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明
1946年7月11日,在延安南部的鸡加村,远远就看见搭起的许多席棚,周围彩旗飘扬,人群攒动,还不时听到喧天的锣鼓声,原来那里正在举行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迎接从新疆回来的100多名共产党员。这批共产党人是由新疆警备司令部少将交通处长刘亚哲护送回来的,他们历时一个多月,行程近三千公里,其间波折不断,险象环生,终于虎口逃生,从新疆回到延安。
1937年,在全国抗日高潮中,中国共产党为了建设新新疆,与时任新疆省主席的盛世才建立了统一战线。随后,党中央陆续派出许多共产党员到新疆工作,其中有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马明方等共数百人。1942年在苏德战争的局势变化和国民党反共高潮的影响下,盛世才为了寻找靠山而投降了蒋介石,无耻地背叛了和共产党的统战关系,疯狂地逮捕和屠杀共产党人和爱国人士。在盛世才的捕杀下,大批共产党人被关进了牢狱。1945年,国共两党签订了《双十协定》。协定上有释放政治犯的条款,但国民党方面一直拒不执行协定的内容。1946年3月,张治中将军出任蒋介石政府西北行营主任兼新疆省主席。在他离开重庆飞往新疆的前夕,周恩来亲自来到他的家里,拜托他到新疆后,想办法释放和护送被盛世才关押的一批共产党人回延安。张治中将军答应了周恩来的请求。
1946年5月中旬的一天,陶峙岳总司令对时任新疆警备司令部少将交通处长刘亚哲说:“张主任(张治中)要释放关押在监狱的共产党,还要把他们送回延安去,你拟一个护送计划吧”。刘亚哲当时负责军事交通工作,他虽然不是共产党,但他在共产党人的影响下,具有强烈的爱国精神和抗日情绪,他同情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的消极抗日政策。接到任务后,刘亚哲立刻到省政府警务处去了解情况。当时的新疆警务处实际上是军统特务机关,特务头子对刘亚哲的态度十分傲慢,这让刘亚哲当即明白:张治中释放共产党,特务机关不同意,其中一定有矛盾。后来,刘亚哲才知道了这批共产党人共有一百多人,行李不少,而且很多人还带有家眷。于是刘亚哲依照情况制定了详细周密的护送计划,并将计划上交陶峙岳转张治中批阅。
护送计划很快得到了批复,行动日期定于6月10日。出发前一天,即6月9日的上午,刘亚哲去见张治中。张治中将军握着刘亚哲的手说:“这个任务很重,是一个政治任务,你要努力。新疆境内很复杂,要注意安全,对他们的生活要照顾好,你送到兰州就回来”。刘亚哲问张治中将军:“护送还是押送?”张治中说:“当然是护送。”刘亚哲又问:“旅费怎么办?”张治中说:“实报实销,回来拿给我批。”
6月10日拂晓,刘亚哲带着副官李英祥一人,来到南梁第二监狱门口。护送人员陆续到齐。刘亚哲突然发现,此行的护送人员都是由军统特务机关派的,这个情况提醒他,在路上一定要小心。运送共产党人及其家眷的10部汽车来了,一百多名共产党员很有秩序地装好行李上车,离开了被关押的监狱,随后车队从乌鲁木齐出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艰险。特别是从吐鲁番到七角井,沿途都是一片焦红的不毛之地,而且地形复杂,两侧是连绵的山岭,公路在山谷中穿行,十分惊险。这一带还经常有土匪出没,拦截过路汽车。刘亚哲担心特务机关派特务在途中截击,为了安全起见,他连夜去找当地驻军负责人,请求帮助。这位负责人与刘亚哲是旧友,他立即派一个连的兵力,连夜出发,沿途布岗。第二天出发时,他又派出两部装甲车前后保护,保证了这一路段的安全。六月中旬的戈壁滩,骄阳似火、酷热难耐,白天的气温高达摄氏五十多度。车走不久,就出事了,车上一个女孩子因为高温而死亡。为了不影响行程,刘亚哲将女孩就地掩埋后,继续前行。这次事件令刘亚哲对车上共产党员的健康问题引起了主意。为了避免再发生意外,他决定在七角井召开会议,全面了解和安排生活问题。刘亚哲知道这批共产党人在监狱里关押了长达四年之久,受尽酷刑虐待,体质一般都很差,而且还有不少人是在长征时期受伤致残的人员。在会上,刘亚哲宣布了伙食标准:每餐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六个人一桌,早上每人发两个鸡蛋。军需人员不同意这个标准,说这批人的旅费规定是每人每天七角钱,只能吃窝窝头喝开水。刘亚哲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一切开支,由我负责报销,军需人员负责管付款和保存单据就行了。”会议结束后,他告诉参加会议的共产党员代表,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跟他联系。
车队出了新疆,进入甘肃到达了兰州。此时刘亚哲的护送任务已经完成,他准备返回新疆。被护送的共产党员都不同意换人护送,强烈要求由刘亚哲将他们送达延安。共产党们还联名给张治中将军打电报提出请求。五天后,张治中将军回了电报,同意由刘亚哲继续护送到延安。
