾,接着就从脊背的中部开始慢慢地分解尸体。

一刀,两刀……

一群秃鹫,在距离雪狼部落祭司五六米的地方,规规矩矩地站住了。

它们像是列队等待检阅的仪仗队,其中一只胸前长着白毛的秃鹫,威风凛凛地站在秃鹫中央,它叫“喇霞”,是这个秃鹫部落里的老酋长。

就是这个叫“喇霞”的秃鹫,总管着这个天葬台上秃鹫们分餐的等级和秩序。每次食尸时,只有“喇霞”叼了第一口后,其它的秃鹫才能来分食,因为也只有它——秃鹫王“喇霞”进食后,才能引导亡者的灵魂走向新生。

此时,列队秃鹫们各个精神抖擞,它们昂首注目着雪狼部落祭司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祭司极其熟练地分解尸体,他仿佛在解析一幅精美的图案。他将尸体分解成若干小块,然后把第一块尸肉扔给“喇霞”,接着再一块一块地向其它秃鹫抛去。

当尸块还在空中做弧线运动时,秃鹫一跃而起。秃鹫在空中叼食动作异常精彩,仿佛在跳妖媚的求爱艳舞。

祭司把死者仁措吉大腿间男人的阳物割下来,然后细心地用雪狼皮包起来。这是准备交给死者的妻子的神物,以便让亡者的灵魂陪随着生前相爱的妻子,并保佑雪狼部落里的女人子孙兴旺。

在天葬台山坡的下面,集聚着许多雪狼部落的女人,根据雪狼部落里古老的习俗,女人是不能进入天葬台观看亡者灵魂转世的过程。

此时,这些雪狼部落的女人正在安慰一位年轻的少妇。这位少妇不仅长得异常美丽,还长有一头特别引人注目浓密的金色的长发。她就是死者仁措吉的妻子,叫达娅。

“达娅”在雪狼部落里的含义是“金色的女王”。

据部落里长者传说,在很早很早以前,黄河源头的巴颜喀喇山的雪山地区,来了一个长有一头金发并带有一只白狼的白皮肤的女人,这个皮肤白皙的女人不仅漂亮善良,还给当地的牧人传授了如何做样式新颖,又很保暖的靴子,后来这个长着金色头发白皮肤的女人,就被部落里的酋长纳为妻子,并封为女王。此后,每隔很多很多年,在雪狼部落里总是奇怪地出生一个长有金色头发的女孩子。人们就把这个女孩子一直沿袭叫“达娅”,至今的达娅已是第32位的传人了。而这些“金色的女王”死后都不实行天葬喂神鹰,而是根据古老的风俗将她们统一排列放在雪山的岩洞里任其风干。

达娅悲痛欲绝。当她接过用雪狼皮包裹着的自己男人的阳物时,她首先虔诚地跪下在地上画了一个雪狼部落的图腾标记“Υ”,然后吻了吻自己男人仁措吉的阳物,接着就把它紧紧抱在怀里,依照雪狼部落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朝着天葬台的方向发誓——

“啊啦啦,我的祖先——”

“啊啦啦,我的雪狼——”

“啊啦啦,我的男人——”

“我发誓,我要吃了你,我要让你的血,流淌在我的心里,我要让你的种子,撒满整个草原……”

晨风中,达娅金色的蓬松的头发完全飞扬起来,几乎遮住了她的全部美丽的脸庞,她还没说完雪狼部落里古老的遗训,就因过度悲愤昏死过去。

保留男人的阳物,这是雪狼部落中一个古老的生殖崇拜的风俗。认为守寡的妻子如果常伴着男性死者的阳物或吃了男性的阳物,都能怀孕生子。

在达娅身边是一个年迈近百岁的雪狼部落的老人,她是死者仁措吉的老奶奶。此时,老奶奶已经麻木茫然了,她只是不停地转动着玛尼经轮,恍惚间,天、地、人和经轮都在同时旋转。

在一顶黑色的用牦牛绳编织的帐篷里,达娅和年近百岁的老奶奶相对而坐,两人都没有任何语言。

在帐篷中间的木杆上,挂着快要风干的,用雪狼皮包裹的死者仁措吉的阳物。

老奶奶裹着宽大的褐色氆氇,她执著地摇曳着单调的玛尼经轮。

老奶奶手里这个玛尼经轮很别致,旋转的经轮上系满了如象牙色的人头盖骨片,这是老奶奶的丈夫死后,被秃鹫没有吃完剩下的头盖骨碎片。

老奶奶双目紧闭,庄重、肃穆、虔诚。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已进入另一个世界。

达娅背着木水桶神思恍惚地走着。

黄河源头玛多龙曲河水无声地从她脚下流过。远处的巴颜喀喇山顶上雪白皑皑,但山腰下已是翠绿的牧草。

一年前的一个清晨。

太阳从巴颜喀喇山的雪山背后跳了出来,透过金色的阳光,挂在牧草上的露珠一闪一闪,好像是无数颗璀璨的佛珠。

达娅的赶着一群肥壮的羊群走来。她手拿着放牧的抛儿石,一蹦一跳地走在羊群的后面。

达娅是雪狼部落里最美丽的姑娘,她有着惊人的美貌。部落里人都赞美她那丰满的脸庞像春夜里的满月,她那红润中透白的肤色就像草原上盛开的格桑花。她那轻盈的身材就像五月里破土挺拔的冬虫夏草;她那一对异常闪亮的大眼睛就像佛堂里迷人的蓝宝石。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她那一头金色飘逸的长发,她那梳理成象征十七岁的十七个金发辫,从脑后披下来一直到了腰际间,就像黄金编制的花环,实在是引入注目。只要她走到那里,那里就有欢声笑语和小伙子。

黄昏,太阳偎进了巴颜喀喇山的峰雪,晚霞给草原镀上了一层玫瑰红。

放牧的牧民归来了,雪狼部落夏窝子的定居点里,畜群一下子多起来了。那红色的马群,白色的羊群,黑色的牦牛群,散撒在碧绿的草原上,使草原显得丰盛肥美,无比美妙。微风轻拂,远处飘来了一阵低沉的男歌声:

漂亮的姑娘走上山坡,

山坡上的吉祥花正在开放。

花儿啊,你可知道我的悲伤?

究竟哪儿有我如意的情人……

随着歌声,从远处缓慢走来一群马驹。在马驹的后面是一个骑马的雪狼部落的小伙子,小伙子高大英俊,他就是唱歌的人,叫仁措吉。

假如你要喜欢我,

你就从山那边绕过来。

假若路上有河水,

你就搭座金桥走过来……

仁措吉朝河对岸望去,这是达娅在对歌。

仁措吉似乎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姑娘。他傻呆呆地望着。达娅仍在唱:

我俩的心并不远,

但是路远怎么办?

假如我俩心相近,

路途虽远能缩短……

第四章

1913年。

一个被官兵强占的雪狼部落祭祀的寺庙里。

寺院里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在临时搭成的指挥部的帐篷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战利品。这里有从寺院里抢来的金佛像,也有装满酥油的羊皮口袋。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腿盘坐在一张偌大的雪狼皮上,此时,他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勤务兵拉四十六穿着宽大的骑兵服,战战兢兢地站立在一旁。他唯唯喏喏地想说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无意中抬起头,见状问道:“你有什么事?”

拉四十六努力挺起胸,接着胆战心惊地说:“报告拉营长,我阿妈托人捎来口信,说她病得厉害,能不能让我赶紧回趟家?”

“回家?”鹰勾鼻子审视着拉四十六。

拉四十六又小心翼翼地说:“我阿妈今年六十二岁了,我阿妈一共生了十六个娃娃,四十六岁时生下了我,但只活了我一个人。还有,我阿妈的眼睛前几年就瞎了,家里没有我,她的日子实在没法过啊!”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冷笑了了一下:“嘿嘿!你真是个孝子嘛!我们这里孝子贤孙还真不少啊!”

说话间,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打了个手势,进来两个彪形大汉。

“报告拉营长,有事吗?”

“奶奶的,这个孝子尕娃想回家,你们看着办吧!”

“是!”两个大汉不露声色地向拉四十六摆摆手,就走出帐篷。

拉四十六忧心忡忡地跟了出去,他刚走出帐篷门口,就被一个大汉一拳打在脸上。他惊惧地抬起头,又被另一个大汉一拳打来。他大叫一声,忙用双手捂住脸。

血从拉四十六的指缝里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在帐篷里,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正在欣赏一尊刚抢来的金佛像。门外传来拉四十六令人心碎的呻吟声,但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又打开一个木匣子,他从匣子里抓出一簇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他把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拿在鼻子前嗅了嗅,接着吹灭了身旁的酥油灯。

帐篷里一片漆黑,放在匣子里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并没有像人们传说中的那样,在夜间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冷光来。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恼怒地一挥手打翻了木匣子,他大声地嘟囔道:“奶奶的,都说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能在夜间发出鬼火一样的光来,我看这些话都是瞎传的放狗屁,老子今天亲自做了试验,为啥就是看不见?”

西州。

贝十其身着华丽的将军服从马车里走出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打扮得十分漂亮的女人。一群地方官员和报社记者蜂拥而上。

一官员:“贝都督驾到,我们不胜荣幸。听说贝都督指挥有方,我军在雪狼部落的草原上连连告捷,不知道消灭了多少叛匪?”

贝十其:“哪里,哪里,这全靠父老乡亲们的支持。如今改朝换代成为共和国了,为了社会安定,为了黎民百姓,我贝某人只不过是为民除害,建立共和。那帮野蛮时代部落里的番民,怎能抵挡正义之师的凌厉攻势。”

记者:“听说雪狼部落草原上闹得很厉害,连雪狼部落里的祭司也都参与了叛乱?”

“雪狼部落里的祭司,”贝十其略一愣,但立即回答,“当然有啊!他们是一群未开化的与狼为伴的番民,当然会捣乱的嘛! ”

贝十其借题发挥道:“前些日子,一个洋人给我说,雪狼部落里的人是很早以前,是一只白狼和一个白女人杂交生出来的野人,所以,这些人就崇拜雪狼。据说这些是人的眉毛能在夜间放出像萤火虫一样的鬼光来。还听说,他们的部落里经常生出来长黄头发的怪物。另外,据剿匪前线的拉营长报告,我们的骑兵营已经击毙了三四十个叛匪。”

“有没有抓住活着得雪狼部落里的人?”

“我已经说过,这是一群宁死不屈与狼为伴还生活在野蛮时代的番民,他们宁可死也不当俘虏。抓个活口实在难上难。”

“听说雪狼部落里的人,他们的寿命特别长,大部分的人都能活到八九十岁?”

