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科莱特
在我们那里,在很多别的地方,人们叫它圣诞玫瑰。但它长得一点也不像玫瑰,甚至不像娇羞泛红的小小的蔷薇花,它有五瓣花瓣,和所有花儿一样。
一块小石子,一根草,一张落叶都比它更有味道。但它并没有接到散发芬芳的任务。但愿十二月降临,但愿白霜覆盖我们,它会向你展示它知道怎么做。一场不是太粉末状的大雪,有点重,冬夜里,西风呼啸,像先驱一样到来。在我童年的花园,搬起冰雪覆盖的石板,肯定它会藏在下面,冬天的玫瑰。
充满许诺,出人意料,弥足珍贵,弯着身子却活着,铁筷子在冬眠。只要有大雪压着,它们就保持闭合着的、蛋一样的模样,只是在鼓胀的花瓣顶端露出一抹淡淡的粉色。好像暗示了它们在呼吸。星形的茂盛的叶子。挺拔的枝干,那么多的特性宣告了它感人的坚忍。被采摘回来,它敏感的贝壳状的花骨朵儿在房间的温暖中慢慢松开它们的接缝。把黄色的绸缨子解放出来,幸福地生活、舒展……铁筷子!当你们被送到花店的时候,头一道处理工序就是把你的花瓣全掀过来,人们也是这样折腾、虐待郁金香的。在卖花郎之后,我又反其道而行,我向你们保证,在我家,水一直满到喉咙口,光线一直照到眼睫毛上,你们可以继续你们羞赧的睡眠,然后就这样在人类的手中死去,而温暖的积雪本可以让你们——铁筷子保全性命。
雨声渐渐地住了,窗帘后隐隐地透进清光来。推开窗户一看,啊!凉云散了,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荧光千点,闪闪烁烁地动着——真没想到苦雨孤灯之后。会有这么一幅清美的图画!
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入。转过身来,忽然眼花缭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地笑。
“这笑容仿佛在哪儿看见过似的,什么时候,我曾……”我不知不觉地便坐在窗口下想——默默地想。
严闭的心幕,慢慢地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一条很长的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地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東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她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又仿佛是在哪儿看见过似的!”我仍是想——默默地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地拉开了,涌出十年前的一个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地乱转。门前的麦垅和葡萄架子,都濯的新黄嫩绿的非常鲜丽——一会儿好容易雨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拢来,绾在一起。
这时心下光明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