平凉,是护送车队在甘肃境内宿营的最后一站,这里是胡宗南的势力范围。车队还未进城,特务宪兵就来了一大群,声言要搜查。刘亚哲问:检查什么?特务们说:检查行李。刘亚哲态度严肃地说:“不是货车,不是商车,车上都是共产党,人不犯私,行李犯什么私?不能检查。”特务们慑于刘亚哲的凛然态度和官阶,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乖乖地放行。
6月27日,护送车队到达了彬县,这里是陕西境内。在彬县,大家吃完晚饭后就去休息了。这时刘亚哲忽然接到胡宗南的电报,电文是:刘亚哲处长,不要去西安,到咸阳去,那里设有“招待所”。看完电报,刘亚哲顿时觉得不对,他预感到可能要出事了。刘亚哲知道咸阳是胡宗南关押进步人士,迫害革命青年,暗杀共产党人的“地狱”。胡宗南从不放过一个共产党,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刘亚哲意识到,如果把这批人送到咸阳,这批共产党人的性命就难保了。怎么办呢?刘亚哲正在焦虑中,杨之华来了,她是瞿秋白同志的妻子,也是参加七角井会议的党员之一。四年前,杨之华从苏联回来在奔赴延安途中,经过迪化时,被盛世才关押起来。杨之华严肃地对刘亚哲说:“刘处长,我对你有个要求,请你考虑,车上有一个病号,发烧四十多度,患的是回归热,很危险,今晚可能要死在这里,要求刘处长今晚夜行军赶到西安,抢救这个病号。他是空军人员,是我们共产党的财富。像这样的人,车上有四五十人之多。”刘亚哲听了杨之华的话,心里顿时一亮,这不正是不去咸阳的好借口吗?于是刘亚哲对杨之华说:“你先回去,我考虑这个问题。”刘亚哲有了对付胡宗南的计策,他先以抢救病号的名义,令护送车队夜行赶往西安。然后在西安将这批人送到十八集团军办事处,由办事处把这一消息公之于众,使国际、国内都知道这件事,有统一战线的威力和舆论的压力,胡宗南的阴谋就不能得逞了。
当天午夜两点,护送车队在刘亚哲的安排下到达西安。进城后,军医把病号送省立医院抢救治疗,然后车队在高登榜的带领下,开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第二天上午,刘亚哲决定去见胡宗南。因为不去见他,还是去不成延安。胡宗南见到刘亚哲高兴地问:“把他们都送到咸阳了吗?”刘亚哲镇定地说:“没有。因为车上有个病号,要死在彬县,我电请张主任同意连夜赶送西安抢救。午夜两点才到了西安城里,向长官部打电话打不通。如果把这些共产党摆在东大街马路上,出了事情,责任重大。我把他们送到十八集团军办事处去了。”胡宗南听后,马上变了脸色,气得半天不吭声,最后骂了一声:“他妈的,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刘亚哲问胡宗南什么时候去延安,胡宗南生气地说:“听通知!”回到十八集团军办事处,刘亚哲打电报给张治中将军,告诉他这批人已经住到十八集团军办事处去了。第二天,西安各家报纸都发布了共产党员到西安的消息。
一个星期过去了,仍不见胡宗南准许去延安的通知。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刘亚哲内心十分焦急,但表面上却很镇静。刘亚哲知道,张治中将军了解这个情况后,一定会设法叫胡宗南放行。况且这个时候,周恩来在重庆,也会同蒋介石进行交涉。直到7月7日,胡宗南才同意放行。这一天,刘亚哲到了参谋处,拿到胡宗南给他的来电,内容是:“奉侍字XX号,准派刘处长亚哲护送新疆释放的共产党人到边区鸡加村,克日出发。胡宗南章。”
大家高兴得立即启程。护送车队到达洛川后,需要在那里停留三天,洛川县城离解放区封锁线只有几里路了。当天晚上,护送人员里的照料人员即军统特务机关的特务向刘亚哲报告说:“刘处长,我们不能去解放区。”问其原因,他们说害怕。刘亚哲当时猜到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过封锁线时,他们怕有武装特务埋伏袭击,他们的生命没有保障;二是叫我自己去解放区,他们可以随便造谣诬陷,那时我将有口难辩。于是刘亚哲对他们说:“不行,要一块去。”然后他立刻打电报给张治中请示。在等复电的时候,刘亚哲又想到许多问题。这批人能够来到解放区边界线,可以说是闯过了数道生死关卡,如果武装特务们埋伏在封锁线上,把这批人袭击了,胡宗南不负责任,蒋介石装不知道,那就把张治中将军释放这批人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了。成功就在眼前,决不能功亏一篑。刘亚哲觉得只有扩大统一战线的影响,才有希望。有了这样的想法,刘亚哲在洛川县城大办宴席,大造声势,使洛川县民间都知道共产党路过洛川的情况。他还亲自找洛川专员和县长,举办联欢晚会,表示欢迎共产党人过境。三天后,张治中的回电来了。电文的内容是要求那些照料人员(特务分子)听刘亚哲的指挥,违者纪律制裁。特务分子只好奉命与刘亚哲一起进入解放区。
刘亚哲护送共产党员的车队刚刚返回西安,就感觉到西安的政治空气异常紧张。原来蒋介石已经下达了向解放区总攻击的命令,国民党参谋长陈诚还扬言“三个月消灭共产党”。此时此刻的刘亚哲想到这批共产党人被胡宗南扣在西安时的情况,不禁后怕不已。假若再晚离开西安几天,这批人的命运就不堪设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