“对啊,这些雪狼人特别耐寒,身体特别好。据说雪狼部落里还有许多年过百岁的老人。我认为,这主要他们爱吃狼肉的缘故吧。”

一个小个子的记者似乎有点茫然和怀疑,他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贝十其又清清嗓子,大声地说:

“对于这次在雪狼部落上的剿匪战果,我已电告袁大总统,大总统还亲自嘉奖了我们。”

一记者问道:“有传言,北平的共和政府将要把西州道古城从甘边海宁镇里划分出去,让甘肃和青海各自独立新成立省府?”

贝十其:“对啊!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牛尾嘛,独立了好。”

众人欢呼。

小个子记者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地对身边一个同行说:“我听说雪狼部落里的人反抗得非常厉害,骑兵损失惨重。”

夜。因路灯极少,大街上一片黑暗,只是在贝十其的官府里灯光通明。

古城西州。贝十其的私人卧室里,光线幽暗。贝十其已脱去了上衣,露出多毛的胸脯。此时,在他床上躺着一个丰满的几乎裸体的女人。女人麻木地望着这位乱世枭雄。

随着镜头视野的扩大,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贝十其身旁还有一个妙龄姑娘。姑娘羞涩地低着头,她小心翼翼地给贝十其脱去了内衣内裤。贝十其神气十足把姑娘搂在怀里。他拧了一下姑娘粉红的脸蛋说:“还挺嫩的嘛!”

贝十其说罢,又使劲掐了一下躺在床上女人的乳房,女人疼的尖叫起来。

贝十其突然兴奋地淫笑起来。

“不要关灯,快把炖熟的公雪狼的鞭汤拿过来,让我喝上一碗,来补一补身子。老子今晚要来个一龙骑双凤,一枪打两鸟。”

此时的贝十其,已失去了大庭广众下衣冠楚楚、温良儒雅的形象。在紫檀木雕花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份《民生报》。在通栏标题《雪狼部落叛匪已剿尽》下,是贝十其举杯微笑的照片。

突然街上一声枪响,一个人影倒下了。

躺在贝十其床上的女人吃惊地坐起来。

“又出啥事了?”

贝十其懒洋洋地:“没啥屁事,一个报社的尕秀才竟敢怀疑我说的话,我已经派人让他转世了。”

在贝十其卧室的正中间,挂的一幅佛家宗师达摩面对石崖坐禅的水墨国画。画中达摩双眼紧闭,一脸尴尬的苦像。

贝十其左右手各搂着身边的两个女人的脖子。

他睡眼矇眬地又嘟囔道:“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最少要配四个茶杯。男人是烈火,女人是干柴,火一点就开炮……”

草原上的夜。

拉四十六正在冰天雪地中急行军,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不停地叫骂着士兵赶快走。

忽然间,远方出现一大片移动的黑影。在黑影的后面是闪烁着无数诡秘的、跳动的荧光点。

黑影瞬间变成了满山遍野数千头狂奔而来的牦牛。在每个牦牛的犄角上,都绑着尖利的长刀,这是雪狼部落草原上古老的“牦牛阵”。

绑着尖利长刀的牦牛如开闸的洪水,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官府的骑兵。在牦牛阵的后面,则是无数呐喊的雪狼部落的男射手。

正如传说中的那样,每个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在夜色中都闪烁出像萤火虫一样淡黄色的鬼光。

这鬼光如神秘跳动的幽灵,又如无数的狼眼。这情景实在令人恐怖。

官兵们的队形大乱,士兵们惊慌地喊道:“啊呀!雪狼部落的‘牦牛阵来了。”

“啊呀!狼鬼来了。”

“啊呀!他们的眉毛就是能放鬼光啊!”

“快逃命啊!”

子弹呼啸而过,跑在拉四十六前面的一个骑兵,忽然跌落下来。他瞪着一双小眼睛,回头默默地向拉四十六扫了一眼,接着,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大声地喊道:“奶奶的,弟兄们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要镇静,要镇静。我亲自看了他们的眉毛,他们是人,不是鬼,他们的眉毛不会放出鬼光来。”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雪狼部落里的男人举刀向他扑来。

此时此刻,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雪狼部落里的男人的眉毛真的闪烁着诡秘的鬼光,就像不停地飞动的淡黄色的磷火,令人不寒而栗,而在他的四周,全是这样的鬼光和呐喊。

“啊!狼鬼啊!狼鬼啊!”拉麻麻营长边喊边拉起马缰绳扭头逃窜。

拉四十六骑着一匹小花马,也在溃败的队伍中盲目地逃命。

一只牛犄角上绑着三尺长刀雄威的牦牛,猛地向拉四十六冲来。

拉四十六觉得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血从他的裤腿流下来。拉四十六又觉得一片巨大的墨绿色的地毯迎面扑来,这是他从马鞍掉下来产生的错觉,原来他就从马鞍上直楞楞地落在草地上,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草原上暗蓝色的夜空,星光闪闪。

拉四十六从昏迷中醒来。他摸了摸腿上疼痛的部位,裤子全是粘糊的血。四周静得出奇。一阵恐怖袭上心头,拉四十六害怕地向四周张望,除了黑压压的山影外,什么也没有。

远处传来一阵雪狼的嗥叫声,仿佛整个草原上都是狼群。拉四十六想站立起来,但一阵疼痛又使他昏迷过去。

苍凉的月色,一具具尸体是那样苍白。

古城西州一座豪华的城堡里,正在举行军队晋升授衔宴会。

大厅里酒杯相碰,叮当作响,像血一样的葡萄酒在杯中泛着红光。

总兵都督贝十其洋洋得意地说:“弟兄们,这是地地道道的法兰西的葡萄酒,是袁大总统亲自送给卑人的,为了共和国,为了大西北的安定团结,请大家抓好枪杆子,来!为枪杆子而干杯啊!”

众军官:“为了共和,为枪杆子,干!”

黑暗里,一个身影在慢慢腾腾地爬,是拉四十六。他不停地爬行,脑子里昏昏沉沉。他突然看见年迈六十二岁的瞎眼母亲向他走来。

“四十六儿,四十六儿,你咋成这个样子了?”

“阿——妈——”

幻觉中的拉四十六猛地扑过去,但是他很快就清醒了。

四周依然是黑色,拉四十六生平第一次觉得黑夜是这么漫长。

第五章

黄昏。

达娅背着木水桶,她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她和仁措吉以前经常相会的玛多龙曲河湾。

达娅站在白尼玛石堆旁。她端庄秀美的脸庞上泪痕斑斑。寒风吹拂起她金色的长发,也撩起了她那滚边的雪狼衣袍,尽显出她苗条的身材。她怔怔地望着巴颜喀喇山峰下的雪狼部落草原上葫芦形河湾,那里是她和仁措吉以前常常幽会的安乐窝。

河湾的小树林里突然蹿出三只野黄羊,母羊领着小羊带头向前飞跑,公羊则在后面愤怒地望着达娅以表示不满,因为她破坏了它们安静的生活。

达娅呆呆地看到河湾畔的一堆白沙。她焦灼的脸几乎沉没在暮霭中,就连那双清澈晶亮的眼珠,此时也仿佛蒙上了沉重的雾。

达娅呆呆地望着随时变幻颜色的河水,忽然觉得一双湿淋淋的手,从后面紧紧蒙住她的双眼,接着,在河水中变化出了仁措吉微笑的脸。

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低音悄悄地在她耳边说:“达娅,你咋才来,你让我等的好苦啊!”“我,我还没打完酥油就跑来了呀!”

忽然间一声炸雷,惊醒了达娅的回忆,那湿淋淋的手变成了雨水落在她的金色头发和美丽的脸上。

阳光明媚,这天正是雪狼部落火历年中的沐浴节。在黄河源头玛多龙曲河畔,一群群男女正在河水中沐浴。

河畔的草滩上是一群光屁股的儿童,他们骑在牦牛背上正在欢跑。

一些年迈的雪狼部落里的老人坐在草地上,他们端着酒杯,相互传递地喝着青稞酒。

草地上,还有一些人正在倾听民间艺人说唱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中关于雪狼救人的故事:

唵、嘛、呢、叭、咪、哞。

鲁塔拉塔拉赖玛热。

在东方海螺光亮照射的宝座上,

众神向救度圣母佛致礼。

在黄河圣水流淌的玛多龙曲河畔,

生长着美丽的鲜花和丰美的鲜草。

用五种珍宝组成的环形城堡,

雪狼部落是它的名字。

在这雪狼沐浴的河水的拐弯处,

清澈的河水就像洁白的哈达打成的结子。

在这茂盛的树木枝叶上,

到处是百灵鸟悦耳的声音。

啊!我的众神!

这座光彩四射的雪狼城堡,

就像漂浮在天空中的万里行宫。

他的主人就叫格萨尔王,

他的出生如金光四射照亮大地,

开道的前卫就是洁白无瑕的雪狼……

一个僻静的水流平缓的沙滩。

一群脱得精光的雪狼部落里的姑娘,正在河水中尽情享受沐浴节的快乐。

她们嘻嘻哈哈地相互泼水戏耍,河水闪着银光,水面上不时露出姑娘们那迷人优美的裸体身段。

达娅金色的长发被水淋湿后紧紧贴在身上,好像被镀了一层金箔,反射着绚丽高雅的光。

“达娅,我们先穿衣服啦!”说话间,几个赤身裸体的雪狼部落姑娘,水淋淋地从河中走上岸。

阳光下,她们洁白的身体和优美的曲线越发迷人,仿佛是一群白天鹅在翩跹起舞。

猛然间从河滩边的密林中,爆出一阵粗犷的男人们的欢笑声。

原来这是几个彪悍的雪狼部落里的男青年,躲在河岸边的树木后面在偷地看姑娘们的洗澡。

姑娘们羞地不知所措,有的用双手紧紧捂住乳头蹲在地上,有的转身又往水中跑去,还有的拿起衣服紧紧蒙住身子。

此时,躲藏在河岸畔大树后面的男青年都从树后面站出了,他们大喊——

“看见啦,看见啦!”

“我们看见你们的大奶子啦!”

“我们看见你们的光屁股啦。”

叫喊的男青年们越发得意,他们又爆出粗犷的笑语声。

姑娘们早已穿好了衣服。她们叽叽喳喳地骂道。

达娅挥动着拳头:“咱们得想办法教训教训这帮野牦牛。”

“对!”姑娘们群情激昂。

“他们偷看了咱们的光屁股,咱们也去看看他们的光屁股。”达娅提议。

“这?”姑娘们都不吭声了。

突然间她们相互看了看,又几乎同声地说:“对!我们不怕他们,我们还要摸摸他们的命根子!”

暖洋洋的阳光下,仁措吉赤裸着身体正躺在河边沙滩上晒太阳。他古铜色的皮肤显出健康色,发达的肌肉鼓鼓隆起。河水中是一群赤条条的毫无顾忌的雪狼部落里的小伙子。

仁措吉闭着双眼,一副悠闲的样子,他感到特别舒畅。

突然间河水中的男伙伴们喊道:“仁措吉,快穿衣服呀!快穿衣服呀!”

