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给花边新闻举一个例。
一名河南驻马店市平舆县女子,在郑州航海东路一家小超市做营业员刚三天,偷了超市四条男士内裤,她把内裤穿在身上,准备带给老公,事发后被航海路派出所行政拘留。
这个事情,全国有多家媒体报道,纸上网上,传播广泛:“女营业员偷四条男内裤穿身上”。
事是小事,四条内裤,按标价,共四十八元。偷四十八元的东西,被行政拘留,执法确实严格。但这不是一条警事新闻,意不在颂扬从严执法,也不在颂扬警察神勇。
事情的新鲜处,已在媒体不约而同的标题中传达出来:女营业员、男内裤、穿在身上。这就是事情成为一个广泛传播的新闻的要素。女、男、内裤,这些使这个小事情得以成为新闻,而且很像是大新闻的核心。
正如很多人已经读到的,这个新闻中有几许悲凉,准确地说,对多数普通人来说,事情的悲凉感超过了“女营业员偷男内裤”所寓含的调笑味。然而,花边新闻是不需要悲凉感的,它需要的正是调笑的特质。
一个小人物,生活被定位在可怜的境地,但文字上,则被塑造成一个可笑的角色。
小人物当然不能有大的眼孔,她所偷的东西,价值不如一包中高档香烟,更不如祝酒场合的一盘菜,很多场合可见的一只信封,她是连偷东西都只能盯着四十八块钱的。为此,她失去了工作和一段时间的自由。
文字上,这些都不存在。她是一个监守自盗的营业员,一个“竟然穿了五条内裤,其中四条为超市所卖的男士内裤”的女人,一个“被抓”的人—— 可耻、可恨,加上可笑。而可怜,即使还有一点,那也是读者透过重重调笑而感受到的一点点,而这一点点原本并不在文字所表达的意思之内。
这就是与这个女子有关的一切。她因为偷窃价值四十八元的生活必需品,而成为人们记忆里的一个小漩涡。这可能就是她与文字世界和人们的记忆世界发生联系的惟一机会,调笑品会被新的调笑品替代,她的生活怎样,谁在意呢?一个小人物,就是这样贡献于大众的口味。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的丈夫在做什么,她有孩子吗,这个家庭有多少收入,又怎样支出,为什么从驻马店到了郑州,四十八元钱对于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这些永远成谜——甚至连谜也不算,因为大家都有新的事情要忙了,忙于新的生活调味品,或者忙于自己的生计。
按照一种合理的解释,像这样的小人物,之所以会把四十八元钱放大成为一个失去自由的问题,仅仅是因为“她无能”。而能够把四十八元乃至四十八万元都不放在话下,那正是能力的体现,人们各依能力吃饭,带着感情来看问题,既不必要也无意义。而更加直率的言论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这个小人物偷了四十八元商品的行为,简直就是一个证实,仿佛一个人的可怜,与可恨确实结合在一起。
鲁迅对阿Q“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现在,人们对生活在新历史之中的小人物,却似乎连哀怜都不再有,只剩下“可憐之人必有可憎之处”。当然,鲁迅也已经不合时宜。于是,掌握着文字权力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调笑。
【选自2008年7月15日《和讯网》】
插图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