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扬
读一位文化大家于垂暮之年写下的一篇短文,受教的同时,也生发一些感触,信笔记下。这位博学老人在文章中对当前的某些文化现象颇有一点忧虑,这里且将之归为三忧:
一忧文人、学者“亮相”多。
老人说:“前些时,我认识一位作家,不甘寂寞,频频在媒体上曝光亮相,我实在为之惋惜。他是我过去的一个朋友,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何必做这些事呢,这不是他应该做的。”
作家“明星”化,学者“明星”化,是当前的一股潮流。相信老人不会否定这些人在相关“平台”传播文化的作用,但他不主张作家、学者把过多的精力放在“出镜”、“亮相”上。老人深刻地看到了市场环境中的这种“不甘寂寞”,有可能影响人的潜在智慧和能量的发挥,所以为此“惋惜”。在这里,笔者想起了另一位文化大家的一番话:“中国文化能够传下去,还得靠那些甘心坐冷板凳的。现在赶热闹的人多得很,坐冷板凳的就少得很。”(季羡林)
现时的中国可能也需要几个荧屏“大师”,但如果文人、学人们都不愿再坐“冷板凳”,都“一窝蜂”地往大众传媒上挤,老先生们说的文化传承就可能真的会有点问题。再说,文人、学人像“快男”、“超女”一样,身后跟着一大堆“粉丝”,不管你说得对不对都一概地得到拥护和欢呼,那么这样的景象,究竟是文化的光荣还是文化的悲哀!
二忧文化园地“枯藤野草”多。
老人在文章中说,他应朋友之邀办了一个展览,展品是将自己的作品片断用毛笔书写出来。这样做的主旨不是为了展览书法,而是“由于我觉得目前的空气太沉寂了,我想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为布满枯藤野草的沙漠,提供几滴清水,使人感到活在这个世上还不太寂寞。”
晚年好清静,然而一些搅人清梦的不和谐音,又常常使他陷入烦恼。这里所指的“枯藤野草”,我们极容易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我的小狗,我的小猫,我的洁癖,我的梦游,我的怀艳不遇,我的春宵寂寞,当然还有那些黄的黑的“段子”,那些真的假的绯闻……充斥视野的这类玩意儿,可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却不能掩盖其骨子里的无聊和“沉寂”。老人对当前文化、新闻载体盛行的消费主义和娱乐主义一直怀有忧心,以至于要用自己的“几滴清水”,对某些文化乱象作一点反拨,其心其愿,感人肺腑。
三忧文化活动“看热闹”的多。
这是接着上面的话头说的。老人说,办展半个月,“我失败了”。他看了展览的留言簿,有一些人在上面写下了真实感受,但为数不少的留言,除了好话,便是“某某某和女友某某某到此一游”,或画上一颗心,某某及其女友共同签名。这些留言使他“感到失望和伤心”。他写道:“我倒不是为自己不被人理解而难过,我是为观众的文化素质感到悲哀”。
一项有意义的文化活动,本是应当认真参与的,但此类场所却总会有那么多的“看热闹”者,总有那么一些人错把文场当“秀场”。此外,精美的街头雕塑遭破坏,网络“帖子”赞赏陈冠希的“阅尽人间春色”,大观园“潇湘馆”林黛玉的闺房,满地板都是游客投入的钱币……文章中老先生的“啼笑皆非”,“悲从中来”,我们不也有许多的感同身受吗!
他是深切地摸准了一些文化弊病的脈门的,生性率直的他言辞的尖利,恰好反映了一位赤诚者对浊流邪风的厌恶之心。他对“泛娱乐化”的批评,具有很强的警世意义。一个全民“娱乐”的民族事实上不可能存在,一个不讲一点“美”的民族事实上也不可能存在。这是因为,前者失去了稻粱钢铁的依托,生存就有问题,后者失去了美化、暖化心灵的温度,“和谐”从何谈起。
文章中,老人有作为知识者的自问和自责,但他认为不能仅仅指责知识者,“决定文化导向力量”的方面应当负起更多的责任。笔者理解这里所指的“导向力量”,除了文化主管机构,还有各类媒体。在当前文化繁荣的主潮中,消除文化天空的俗、浊之气,遏制以市场功利为特征的物质主义浮躁风,“导向力量”的清醒和坚强是关键。
笔者最后要说明的是,本文所称“某公”,就是前不久谢世的思想家王元化先生,谨以此文表达对这位尊敬师长的怀念。
(本刊有删节 )
插图 / 付业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