仁措吉睁开眼,刺目的光线中,他看到一个姑娘首先向他走来,是达娅。在达娅身后是一大帮神气十足的姑娘。

仁措吉吃惊地瞪大眼睛,他想穿衣服已经来不及了。他急中生智,慌忙抓起一把泥沙往男人身上命根子的地方乱抹,以掩饰自己的羞部。

但是姑娘们一涌而上,她们先是把赤身裸体的仁措吉团团围在中间,接着就是又掐又捏,仁措吉疼的哇哇大叫,但双手紧护着自己的下身不敢站起来。

片刻,姑娘们又把赤身裸体的仁措吉高高抬起来,她们嘻嘻哈哈地把仁措吉扔进了玛多龙曲河中。

“看见啦,摸着啦!”

“恶心死啦。”

“我们摸着了你们男人的命根子啦!”

姑娘们得意地大声欢呼。

达娅和仁措吉骑着两匹名叫“雪里站”的骏马行走在玛多龙曲河畔。“雪里站”是草原上很出名的骏马,即浑身黑的像黑缎子,但四个蹄子边都长有一圈雪白的毛。

达娅和仁措吉来到了草原上的“醉马滩”河谷。

自古以来,生活在雪狼部落的人都知道,在“醉马滩”河谷里生长着一种特有的草,叫格拉草。这种草有一种神奇的作用,每当鲜花盛开的季节,只要马吃了这种草,就像喝醉了酒,显得特别有精神。此后,它们的发情期也特别长,生育状况也特别好。所以,每到马匹繁殖的季节,牧民们就把马群特意赶到这里来吃格拉草。而此时在 “醉马滩”放牧的人们,如果男人闻了这种草的气味,也像马一样充满了亢奋激情,而女人闻了这种草的气味,则会柔情万种,美丽四射。此时正是百花争艳的季节。蓬松的灌木林上是一片绚丽的色彩。阳雀在绿荫中不停欢叫。满坡的鞭麻花、格桑花、金银花,如一片片彩霞落在草原。

仁措吉和达娅骑马在草坡上缓步行走,四周是一片盛开的兰色的驼铃花。

达娅望着不远处自家的帐篷,犯愁地:“哎呀,咋这么快就到家了?”

仁措吉纳闷地问:“快了还不好吗?”

达娅一脸佯怒:“好!好!你就知道好。”

仁措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望着达娅。

达娅从马背上突然跳下来:“我累了,走不动了,让马儿吃点格拉草吧。”

仁措吉犹豫了一下,也跳下马:“那我们坐一会吧?”

达娅生气地说:“就你的事儿多。”

达娅说着就撒开马缰绳,她索兴仰天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

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达娅舒展地仰望着透明的蓝天。她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紫缎雪狼袍,腰里系着红绸带。那袍边、袖口,都压镶着二寸多宽的滚花锦边。

特别是她那金色的,分梳成十七个小辫子长发,就像半圆形的瀑布,从脑后耷拉在绿草地上,如一圈盛开的小黄花。仰头躺在草地上的达娅,此时用那双深潭似的,摄人心魄的眼睛,无限含情地凝视着仁措吉。

仁措吉站在离达娅几步远的地方,他的眼睛几乎不敢正视达娅的美丽。

看着仁措吉扭捏的样子,达娅望越发得意,她故意地挑逗道:“你过来呀,你快过来躺一会啊,这里太舒坦了。”仁措吉犹豫了下,原地坐在草地上。

达娅抿嘴一笑,她站起来又主动走到仁措吉眼前躺在草地上。

河面上,一群黑丹顶鹤的翅膀啪啪地作响,接着一只跟着一只小心翼翼地滑进到水里,并连成一串游起来。在黑丹顶鹤后面的水面上,留下一股细长的银线。在河心处,还有一对黑丹顶鹤在戏耍,一条玫瑰色的光带射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当这对黑色丹顶鹤游到这里的时候,它们仿佛也变成了玫瑰色。

达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偷偷瞟了一眼仁措吉,发现仁措吉也在偷看自己,俩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看那是什么?”达娅用手指着远方。

仁措吉向达娅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

达娅故意气冲冲地:“你,你真蠢得像头牦牛!”她顺势躺在仁措吉的怀里。

仁措吉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就把达娅紧紧拥抱在怀里狂吻起来。

达娅在仁措吉的怀里哭喊道:“不,不,我不要你的亲嘴,我要你的那个坏东西,我要摸摸你的命根子,我要吃了你的那个肉。”

猛然间达娅却挣脱仁措吉的拥抱,她笑嘻嘻地骑上马扬鞭飞奔。看着飞奔的达娅,仁措吉也骑上马不顾一切地紧追。

美丽的雪狼部落草原之夜,安静而神秘。

在“醉马滩”一块平坦如茵的草地上,仁措吉和达娅赤身裸体并排躺在草地上。远处是黄河边刻有史前岩画的悬崖峭壁。

仁措吉大汗淋漓并喘着粗气。此时的仁措吉的双眉,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像萤火虫一样的荧光,而达娅一只手无限温情地搭在仁措吉身上。

达娅不解地问:“你说说看,咱们雪狼部落里的男人的眉毛,为啥能在夜间发出萤火虫一样的鬼光来,而我们女人却不行?”

仁措吉:“不知道,可能是我们男人都长一个命根子,而你们女人却没有。”

达娅:“那么,男人死了以后,你们的眉毛为啥就不发鬼光了?”

仁措吉:“祭司不是说过吗,人死了,人的灵魂也就飞上天,没有灵魂的眉毛当然就不会发鬼光了。”

达娅:“不对啊!你们男人活着的时候,你们的眉毛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发出鬼光来啊。”

仁措吉:“是啊,这个你就不懂了,要叫我们雪狼部落里男人的眉毛发出萤火虫一样的鬼光来,只有等到在最恨和最爱的时候才能出现。”

听到这里娅侧翻了下身,她突然又深情地紧紧地抱住仁措吉。

仁措吉也顺势搂达娅悄悄地问:“告诉我,你的头发为啥是金色的啊?”

达娅:“因为我叫达娅啊,就是金发女王啊!我听老人讲,很早很早以前,我们祖先的母亲就是一头金发。”

达娅停了一会儿,又喘着热气动情:“不过,我现在可要你的眉毛再发出鬼光来。”

仁措吉:“行啊!只要你摸我的命根子,我的眉毛就会随时都会发鬼光。你还要摸我的命根子吗? ”

“要,我一辈子都要摸你的命根子。”

忽然,在达娅和仁措吉仰面躺的夜空中,出现一片灿烂的闪光。接着是无数的流星从天而降,就像下起了宝石雨。

密集的流星像礼花一样划着斜线都从天幕的一个方向落下来,使整个夜空就像一个闪光的水幕帘,当这些金色的水线快要落到地平线时,却又悄然地消失了。

夜色中赤裸的达娅和仁措吉都激动地站起来,他俩高高举双手对着夜空兴奋的大声地喊道:“啊。宝石,宝石,天上下宝石雨啦,下宝石雨啦!”

他俩正喊着,就见夜空中一个更大的圆头形的拖着长长火尾巴的流星,朝他俩飞来。

大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远处的草原上突然着火了。

达娅和仁措吉赤身裸体手拉着手,他俩飞快地朝有火光的方向跑去。

“快走,去捡天上落下来的宝石。”

火很快扑灭了。在烧焦的地坑中,达娅捡起一块黑色的、拳头大小,表面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头。

“哎哟!天上掉下来的宝石咋这么重?”

“是啊!还咋这么黑?”

“你说,天上为啥掉下来宝石?”

“我想,可能我们雪狼草原肯能离天空最近吧!”

“嗯!把这石头拿回去,留给咱们将来的小雪狼崽子玩。”

达娅回到家,她把捡到的黑色陨石放在帐篷中的一个刻有佛像的小匣子里。

不远处的牛粪堆火上,挂着一只熏黑了的小锅,那里正煮着香喷喷的羊肉。

马群在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吃草,从黑暗中不时传来青草在马的牙齿下折断磨碎的声音,以及小马欢乐的嘶鸣声。

第六章

一天过去了,拉四十六仍僵直地躺在地上,他浑身血迹斑斑。

太阳升起来了,赤热的阳光烤得拉四十六干渴难熬。他精疲力竭地爬,忽然间他仿佛看到了瞎眼母亲的悲痛神色。

而在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队官府的骑兵,为首的正是骑兵营的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

拉四十六艰难地爬行,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便停止下来。在他身边,一只雪白的小雪狼惊慌地从他眼前逃窜过去。

“有人惊动了雪狼。”一个念头猛闪过拉四十六脑际。他惊喜地想站起来,但是浑身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叭”,一声枪响,刚才逃窜的那只小雪狼先是一个弧形跳跃,接着猛跑了几步,然后就猝然倒地死去。

“好枪法。”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对身旁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士兵称赞道。

枪声也惊动了拉四十六,他惊喜地左右张望。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奶奶的,这么的小雪狼,还是母的。”

士兵:“小的也得吃呀,快一个礼拜了,兄弟们连点肉渣渣都有没见到。”

“听说吃了公雪狼的鞭,男人的那东西厉害的很,硬得像铁疙瘩,红得像胡箩卜。”

“能硬上好几天呢。不然贝都督为啥让我们来占领雪狼部落草原。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天天吃上雪狼肉,天天耍摩登女人。”

“那肯定的了,贝都督都娶了四个老婆,不吃点公雪狼的鞭能行吗。”

“拉营长,你不是说雪狼部落男人的眉毛不会发出像萤火虫一样的鬼光吗。为啥我们见到雪狼部落的男人,他们的眉毛就能发出鬼一样的光?”

“奶奶的,我也糊涂了。我在帐篷里明明验证了下,拔下来的雪狼部落里的男人的眉毛,就是不能发出鬼光,但是,一碰到这些活着的雪狼部落里的男人,他们的眉毛就能发出鬼一样的光。真的是活见鬼,活见鬼啊!。”

“也许人死了,眉毛也就死了,所以,你拔下来的那些死男人的眉毛,当然就不会发鬼光了。”

“奶奶的,聪明聪明,话说得有道理。以后再抓几个活着的雪狼部落的男人,再琢磨琢磨。”

“说不定雪浪部落里的男人就是雪狼变得,不然咋这么凶悍。”

“奶奶的,说的对,他们肯定是雪狼变成的番民。他们天天和雪狼生活在一起,还把雪狼当成祖先供奉起来,实在是奇怪啊。”

“听说拉营长的勃朗宁手枪,是贝都督亲自嘉奖给您的战利品。”一个士兵讨好地问。

“奶奶的,我个人的军事秘密,你们少暴露点行不行。”

拉四十六拼命地向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行走的方向爬过来。拉四十六一边爬,一边挥着手,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迹。

“拉营长,你看,那不是拉四十六吗?”大胡子骑兵首先发现了拉四十六。

“哦!”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若有所思地笑笑。他拿起望远镜看了看。

此时的拉四十六不顾伤痛,他带着惊喜挣扎地站起来。他浑身血迹斑斑,但仍兴奋地向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方向挥手招呼,以求援助。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吃惊地:“哎呀,老天爷还没把这个尕娃收走。”

大胡子骑兵:“拉营长,一笔写不出两个拉字来,拉四十六不是和你还有点亲戚关系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因为有点亲戚,我才让拉四十六给我当勤务兵嘛。上一次我们遇上雪狼部落的人时,这个尕娃表现的还不错,但是现在我们去救他,万一有雪狼部落里的人追了上来咋办?”

