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青青春

胡凌浩

静子惊讶的脸逐渐温和，既而淡淡地笑，在风中，伴随他们走过三年的风中，他们清淡如水，又浓郁似茶。

仕一，是高一最有才气的男孩子。他总是穿着校服，难看的校服居然被他穿出风格来。他把校服洗得很干净，又喜欢在校服里加件白色的T-Shirt，或是素净的衬衫，整个人干净得像刚粉刷过的墙壁。他行事像风一样干脆利落，但在举止间又透着礼貌和高贵。

班上有许多女生爱慕他这种超脱的灵气，仕一自己却浑然未觉，依旧礼貌地对待身边每个女孩子。

静子是喜欢仕一的平凡女孩中的一个。她有点自卑，总是带着腼腆而且羞涩的笑容。

静子真正发现自己喜欢上仕一是在那次期中考试后的下午。她慢慢地整理着从寝室里搬回的大量课本，整理到最后教室里只剩她和仕一。她瞥了他一眼，他正在专心地写作。她喜欢看他在写作时的神情，时而微微皱起眉头，时而像个孩子一样用笔尾敲击着课桌，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而奋笔疾书，脸上扬起淡淡的自信的笑容。教室里安静得都可以听见他们的呼吸声。当仕一抬起头时，才发现静子出神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仕一不解地看着静子。

静子被问红了脸，连忙摇头，手一晃，不小心碰倒了刚整理的课本，顷刻间，那堆高高的书轰然倒塌。

静子的脸更红了，她都可以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跑到书桌的另一端，蹲下去收拾书本。仕一放下手中的笔，过去和她一起收拾。

那个夏天，风躁动不安地吹着，窗外的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

那次，仕一什么都没说，帮她整理好课本后就安静地离开，留下一个干净的背影给她。一种莫名的惆怅就在她心里泛滥开来，淡淡的。

窗外的花开得烂漫。

静子更加沉默寡言了，每天喝杯茶就埋进书堆。仕一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孩，而自己，除了头发长点就没别的亮点，而且那一头长发还是枯黄分杈的。她习惯于把头发盘成一个球，简简单单。

那一段心灵路程，让人焦躁不安。她原来平静的心。硬是被仕一搅出波澜。于是她自我安慰，对自己说，没事，到了高二文理分班就不会再碰见他了。

时间能冲淡一切，这点她深信不疑。

那是个奋斗的年月，静子以不停的努力来转移自己的心思。

又是一个夏天，他和她一同被分进了文科重点班。

上帝!为什么我忘记了他至爱文学?

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和她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排座位时，静子被安排和仕一坐同桌。走向座位的那段路，特别长。自以为可以躲开，分开后这份感情就会像茶一样。反复冲泡就会变淡。但现在他们之间这么近，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她内心蔓延开来。

他依然是出色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质。静子每天约束自己，生怕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儿。那次的尴尬让她记忆犹新。

日子过得很快，他们之间也逐渐有了平淡的对话。像冲泡多次的清茶一样，静子焦虑的心也逐渐平静。她明白，喜欢要放在心里才会长久，所以她从没有鼓起勇气去表白的念头。

那天，仕一和静子聊起了教学楼对面的女生寝室的楼顶。仕一告诉她，楼顶上总会出现一个女孩，让他印象深刻。

风过，风止。

心，就这么一点点地张裂开来，很痛。可静子依旧温暖地笑。来得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心中出现另一个女孩身影的仕一。

那天过后，静子就有意疏远仕一，不愿和他有多余的谈话，不愿见那如茶水般氤氲的笑容。

有一次，仕一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对身边拼命学习的静子说：“奇怪，最近怎么不常看到那个女孩子了。”

静子看着他期待的侧脸，问他：“你喜欢楼顶上的那个女孩长什么样?我帮你去问问。”

既然心里明白，他只是遥远的光影，最终会离自己而去，静子选择结束这份单恋，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顶楼那个女孩，总会独自在下午第三节课后出现在楼顶，好像还固定在周二周五洗头发。她的头发很长，而且被太阳晒得有点金黄色，还蓬蓬的，但很自然，没有像一般的女生那样洗直过。”仕一在窗外仔细地寻找着。

静子愣了一下，手竟然无法再写下去，那个女孩子……

“我知道女生一般用吹风机吹头发，可她好像只在楼顶上让风自然地吹干。她喜欢坐在楼顶的边沿上，身子朝向外，迎风朝农田那边看去，让我看得揪心。”

那个女孩子，不会是……不会是自己吧?总会独自在下午第三节课后去楼顶吹吹风，还固定在有体育课的周二周五洗头发。头发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而显得略带金黄色。从来不用吹风机，喜欢把身子向外坐在顶楼边沿上看农田的那个女孩子……不正是自己吗?

怎么办?那个女孩子是自己。但真的是自己吗?

静子的心湖再一次被仕一搅乱了。前一阵子听可彩说，别班有一个“班花”在追求仕一。像他这样出众的男孩子会喜欢上那么平凡的自己吗?静子想着又在心里甩甩头，对自己说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这事。

就这样一晃到了高三，学子人生的分水岭，静子更加努力学习。那次后，静子渐渐平静了，天生保守和自卑的静子，本能地缩回自己的壳里，她相信，友情要比爱情保质期更长。她会好好珍惜那段时间不知所措的少女心事，这是人生必经的一段美丽的回忆。

静子始终坚信，自己守了三年的爱情兼友情就是茉莉清茶。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仕一和静子都考上了重点大学。那个夏末，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静子依旧带着腼腆的笑问仕一：“你还记得那个在顶楼吹风看农田的女孩子吗?”

“是啊，那个和我坐了两年同桌的女孩子啊。”仕一也回敬了她一个笑容，还是那样干净。

静子吃了一惊：“你……你都知道了?”

仕一把他的嘴巴抿成一条线，依旧是个大男孩的他。伸手理了理静子略带金色的头发：“我和你说了‘她之后就打听过了，一开始我也很吃惊。只是那时我明白，我们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不能做出我们想要的判断。对我来说，感情是重要的，就像我会更喜欢那个用清风吹干头发而不是用吹风机的女孩子。”

静子惊讶的脸逐渐温和，既而淡淡地笑。在风中，伴随他们走过三年的风中，他们清淡如水，又浓郁似茶。

两个人在不知不觉间种下的等待的种子，终于在夏季开出美丽的花。

像是从没浇灌过一样的自然。

夏季躲着的感情会在心里抽芽。

嘘!

别去打扰它们。

它们会在下一个夏天开出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