“不是还有一匹驮马吗?”

“奶奶的,那匹马是来驮我们抢来的战利品的,将来我们到了西州拿什么向贝都督请功?”

“不过,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拉四十六好歹也是我们骑兵营的兄弟,我们还是去救救他吧!”

“算了,这个尕娃的命大,让老天爷去救他吧!”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向拼命招手的拉四十六嘿嘿一笑,“弟兄们,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鬼一样的雪狼草原吧,要是被雪狼部落里的人追了上来,谁也逃不掉啊。”

拉四十六望着渐渐离去的骑兵,又急又恨。他以为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没有发现他,便不顾一切地向正前方的一棵小树爬去。

拉四十六不顾腿上的伤疼,艰难地站起来。他抱着一棵小树枝拼命摇晃。树枝发出哗哗响声,一只孤独的斑头雁惊恐地起飞。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气恼地向后一望:“奶奶的,这个尕娃咋这么讨厌。”

“拉营长,我们还是去救一下吧!拉四十六是他们家的独苗苗啊!”

“奶奶的,都啥时候了,如今是各自逃命,谁也管不上谁了。”

拉四十六仍在摇晃树枝,他觉得求生的唯一希望是这树枝发出的哗哗响声。

树枝前后无规则地乱动,那哗哗的声音似乎要把整个草原要惊醒。远处又惊奔起几只野兔,它们逃窜了几步后,又回头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奶奶的,这个拉四十六实在太讨厌了。”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猛地勒住战马缰绳,马嘶鸣了一声停下了。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身后的几个士兵也跟着停下了。

“开枪,把这个尕娃崩掉!”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举起马刀对士兵下达命令。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动。

“奶奶的,你们不开枪,我先把你们崩了!”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举刀骂道。

士兵们吓得急忙端起了步枪瞄准了拉四十六。

拉四十六兴奋地看着停下的马队和熟悉的长官。他停止了摇晃的树枝,在等待着援救人员的到来。

猛然间,拉四十六看见一排对准自己黑洞洞的枪口,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叭叭叭”,枪声惊醒了草原,并在拉四十六周围溅起一团团尘土。

拉四十六突然才明白了一切。他眼里流出绝望的泪水,但双手仍紧紧地握住树枝。

“奶奶的,一帮贱骨头!连个伤兵都打不死。”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大声地斥骂道。他看到士兵们都故意没有瞄准拉四十六的情景,就顺手从自己腰间摘下的勃朗宁手枪,瞄准了拉四十六。

“叭”的一声枪响,血从拉四十六的肩膀流了下来,但拉四十六仍就咬紧牙关,愤怒地望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片刻后,才慢慢地倒在地下。

枪声也惊动了玛多龙曲河畔一顶帐篷中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老奶奶和达娅看着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拉四十六。

“阿奶,苍天有眼,送上来了好礼物,让我先宰了这个官兵,为仁措吉报仇。”达娅说着就从皮袍里抽出的五寸腰刀。

“慢点,你看看这是一个伤兵,还是个娃娃兵呀,你不能下手!”

“咋不能下手?哼!他们杀雪狼部落里的人时可从来不管娃娃和老人。”

“唵、嘛、呢、叭、咪、哞!咱俩还是把他先救起来吧!不杀生可是佛祖的旨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达娅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地背起拉四十六,同时抽出五寸雪狼刀,悄悄地向拉四十六伤口刺去。

“唵、嘛、呢、叭、咪、哞!”老奶奶用手轻轻地挡住了刀,慢声慢语地说,“孩子,但愿不要在这里流血。”

她颤巍巍地端起青稞酒,喝了一碗又一碗。

达娅:“阿奶,你——”

“再给我一碗!” 忽然,老奶奶一阵咳嗽,她双手捂住嘴,但大口大口的血从指缝中流出来。她撩起前襟擦擦嘴又喊道,“酒、酒,我要喝酒。”

“阿奶,别喝了吧,我给你跪下了……。”

老奶奶看着吐在地上的血,她失神地:“这是谁的血,是仁措吉,娃娃呀!我的娃娃呀!”

在雪狼部落老奶奶和达娅的帐篷里。

拉四十六安静地沉睡,他的伤势已好多了。

忽然拉四十六翻身梦呓:“阿妈,阿妈,我怕,我怕呀!”酥油灯光下,拉四十六那张娃娃脸显得越发苍白年轻。老奶奶仔细地看着拉四十六,微笑地:“别怕,阿妈就在这里!”

拉四十六在梦中紧紧抱着雪狼部落老奶奶伸过来的胳膊:“阿妈,阿妈,我没杀过人啊!我没杀过人啊!”

“娃娃,别怕,别怕。”老奶奶紧紧抱着拉四十六,并对达娅说,“快,快去熬点酥油茶,再拿点麝香来。”

达娅面有难色地:“阿奶,麝香就剩一点点了,我想留给你治病时用!”

“我老了,救人要紧,这娃娃虽然是官兵,但也是一条人命啊!”

达娅不满地:“说不定就是这个官兵杀了仁措吉呢!”

老奶奶一惊,但又和蔼地说:“别胡说,我看这个娃娃是个好人家的长相,你看他多年轻啊!”

在老奶奶的眼里,昏迷中的拉四十六的脸忽然间变成了老奶奶的孙子仁措吉的脸。

仁措吉微笑的脸,是八、九岁仁措吉微笑的脸,接着是身材高大青年时期的仁措吉的笑脸。

酥油灯光照在拉四十六脸上,雪狼部落老奶奶细心地给拉四十六喂饭,在一旁的达娅不停地擦去拉四十六额头上的汗珠。

黄河边的一个悬崖陡壁。

在悬岩上刻满了史前各种神秘的岩画。这是数千年来雪狼部落里祭祀时刻下来的岩画。上面大部分是生殖崇拜和战争的场面。

达娅静静地看着岩画。

悬岩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这身影逐渐变大,是达娅。她正在为治拉四十六的伤口采集草药。在悬岩的陡峰上,有一株开白色花朵的植物特别显眼。

达娅欣喜地瞪大眼睛:“把这株止血的雪莲花采上该多好啊!”

达娅把腰带绑在一株小树干上,顺着腰带慢慢往下滑。在达娅脚下是滔滔的黄河水,达娅的手慢慢地碰到了那株止血的雪莲花。突然,达娅不经意地往下看了一眼,太高了!她神经质地一松手,随着凄厉地惊尖叫声,达娅猛地往下一沉,她的一头金发也随风飘动起来……

多亏那条拴在她腰间的带子,要不然早已掉进滔滔的黄河中。达娅慢慢地恢复了神智,她捋了捋散乱的金发,她抓住悬崖上树杆慢慢地向上爬。两手都是血。

那棵白色止血的雪莲花在晚霞中分外妖艳,达娅慢慢地用手摘下来。

在雪狼部落的牦牛帐篷里。

拉四十六脸色好多了。帐篷外面是晴朗的天空。坐在拉四十六身旁的雪狼部落老奶奶不停地摇着经轮,她双目微闭,显得那样慈善。

老奶奶看见已睁开眼睛的拉四十六,高兴地说:“啊啦啦!还是佛爷有灵,我只念了两个晚上的平安经你就醒了。”

拉四十六猛然看见挂在帐篷杆子上的避邪的大砍刀,他害怕了。他急忙起身想往帐篷外逃跑,但是刚站起就痛苦到地倒下了。

拉四十六趴在地上胆战心惊地:“老人家,求求您,我可没杀过雪狼部落里的人,我的家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睛老母亲,求求您,千万甭杀我。”

老奶奶看着拉四十六举动,忍不住笑了。

她端起一碗草药汤给拉四十六:“娃娃,快吃药吧,都凉了。”

拉四十六仍然心有余悸地盯着这位年迈的老奶奶,他犹豫地不敢接碗。老奶奶慈祥善良的面孔让拉四十六忽然间产生了幻觉,他觉得眼前的雪狼部落里的老奶奶,就是自己亲生的母亲,他冲动地扑在雪狼部落老奶奶怀里。

“阿妈,你眼睛啥时侯又能看见了?”

第七章

仁措吉将双手藏在身后,他笑眯眯地问:“达娅,你猜猜看,我要送给你啥东西?”

“我不猜。”达娅说着,却从正面猛地抱住仁措吉,她想把仁措吉身后的东西抢过来。

仁措吉把双手高高举起,在他手里托着一只雪白的小动物。这是一只还没有断奶的,全身白如波斯猫一样可爱的小雪狼崽。

达娅:“啊!小雪狼崽,小雪狼崽。”

仁措吉:“这是一只迷失了家的小雪狼崽,我把它捡回来,想让用你的奶子来喂养它。”

达娅:“能行吗?它咬我奶子咋办?”

仁措吉:“不会的,我就是它变的啊。”

达娅:“不行!我还没有生过雪狼崽子,我的奶子里挤不出奶来啊。”

仁措吉:“没关系,那就让你的奶子暖和暖和小雪狼吧!”

达娅:“不行,不行,它会想家的,还是放了它吧。”

“行啊,不过先让它吃一口你的奶子。”仁措吉说着把小狼崽塞进了达娅胸前的皮袄里。

达娅笑嘻嘻地用手只摸自己的乳房,大声地喊道:“阿呀呀!痒死我了,痒死我了。”

达娅和仁措吉相依而坐,仁措吉拿出一只用鹰翅膀做成的笛子。这只鹰笛长约一尺,仁措吉用嘴含住一头,在另一头有三个吹奏的小孔。吹起了悠扬的笛声。

我们相亲相爱,

就像雪山顶上的一朵雪莲花,

虽然隆冬季节已到来,

也不能使它凋谢。

仁措吉放下鹰笛,微笑地看着达娅,用粗犷的男低音唱道:

我们相亲相爱。

就像一堆干草上的烈火,

虽然滚滚黄河水流来,

也不能使它熄灭……

静静的草原之夜,一轮明镜般的月亮刚刚跳出雪狼部落草原上的地平线,达娅和仁措吉的身影在银月中形成剪影。

达娅和仁措吉相对会心地唱道:

我们相亲相爱,

就像一只飞越千里的白鹤,

纵然有狂风暴雨打来,

也不能使它停止……

达娅疲惫地给拉四十六熬药,她强打精神地说:“这草药可灵了,只要贴上去就可以止血消痛。”

老奶奶微笑地:“好好地养伤吧!等你的伤好了,就回去找你的母亲,不过,可别忘了雪狼部落草原上的老奶奶。”

达娅:“把我也别忘了,为了这株止血的雪莲花,今天差点要了我的命。”

拉四十六真诚地:“忘不了,忘不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草原上的阿奶和阿姐的救命恩情。”

老奶奶:“你成亲了吗?”。

拉四十六脸一红:“没有,这一次伤好了回到家后,我阿妈一定就会给我成亲的。”

达娅:“你要喜欢,就在我们这里找个雪狼部落的女人,做个二女婿吧。”

拉四十六惊讶地:“啥叫二女婿?”

“就是一个女人娶两个男人呗。”

“这能行?”

达娅:“行,这里我们的古老风俗,一个女人可以同时找两个男人一起过日子生雪狼崽子。何况我的男人现在不在了,只要你愿意,从今天起就当我的男人吧!”

“咋当?”

“这个好办,就是你们两个男人每天轮流跟我睡觉,让我摸摸你们的命根子。如果我在帐篷的杆子上没挂仁措吉的命根子,你就跟我睡觉当我的男人。如果帐篷的杆子上挂了仁措吉的命根子,你不能跟我睡觉。”

拉四十六:“这?”

达娅:“你怕啦?”

老奶奶:“孩子,你不要怕,我家里现在需要有个男人,虽然达娅比你大一些,但是,我的达娅可是雪狼部落里最漂亮最温柔的女人啊。”

拉四十六为难地说:“我,我还没有跟我的阿妈商量过啊。”

达娅笑嘻嘻地说:“不用商量了,今晚你就把你的命根子交给我摸摸吧。”

拉四十六有些不解地:“把我的命根子给你摸?”

达娅扑哧地又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奶奶也笑了:“看起来,这个娃娃可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啊!”

一个皎洁的月夜,牛粪火在雪狼部落人们集会的大草坪上熊熊燃烧,牛粪周围设置了一圈长石条。

牧民们坐在四周,一边喝酒,一边嬉戏。有的男人已经喝得半醉,人们在庆祝达娅和仁措吉的婚礼。

“来了,他俩来了。”雪狼部落里的人群紧紧围着即将成亲的达娅和仁措吉。

仁措吉羞得直想钻出人群,可是达娅却非常大方。

“啊啦啦,吉时已到!”雪狼部落里一位年过百岁老人大声地宣布,“我的孩子们,今天是我们部雪狼落第里的第32代达娅和仁措吉大喜的日子,让我们用祖先雪狼的血,浇灌在他俩的身上吧!”

此时,欢乐的人群立即变得庄重起来,刚才还分散的人群,顷刻分成了男女两大阵营,于是,一场远古习俗的婚礼开始了。

雪狼部落里的男人们把仁措吉围在中间。人们脱去仁措吉上衣,让他赤背坦胸地跪在地上。此时围坐在仁措吉四周的男人们,由于群情亢奋,他们的眉毛上都闪烁出幽幽的萤火虫一样的鬼光,如夜晚晃动的飞萤。

一个身披雪狼皮的祭司走了出来,他左手端着盛满清水的用头盖骨作成的法器碗,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银刀。

祭司喝了口人头盖骨法器碗里的清水,他朝天、朝地、朝人各喷了三下,然后庄重地、连续三次地发问仁措吉: “啊啦啦,我的孩子,你是雪狼后代吗?”

仁措吉则连续三次大声地答道:“啊啦啦,我的祖先,我是雪狼,我是雪狼!”

祭司听完仁措吉的回答后,就把人头盖骨法器碗里的清水浇在仁措吉的头上,以示灌顶。接着,祭司在仁措吉胸前画了一个“Υ”形图腾。

祭司把人头盖骨法器碗和银刀交给了仁措吉,又大声地:“啊啦啦,我的孩子,让用雪狼的血来证明你对祖先的忠诚吧!”

而另一边,女人们把达娅围在中间。女人们迅速脱去达娅的全部衣服,然后把赤身裸体的达娅高高举起以示圣洁。达娅金色的长发像垂落的美丽的花簇,耷拉在其他女人们的头上。女人们抬着达娅围绕着一个只有小窗口没有门的圆形房子,她们沿圆形房子顺时针转了三圈后,就小心翼翼地把达娅从小窗口放了进去,然后又把小窗口给堵死了。

在男人们围成圈的中央,仁措吉先把人头盖骨法器碗放在自己的胸前,后按祭司画的样子,用银刀在胸前割了个“Υ”形图腾。

当第一滴血滴进人头盖骨法器时,男人们都模仿雪狼仰天嚎叫的样子,啊啦啦地大叫起来。

片刻后,年过百岁的祭司把一张雪狼皮披在仁措吉脊背上:“去吧,我的孩子,到祖先诞生的地方去吧。”

此时,双眉闪着荧光的雪狼部落里的男人们都欢呼起来。他们簇拥着仁措吉来到那间只有小窗口却没有门的圆形屋前。

仁措吉向圆形房子走去。

仁措吉在小窗口上戳了一个洞,接着向屋子里望了一眼就大声地:“啊啦啦,这里有人吗?”

里面的达娅也只回答了三个字:“啊啦啦。”

仁措吉又喊道:“你的门在哪里?”

里面的达娅还是回答:“啊啦啦。”

仁措吉绕着房子开始找暗门,但是没有找到。他想破窗而入,却被守护的雪狼部落里的女人们坚决地挡住了。

他面向众人:“啊啦啦,我的祖先,我的雪狼,我应该从什么地方进去?”

众人同时连续地:“发誓!发誓!发誓!”

仁措吉回到了那个戳过的洞窗口前,他大声地:“啊啦啦,我的祖先,我的血是雪狼血,我的肉是雪狼肉,我的骨头是雪狼骨头,我要找的还是雪狼的女人!”

里面的达娅终于说话了:“我的祖先,我的雪狼,门在天,天在门。”

此时,刚才还坚决不让进圆形房屋的雪狼部落里的女人们,都欢笑地把仁措吉高高抬起,让他爬上屋顶。原来这间房屋的顶是空的。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仁措吉跳进了圆形的屋。圆形屋里,达娅赤裸地躺在一块用多条雪狼皮缝制成的巨大的雪狼皮上。

“我的祖先,我的雪狼,你要对我要做些什么?”达娅深情地问。

仁措吉说:“我要让雪狼的种子,在你身上发芽,我要让雪狼的血,永世流淌在雪狼部落里的草原上。从今后,我要让你无怨无悔,永远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摸我的命根子。”

在圆形的屋外,婚礼进入了跳祭祀舞的阶段。

这是一群已婚的雪狼部落里的女人们,在表演母系时代古老的生殖崇拜的舞蹈。

这个带有点恐怖和纵欲的庆典舞蹈来源于雪狼部落草原一个古老的传说。讲述的是在很早以前,战争和瘟疫使雪狼部落里只剩下了女人,为了延续后代,女人们把已死去的男人尸体抢回来给吃了,结果各个都怀孕生了后代,从而使雪狼部落延续到现在。此后,又发展成为如果一个女人爱男人到了极点,就常说:“我要吃了你。”

舞蹈表演开始了,女人们踏着舞步穿过人群。她们用牛羊动物尸体代替男人的尸体。伴随着欢乐的喊叫声、哭泣声,以及个个悲痛得顿足捶胸样子,女人们开始“肢解”这些动物的尸体了。她们贪婪地疯狂地争抢着自己想吃的那一部分。

女人们从腰间中拔出尖刀,对着象征着男人的 “尸体”切下去。当她们贪婪地争抢到自己挑选的那部分时,就把象征男人的“种子”——草原上珍贵的、晒干的“冬虫夏草”掷向空中,以示男人阳物里的精华撒满了大地,从而使整个部落人丁兴旺。嘻嘻哈哈舞蹈的女人们还声称,她们的这种“食男人”做法,能使自己喜爱的男人获得永生和勇气。

一个女人喊道:“我要吃光雪狼草原上所有男人的命根子。”

另一个女人又喊道:“头是我的!我要把它们储存起来明天再吃!”

还一个女人尖叫道:“快,快把那条腿储存起来,那是留给我女儿将来成亲时的嫁妆!”

男人们都紧紧围站在这群跳生殖崇拜舞蹈的女人的四周。他们个个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些女人们自我夸张的表演,他们由于过度的兴奋和刺激,每个男人的双眉都闪烁着萤火虫一样的鬼光。同时,他们还不时助威地大笑大叫。

“啊!不要怕吃完,我这里还有一个命根子!”

“喂!我的命根子留是给你的!”

最后,全体女人们全都狂喊了起来:“给我!给我!给我!”

婚礼进入了传统的跳集体狂欢舞的阶段。此时,精神极度亢奋的人们不分老幼男女,都拉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人们尽情地狂欢歌舞。

那首古老的伤感的,讲述雪狼与人相恋的歌声又在人群中响起。

在金子山上,

金子的花开放了。

金花开时没有人来,

人来了,花谢了。

在银子山上,

银子的花开了。

银花开时没有人来,

人来了,花谢了……

第八章

帐篷中央火塘里的牛粪火苗渐渐地熄灭了。老奶奶早已独自睡觉去了。

拉四十六脱掉脚上穿的湿漉漉的靴子,放在火塘旁烘烤。然后又脱掉内衣把羊皮大衣盖在身上准备睡觉。看着拉四十六在脱衣服,达娅美丽的眼睛里闪着炽烈的火焰。达娅轻轻吹灭摇曳的酥油灯。她迅速脱光衣服,把金色的长发散开垂落下来遮住自己的脸庞,她赤裸的身体像条泥鳅般滑溜溜地钻进了拉四十六的羊皮大衣里。

此时,毫无经验的羞涩的拉四十六,紧张地浑身直打哆嗦。

达娅雪白的身体像条柔软的蛇,紧紧缠绕着拉四十六。

达娅的嘴里喷出热气,轻声地耳语:“我要吃你的命根子,我要摸你的命根子。”

拉四十六紧闭双眼不敢正视一切,他畏缩着身子,任凭达娅的拥抱和爱抚。

亢奋中的达娅用舌头不停地舔舐着拉四十六的胸脯,而双手又轻柔地摸着拉四十六的下身。

“我要吃你的命根子,我要摸你的命根子。”

突然拉四十六激情地说:“阿姐,我想尿尿,我想尿尿。”

“那你就尿吧,尿吧。”

“不,我想到帐篷外去尿尿。”

达娅:“咋啦,我们雪狼部落的女人还配不上官府的兵?”

拉四十六真诚地:“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愿意一辈子给阿奶和阿姐当牛当马,只是我还没见过阿姐的男人,他到哪里去了?”

沉默,帐篷忽然沉默起来。

突然间,达娅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羊皮大衣,她赤裸着身子刷地站起来,她迅速穿好衣服,又将酥油灯重新点燃。

达娅阴沉沉地:“告诉你吧,我的男人去杀你们官府的骑兵了。”

达娅边说边把刚才从帐篷中央木杆子上取下来的死者仁措吉的阳物,又重新挂在上面。她扭过头说:“喂!当兵的,今天我不要你的命根子了。我要和我以前的男人去睡觉,要摸以前的男人的命根子了。”

望着突然变脸的达娅,拉四十六不知所措。他内心惊恐交加。他赶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官府骑兵服。

帐篷外面隐隐传来雷声,这是草原上半夜要来白毛大雨的先兆。一阵小风袭进来,挂在帐篷中央木杆上死者仁措吉的阳物不停地晃动起来。

达娅拿起拉四十六放在火塘边的的靴子。

“喂,当兵的,你刚才不是想到帐篷外去尿尿吗?快去吧,快穿上靴子,以后再也不要踏进我的帐篷。”

当达娅刚要把拉四十六的靴子要扔过来时,她忽然看见在这只靴子内侧,镶着一个象征雪狼部落的“Υ”形狼头图腾符号。在“Υ”形狼头图腾的上面还镶着一个小圆点。

达娅眼睛一亮,她惊呆了。

酥油灯下,达娅刚缝制完一双雪狼靴。在靴子的内侧镶缝着象征雪狼部落里的狼形图腾“Υ”。在“Υ”形的图腾上面,达娅特意又镶了一个小圆点。

仁措吉轻轻拿起雪狼靴称赞道:

“阿!好手艺,不过咱们雪狼部落里狼头‘Υ上,可从来没有小圆啊。”

达娅笑眯眯地:“呆子,你知道咱们雪狼部落里的‘Υ是啥意思吗?”

“谁不知道,那是指一只雪狼曾救过我们的祖先,所以这里才叫雪狼部落嘛。”

“不对,是指男人和女人搂在一起的意思。”

“那男人和女人头上的圆点是啥意思?”

“亏得你还是个男人,那是你和我生的小雪狼崽子。”

帐篷里的拉四十六赤身裸体的被五花大绑,帐篷外面大雨如注。

老奶奶呆呆地盘坐在卡垫上。

达娅喘着粗气对着惊恐的拉四十六恶狠狠地说:“这一次,我一定要用刀掏出你的心肺肝,认命吧,求佛保佑让你不要太受罪。我没办法,我不想让你这么年轻轻得就死去,你有伤,你瘦弱,我们虽然救了你的命,但仁措吉是我男人,我要我男人的那个命根子。决不要你的命根子。不,我先要割下你那个恶心的东西,再掏出你的心。”

拉四十六抬头哀求地:“阿姐,我说的实话,我真的没杀死过雪狼部落里的男人,我只是挡过一刀啊!”

“啥?只一刀!鬼才信你的谎话。”

“真的,我对你们发誓,我只是挡了一刀啊。”

“一刀也得死。”

“阿姐,我确确实实没有杀过人啊。”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你敢用捞油锅来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不!我害怕把手烫坏了,以后我咋伺候我的阿妈。”

“少找借口,你是心虚害怕了。”

“不是啊!我真的没杀过人,我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啊!”

“你到底敢不敢捞油锅?”

“咋捞?”

“我在烧开的酥油锅里把刀子扔进去,你给我马上捞出来。”

“捞出来就放了我?”

“不!捞出来后如果你的手没有被烫伤,才算你说的是真话,我马上就放你回家。”

“手被烫伤了?”

“这是雪狼的神判,在惩罚你,在判你是说谎话。那我要立即杀死你,替我的祖先,替我的男人报仇。”

“我,我再说一次,我真的没杀过人啊!这全都是实话啊。”

“是男人,就要敢作敢为,来吧,认命吧!现在就让你去捞油锅吧。”

帐篷外面的大雨仍在不停的狂泻,似乎要把整个雪狼部落草原淋个痛快。

在帐篷内的中央,达娅架起一口大铜锅。伴随着雨声,锅下面是燃烧的牛粪大火。只一会工夫,还没有放酥油的铜锅已烧得通红了。

达娅拿起酥油桶,往热锅里倒了半锅酥油,高温下,酥油很快就融化为滚烫的液体。

当液体的酥油,被加热到只冒出青蓝色的气体和发出突突的响声时,达娅走到拉四十六跟前。达娅用自己五寸长的腰刀,割断绑在拉四十六身上的绳子,然后把刀子扔进油锅里。

达娅大声地:“来呀!让雪狼来证明你的清白吧。”

拉四十六耸了耸刚才捆绑的肩膀,他战战兢兢地来到铜锅前。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畏缩地退了一步。

达娅冷笑地:“又怕了吧!”

此时,老奶奶走到拉四十六身旁,她轻声说:“娃娃,不要害怕,让我给你念些平安经。”

老奶奶端坐在铜锅前,双目紧闭,小声地唱:

啊!

九条江的神帮这娃娃捞刀子。

七条河的神帮这娃娃捞刀子。

雨神帮他捞刀子,

雪神帮他捞刀子。

让雪水灌进他的手心,

让海龙王钻进他的手心。

让他的兄弟保佑他,

让他的母亲保佑他。

看到此情景,达娅也坐在草地上大声地唱:

啊!

请出十二个太阳,

把他的手烫烂烫焦。

请出九个风箱加大火力。

滚烫的油啊!

让他的手像树皮一样脱掉,

让他的手像夏天的雪水一样化掉。

啊!让我男人的命根子保佑我,

快把他的手变成松明子,麻杆子。

看着铜锅里的酥油越来越滚烫地冒着热气,拉四十六的脸越发苍白,他忽然大哭起来。

“我不想死,我没杀过人,我真的没杀过人啊。”

达娅怒嚎地:“我就知道,你绝不像雪狼部落里草原上的汉子,你在撒谎,你杀过人,你就是杀了我的男人。”

达娅一把揪起瘫在地上的拉四十六,双眼冒火。

“你这个软骨头,让你看看我们雪狼部落里草原上的女人,也是条汉子,也是雪狼的后代。”

达娅边说边扔下脸色吓得发白的拉四十六。她先把右手往盛酥油的桶里一伸,当手臂沾满固体的酥油后,她极为迅速,猛地伸手向酥油铜锅里捞去。随着油锅里嗤啦冒起的青烟,达娅一下从酥油锅里捞出了那把五寸腰刀。

达娅拿着捞出的刀,就冲着拉四十六胸膛刺去,但刀快到肉体时,却被老奶奶挡住了。

“唵、嘛、呢、叭、咪、哞。”

“娃娃,杀人总不是好事,人死了就不能再活。就是死,也让他到全体雪狼部落里人的面前去死吧!”

“好啊!让他死得明白,死得干净。现在就让他到外面听听雪狼的嗥叫声吧!”

夜,大雨滂沱漆黑的夜。

赤身裸体毫无反抗力的拉四十六,被达娅捆绑成一团后帐篷外面任凭雨水浇打。

拉四十六趴在暴雨的泥地上,就像一团烂泥一动也不动。

帐篷内老奶奶和达娅在低声细语。

“达娅,你真的肯定是这个娃娃兵杀了仁措吉?”

“阿奶,你难道没见他脚上穿的靴子吗?那双靴子可是我亲手制作的。再说他连油锅都不敢捞,不就是证明了他在说谎话吗。”

老奶奶不停地低泣

“唵、嘛、呢、叭、咪、哞。佛祖啊,快些显显灵吧。”

“阿奶,明天我就召集雪狼部落里的人,让雪狼部落里的每个都来割他一块肉,让大家来解解对官府骑兵杀我们的恨。”

“哎!让我出去,看看这个娃娃死了没有。”

“死不了,我还没有报杀夫之仇,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地死去。”

帐篷外的拉四十六并没有昏迷过去,此时他异常清醒。

大雨中,拉四十六看到一个黑影走来,他异常惊恐,浑身哆嗦。但是黑影到了他身边时,却用刀轻轻地割断了捆在他身上的绳子,并把他的衣物扔在旁边。

老奶奶默默地走进了帐篷。

达娅:“阿奶,我现在就想杀了他,一定要替我的仁措吉报仇。”

“唉,我的孩子,你就杀吧,杀吧!但是现在可不能杀。”老奶奶用相当高的声音说。

“阿奶,你为啥至今还要护着他?”

“娃娃,你要知道,被人冤死的鬼魂会永远飘荡在草原上!让我们再等等吧。”

“还等啥?”

“让我念段地藏经给这个娃娃送行吧。”

“等阿奶念完了,我就宰了他。”

“那也不行。”

“为啥?”

“要为雪狼部落里的人报仇,就一定要请全雪狼部落里的人来参加。”

“行,先留他一条命,明天我就通知部落的人。”

“唵、嘛、呢、叭、咪、哞。佛祖啊,快些显灵吧。”老奶奶又大声念起来。

“阿奶,你轻点声,他听见后会逃跑的。”

“不怕,他脚上穿的是我们的靴子,他不论跑到哪里,我们都可以追到,”老奶奶仍用很高的声音说,“等会儿,我还要念段平安经,以求神灵保佑我们。”

黑暗中,解脱了绳子的拉四十六瑟瑟发抖,他双手紧紧抱着头。

帐篷里,两个身影仍在说话。

在巴颜喀喇山雪峰的一侧小路上,几个逃命的雪狼部落里的妇女和老人骑着光脊背的马,拼命往雪山方向跑。

在他们身后是紧追不放的官府骑兵部队。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边追边喊:“快!快杀了这些雪狼部落里的人,谁追慢了我可饶不了他。”

在这群士兵中,有刚刚穿上军服不久的拉四十六。他光着一只脚,因衣服太大,他不时地提提裤子。

忽然,从雪峰一侧的玛多龙曲河畔的密林中,冲出来一个骑马的雪狼部落里的骑手,他就是仁措吉。

仁措吉满脸是血,赤裸右膀举着刀,他狂叫向冲在最前面的官府骑兵冲去。刀落人翻,前面的官府骑兵连大气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草地上了。紧接着,仁措吉举刀向另一个官府骑兵冲去,第二个骑兵尖叫着抱头立即逃窜。

突然出现的情况,使官府骑兵队形顿时大乱,惊慌失措。

拉四十六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汉阳造步枪斜挂在马鞍上,右手本能地握着马刀。

仁措吉又猛地向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砍去,但是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机灵地一闪,躲了过去。

此时的仁措吉又举刀向拉四十六冲来。

拉四十六仍然呆呆地骑在马上,他没有任何作战经验,完全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他只是本能地握着刀。

当仁措吉的刀砍向拉四十六时,拉四十六吓得大叫一声,他机械地用刀挡住自己的头。就在这时候,仁措吉的乘马突然中弹扑通倒在地下。仁措吉也从马鞍上摔下来。在这瞬间的同时,拉四十六的刀也落了下去。

仁措吉顽强地站起来,他想再次扑来。突然间又一声枪响,仁措吉摇摇晃晃捂着胸,血从胸前胸后像泉水般地涌出来。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习惯性地用嘴吹吹还在冒烟的勃朗宁手枪的枪口,他骂道:“奶奶的,这个雪狼部落里的男人真凶,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士兵们惊魂未定,看着草地上士兵尸体和仁措吉的尸体,他们小心翼翼地围过来。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仍然骂道:“奶奶的,你们这些怕死的老油条兵,打了一辈子仗,你们还没有拉四十六勇敢,好!老子回西州城时一定要向都督大人汇报,给拉四十六请功!”

但此时的拉四十六,却傻傻地坐在马背上,他还没有明白眼前发生的事。猛然间,他扔掉带血的马刀大声地哭喊起来:“我杀人啦,我杀人啦!”

鹰勾鼻子的军官绕到拉四十六身后,他举马鞭狠狠地朝拉四十六后脑勺打去。拉四十六一哆嗦,哭声停了,但血从脖子后流下来。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奶奶的,哭个屌毛,刚才还夸你勇敢,没想到瞎猫碰个死老鼠,再哭就再打!”

阳光下,死者仁措吉左耳朵上的大银耳环闪闪发亮。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跳下马,残忍地猛地一使劲,耳环从耳垂肉皮上撕下来。撕烂的耳垂如血色的花瓣。

“奶奶的,要是金子该多好。”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看了看拉四十六少了一只鞋冻得红肿的左脚,他就把死者仁措吉脚上靴子扒下扔过来。

“喂,拉四十六,这双雪狼人的靴子,就算奖赏你刚才临危不惧的战利品。奶奶的,快给老子穿上,不然你的脚就会冻成冰柱子。”

草原上的雨点子又大起来,一阵斜风裹着鞭子一样的雨点劈里啪啦的落下来,就像一阵爆炒豆子的声音。

帐篷外面,大雨中赤身裸体的拉四十六轻轻拿起自己的衣物。

拉四十六光着脚惊慌地向四周看了下,他先是慢慢地爬,然后就撒开腿一阵急跑,不一会就着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雨停了,但雪狼部落帐篷里的两个黑影还在窃窃耳语。

夜色中,两个身影从帐篷里走出了,是达娅和老奶奶。

“轻点,看他在干啥。”

“唉!大慈大悲的救主啊!我们该怎么办啊。”

“他逃跑了!”达娅惊叫起来。

“嗯!”老奶奶慢腾腾地回答。

“这个怕死的软骨头!”达娅咬紧牙关狠狠地,“他不逃跑,我还不想杀死他,他现在逃跑了,我一定要宰了他!”

“唉!孩子,求生是人的本能,而宽恕仇人则一直是我们雪狼部落里的传统啊!我们应该放他走。”

老奶奶慢腾腾地说。但从她的声音里能听出来她是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达娅不解地问:“阿奶,难道是你放了他?”

“是的,我早已看出你的想法,你想报仇,你想杀人,你想用血来洗刷雪狼部落的草原啊!”

“不,不,我从来不想杀生,那只是逼出来的想法啊!”达娅痛苦地一下子扑在老奶奶怀里,“阿奶!你这是咋啦,难道你不疼我的男人,连自己的孙子也不疼吗?难道你不想给仁措吉报仇吗?阿奶你咋这样胡涂!”

老奶奶悲伤地哭起来:“孩子,我怎么不疼爱你和仁措吉呢!佛呀!难道你没见他才十六岁,他也有阿妈,我们杀死他,不就是他阿妈也没有儿子了吗?唉!我已经老了,难道要我看着你亲手去杀人,去沾血,我不能啊!”

“阿奶!”

“唉——”

黑暗中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尕锅儿里的奶子滚翻了,

麦草(哈)燎。

烟火儿太大,奶皮儿焦掉了。

相好的尕妹子突然变心了,

实话(哈)说,

我要把你连下一辈子都忘掉。

三十把鞭子四十棍,

被别人打了,

浑身打成个病,

打死打活我都没有怨言,

只因为,我俩的缘分太重了……

拉四十六哼着西北花儿的河州令,兴冲冲地走在田野间。突然间,他四周景物变成了诡异的钴蓝色,在这纯蓝的世界里,看不出天,看不见人,他感到死一样寂静的恐怖。

就在这时,神秘钴蓝色退去,四野变成了墨绿色,盼望已久的家乡终于出现在拉四十六的眼前。

拉四十六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四合院的推着石辘轳在磨青稞面。

拉四十六兴奋地大喊:“阿——妈——”

但是院子里的母亲,却佯装着没有听见。

拉四十六想进屋,但是一条大黄狗狂叫着就是不让他进。

拉四十六生气地:“黄虎,我刚走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大黄狗好像认出了他,不叫了。拉四十六往自家门里进,门忽然变小了,他刚进去一半,身子就被卡在中间。“阿妈,快拉我一把!”他向里面的母亲呼救。

母亲抬头看了一眼问道:“你是谁?”

“阿妈,我是你儿子呀,我是四十六啊!”

“你是我儿子?”母亲不信任地问,“那你身上为啥这么多血,难道我儿子杀人了?”

拉四十六低头看了一下衣服,这才发现浑身是血,他急忙辩解:“阿妈,这个不怪我呀!我是头一次,就一次呀!”

“走吧!这不是你的家,我儿子从小连只鸡都没宰过,他决不会干这种胆大包天杀人的事啊。”

“阿妈,你——”

“快走吧!我不是你阿妈!”

“阿妈,我渴死了,求求你就给我一口水喝吧!”

“水?家里没有,你没看见门前不就是黄河吗?是我儿子,就快把身上的血洗干净。”

拉四十六急忙来到黄河边,清冽的黄河水,连河底五颜六色的卵石都看的清清楚楚。

拉四十六一个猛子扎下去,但是黄河水突然变浑了。猛然间,黄河水变成了橙黄色,接着又变成了鲜红色,啊!这不是河水,是血,是鲜血汇成的河!

拉四十六感到这血水从嘴里直往肚里灌,他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拉四十六翻了下身,他一睁眼清醒过来了。

太阳已升到中天,草原上的天仍就那么湛蓝。拉四十六揉揉眼睛,此时才觉得肚子饿得厉害。他用眼睛搜索,想找点什么东西充饥。

忽然间,他发现就在自己身边放着一小袋拌好的糌粑,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等吃了几口时,他才觉得非常奇怪。

拉四十六突然盯住脚下出现的一双雪狼靴上,就是这双熟悉的雪狼靴,是仁措吉的雪狼靴。昨天晚上不是脱下来了吗?这会儿咋又出现在脚下?

他向四周望去,远处山峦上,骑马的老奶奶和达娅仿佛还在向这里张望。

他明白了一切。

“我——”

拉四十六双手紧紧扎进乱糟糟的头发里,随即大叫起来。

“来啊!来啊!我不怕死,我不怕死。”

拉四十六猛地跳起来,他拿起雪狼靴子就追去。

他光着脚,尖利的石块再一次划破了他的脚,草地上,留下一串串血印。

拉四十六仍在拼命地跑,他边跑边喊:“来啊!来啊!我不怕死,我不怕死。”

走在前面的老奶奶和达娅似乎听到了什么,她俩一扬鞭,很快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摇摇晃晃的拉四十六提着雪狼靴冲进了老奶奶和达娅的帐篷。

老奶奶和达娅都大吃一惊,随即镇定下来。

拉四十六把雪狼靴恭恭敬敬放在帐篷中央,接着就在帐篷的门口跪下来。

达娅猛地拔出腰刀,她声嘶力竭地喊:“你,你快给我滚,滚!不然我真的宰了你!雪狼部落草原上的女人,绝不想吃你那恶心的臭肉。”

老奶奶仍慢腾腾地说:“娃娃,你快走吧!雪狼部落里的人绝不会去杀迷失方向的羔羊,你的阿妈时时都在想念着儿子,还等着你早早地回家呢!”老奶奶突然说不下去了,她浑身不停颤抖起来。

但拉四十六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我哪里也不去,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雪狼部落的人们,现在你们就杀了我吧!”

“你!你以为我真的宰不了你!”达娅几乎声嘶力竭地喊,但是她并没有扑过来。

拉四十六仍然跪在草地上。

“昨天晚上,阿姐把我捆绑起来后,我真的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你们会把我杀了,我就偷偷跑了。其实,我跑到哪里心都在流血。我没有脸回去见我的阿妈。我为什么要杀人,我们有什么仇啊!我们都是被当官的逼着来到雪狼草原上的啊!”

老奶奶不解地问:“唉,那你又回来干啥呀?”

“我,我也说不清,我只想求死,求求你们快点动手,这一次真的就把我杀了吧”

“我知道了,这是你心虚!你肯定杀过人,你没有杀过人,为啥就想求死?就是你杀死了我的男人!”

“娃娃,人死了再也不能回生,有着尖利爪子的鹰,决不伤害一个小黄雀,这历来是我们雪狼部落里的规矩,你快回去吧!”

“不!我心里难受,我嗓子里更难受,我难受的就想哭,就想喊。我的难受只能用血水来洗清,求求你们快点动手吧!。”

达娅咬牙切齿地:“阿奶,我们走吧,我永远也不想见到这只没有血,没有肉,没有命根子的男人。”

达娅搀扶着老奶奶上了马。

老奶奶临走时朝跪在地上的拉四十六悲哀地望了一眼。

达娅把挂在帐篷杆上的仁吉措的阳物,小心翼翼地塞进胸前的皮袄,然后又把自己的五寸腰刀扔在拉四十六前面。

她鄙视地望着拉四十六。

“喂,当兵的,是男人,就应该对得起自己的命根子,是雪狼,就应该有狼的血性,如果有本事,就自己来吧!”

达娅说完也骑马走了。

拉四十六还跪在那里,四周一片寂静。

拉四十六慢慢地抬起头,内疚地望瞭望帐篷正中的雪狼靴子,他恭恭敬敬地朝靴子叩了三个头,就赤着脚拼命向帐篷外跑去。

玛多龙曲河畔。

山脊上,雪狼部落里的老奶奶看着拉四十六奔跑的方向。老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勒转马头,向拉四十六奔跑的方向追去。

达娅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老奶奶追去。

拉四十六喘着粗气拼命地往山坡上爬。

穿过一条小沟,眼前是一片灌木林,在他身后面传来老奶奶和达娅急促的呼唤声——

“喂——”

“快——回——来——”

“那——里——是——雪——狼——窝——”

奔跑的拉四十六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惊异地看到,在他正前方有数有百只凶狠的雪狼,正围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准备发起攻击。

在密密的狼群中央,一个穿着土黄色骑兵服的伤员拿着手枪不停地转着圈,他绝望地看着即将扑来的雪狼。

是拉四十六的长官——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看见拉四十六后,他高兴地大喊起来。

“啊!,拉四十六,四十六贤弟!奶奶的,快来救救我,快来呀,我也受伤了。”

拉四十六看清了一切,他忽然间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啊!你在这里,你在这里?”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也兴奋起来:“是啊!是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奶奶的,我带的几个骑兵兄弟在雪狼草原上迷路了,我们走了好几天,一直在原地转圈圈。后来又遇上了雪狼部落里的男人,结果全给打散了。这一次你救了我,我马上提你为副连长。”

但拉四十六像疯了一般,他哭着、喊着、叫着,像一阵风冲向狼群中央,冲向自己的长官——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

那只硕大的雪狼王先把嘴拱入地下,接着把前肢趴地,后肢高高拱起,呜呜地嗥叫起来。

这嗥声和动作,仿佛是一道威严的命令,其余的狼看到这个情形时,忽然间都给拉四十六让开了一条十来米长的空道,雪狼群都整齐的趴在地上呜呜地嗥叫起来。

此时的拉四十六毫无畏惧,他像在接受雪狼群的阅兵式的礼遇。他跳着、奔着、唱着、直向官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扑去。

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惊恐地看着疯疯癫癫扑来的拉四十六,此时,他的口头禅“奶奶的”也没有了,只是结结巴巴地:“你,你,你要干啥?”

拉四十六猛地紧紧地抱住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他用撕肺裂心的嗓音大喊道:“阿妈,我要杀人,这一次我要真的杀人了。”

随着“啊——”地惊叫声,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仰脸倒在地下。

拉四十六骑在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身上,他双手使劲地掐着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的脖子,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的舌头如被吊死的一样,从嘴角一直吐到胸前。他无力地一扭头,死了。

拉四十六松了口气。他从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的尸体上如释重负地站起来,他轻松地注视着迎面而来的雪狼部落里的老奶奶和达娅。

拉四十六拿起鹰勾鼻子拉麻麻营长留下的勃朗宁枪,他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嘴。

达娅和老奶奶已经来到拉四十六面前。

老奶奶悲哀地说:“娃娃,我们没有怪罪你,你为啥这样做啊,罪过啊!”

达娅却逼视着拉四十六冷冷地说:“啊啦啦,好啊!我的男人,我的表亲,这一次你总算变成狼,变成了是一只真正的雪狼!我发誓,我要把你的种子撒满草原,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摸摸你的命根子。”

随着枪响,拉四十六如同被磁铁吸了一下,他猛地向后一仰,沉重地倒在地上。这沉重的倒地声,震得四周阴坡上的积雪哗哗直落。

白雪渐渐变成红色,红色的液体越流越多,渐渐地铺满了整个草原。

第九章

一只秃鹫惊飞起来。

莽莽的草原上到处是雪狼。狼群紧紧围绕着倒下去的拉四十六,围绕着雪狼部落里的老奶奶和达娅,它们准备发起新的进攻。

达娅从怀里掏出仁措吉的阳物,她深情地吻了吻。接着,达娅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像猫一样大的雪白的小雪狼崽子。

这是一只纯种的毫无杂色的小雪狼。

达娅把小雪狼轻轻地放在地上,小雪狼欢快地奔向那只硕大的雪狼王。

此时,不远处那只硕大的雪狼王兴奋地嗥叫起来。这嗥叫犹如一道命令,那些紧围达娅和老奶奶的狼群,突然间都悄然地,整整齐齐地开始撤退了。那只小雪狼也尾随着雪狼王,与所有的雪狼一起,蹿向那隐蔽的山沟。

雪狼草原上的原野,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目送着消失了的雪狼群,达娅虔诚地将割下来的拉四十六的阳物吻了吻,又包上雪狼皮里揣在胸前的皮袄里。

达娅把拉四十六和仁措吉的两个男人的阳物,都挂在帐篷中央的柱子上。

达娅行动有些缓慢,可以明显得看出达娅怀孕后的大肚子。

蔚蓝的晴空,一大片黑点在晃动,黑点越来越大,原来是数千只准备吃死尸的秃鹫已物色到新的目标。

挂满经幡的帐篷里。

干瘦如柴的雪狼部落里的老奶奶端坐帐篷中央,她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

老奶奶吃力地摇曳着玛尼经轮,微笑地示意让达娅的耳朵放在她嘴边。

达娅挺着不方便的大肚子,来到老奶奶身边。

老奶奶问:“孩子,你想知道你为啥叫达娅吗?”

达娅刚要回答,老奶奶用干瘪的手捂住达娅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

“我告诉你吧,很早很早以前,你的母亲就像你一样长着满头的金发,她就叫达娅,是她养的一只雪狼救了我们的月氏王,从此就有了我们雪狼部落。上天为了纪念你阿妈,每隔很多年很多年后,就会生出一个像你阿妈一样长满金发的女孩子,而你是雪狼部落里第32个达娅啊!”

达娅点点头。

“孩子,你知道人死后到那里去了?”

达娅摇摇头。

“孩子,是让神鹰秃鹫给吃掉了。可是自古以来谁见过神鹰秃鹫的尸体?从来没有啊!你知道吗,当神鹰秃鹫知道要死时就往最高的天空飞啊,飞!一直飞到让太阳消融它的一切,一切。孩子,你知道你死了以后会咋样?”

达娅摇摇头。

“孩子,你是不会被神鹰秃鹫吃了,而是要和你以前的阿妈一起摆放在雪域的山洞。因为这是你阿妈的很早很早就留下来的遗言,长黄头发的孩子是不能喂神鹰秃鹫的。”

达娅点点头。

“孩子,你知道我生雪狼崽子时的感觉吗?”

达娅摇摇头。

“就像神鹰秃鹫飞向太阳的感觉,天真高啊!一只白色神鹰陪伴着我,我看见一只小雪狼崽子在地上叫我,叫我……”

达娅突然大叫一声:“阿奶,我的肚子疼死了,我也要生,要生雪狼崽子啦!”

老奶奶微笑着说:“去吧,快到祖先的地方去吧!快到雪狼救我们的地方去吧!在那里出生的孩子终生都会有雪狼的保佑。”

听到老奶奶的话,达娅迅速冲出帐篷,沿着玛多龙曲河畔向草原深处奔去。因为按照雪狼部落里的古老的风俗,女人是不能在家里生产的,而她们生孩子的方式是在临产前在草原上奔跑,让临产前的痛苦在狂奔中得到慰藉。

达娅满脸都是的泥水,她痛苦地在草原上狂奔。达娅裸露的下身不停地在流血,她像雪狼一样边跑边嚎——

“啊啦啦,我的祖先——”,

“啊啦啦,我的雪狼——”

“啊啦啦,我的男人——”

“啊啦啦,我要死了——”

“啊啦啦,你们在那里啊——”

老奶奶侧耳在倾听着什么,忽然,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老奶奶嘴角流露出丝丝的微笑,慢慢地,慢慢地,她的玛尼转经轮停止了转动。

天葬台上,停放着老奶奶的尸体。

数千只黑压压的秃鹫在天空盘旋,其中一只胸前长着独特棕毛的秃鹫,首先悄然无声地,像箭一般冲下来。

这是秃鹫部落里刚刚厮杀出来新的酋长,它叫“喇奴”。它神色倨傲,桀骜不驯,现在只有它叼了第一口后,其它的秃鹫才来尝食,因为也只有它才能引导亡者的灵魂走向新生。

紧接着,后面的秃鹫也以优雅的姿态飞下来。

只有瞬间的工夫,刚才还是热闹非凡的天葬台上,此时已空荡荡。

在雪狼部落草原上的传说中,只有一辈子心正积善,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的人的尸体,才能让神鹰秃鹫吃的这样快,这样干净。这意味着亡者灵魂得到了最好的轮回。

天葬台上,雪狼部落的祭司们都跪在地上,他们惊讶地祈祷:“啊啦啦,神灵啊!只有佛的转世才有这样的好结果啊。”

望着草原上雪狼部落被抢劫后焚烧起来的大火,达娅把一个安睡中的男婴放在雪狼皮上。她吻了吻小男婴的小阳物,然后在孩子身上涂满了雪狼粪,再紧紧用雪狼皮裹地起来。

达娅犹豫了一下,到帐篷里打开一个刻满佛像的匣子。她从匣子里拿出在醉马滩下流星雨时,与仁措吉共同在“醉马滩”检到那个的黑色的陨石,轻轻地塞进男婴的包裹里。

达娅把包裹里男婴,小心翼翼地放在雪狼经常出没的黑色的乱石岗旁。

一群的雪狼正在黑色的乱石岗前徘徊。远处是危如堆卵的雪山。在一只硕大的雪狼王后面,紧跟着的一只小雪狼崽。

小雪狼崽欢快地奔跑地来到包裹前,它嗅了嗅包裹里的男婴,又欢快地跑到那只硕大的雪狼王前嗷嗷地叫起来。

雪狼王和小雪狼崽一起来到用雪狼皮包裹的男婴前,雪狼王轻轻地叼起男婴消失草丛中……

草原上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来临了,原野里一片风雪交加。

远处,在千年踏行的唐蕃古道上,出现一队向南行走人群,这是一支从喇嘛教圣地青海的塔尔寺出发,远赴尼泊尔古代迦比罗卫国的兰比尼朝拜佛祖释迦牟尼诞生地的商队。

在这个商队里,有20年后曾闻名东南亚地区的佛学大师,后任不丹国国王的经师——夏部加措。

望着渐渐走来的商队,那只硕大的雪狼王把包裹中的男婴又轻轻地叼起来,它把男婴放到到人们必经的一个路口。

一个身穿红袈裟的老者下了马,他把地上男婴轻轻抱起来放在马背上,然后随着商队消失在古道的尽头。

突然间,原野上的雪狼都不安地仰头长嗥起来,这是敏感的动物在预知灾难来临前恐惧的嗥叫。这震耳的嗥叫声,挟裹着草原上的刀子风,如千千万万大鼓槌,直敲大地的深处断裂的伤痕,震得雪山一片晃动,积雪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冲下来。

伴随着众雪狼惊恐的嗥叫声,在草原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刺目的闪光,一颗非常明亮的流星划着弧线从天而坠。紧接着,整个草原都笼罩在巨大的蘑菇云中,四野一片火海和轰鸣声,巨大的爆炸又诱发了强烈的大地震!

大爆炸和大地震过后,鸟瞰大地,一条蜿蜒长数百多公里,宽约百米的断裂带,像张开的伤口突然呈现在人们眼前。

千里草原,生命枯黄,苍茫的雪狼部落草原面目全非,仿佛回到了创世纪前的死静。

作者简介旺朗嘉措,原名王国栋,文史研究学者。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于青藏高原黄河之滨,17岁应征入伍草原骑兵第二师服役,曾长期在青藏高原和西北边疆地区生活与工作。曾任省报编辑和记者,高校主任编辑等职。已出版长篇小说《最后的偿还》、文史专著《中国新石器时代彩陶泛论》、《日本细菌战战犯伯力审判实录》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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