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琦
下课的铃声响了,响得热烈而急迫。这是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的铃声,呼唤着学生们到操场去,去做间操。每一个教室的门一敞开,都立即释放出喧腾。四年二班前排的马国驹拖着不太灵便的腿,随着人流快步地出了教室,快步地走着,他知道,最后身边总是没有了人,总要落在了后面,那么,自己的不灵便就显眼地暴露着。那么,他希望这种显眼的暴露能短暂一些能够被同学们忽略。
身后的同学在向前涌去,这一片欢腾将很快漫向操场,而后接受老师的梳理。但是,姜家泉被谁推了下,就踉跄地撞向了马国驹,偏偏,马国驹是笨的,就被撞倒了,姜家泉扑倒在他的身上。后面,止不住脚步的学生,近的,扑倒在他们的身上。姜家泉发出尖叫:“我的手啊!”岔了声的尖叫。
上面的学生爬了起来,被压在下面的马国驹和姜家泉也爬了起来,姜家泉鼻涕和泪一块儿流,左手捧着右手骂:“死瘸子!死瘸子!死瘸子!……”只管骂个不停。他的右手背上印着个鞋印。马国驹也咧着嘴哭,哭的声音却是低低的:“我的腿!我的腿!……”
被踊跃而出的孩子们留在教室的语文老师来到两个孩子的面前。很快,走廊里就剩下了这两个孩子。她叹了口气:这些个孩子啊,甚至都不懂得应该让老师先走的。她拿过姜家泉的右手,轻轻地抚去了鞋印,而后,轻轻地动着他的手指,柔声地问:“疼吗?”“现在不疼了。”好像老师的手是神手。
李老师又去抚摩马国驹的右腿,轻轻地,声音也轻轻地:“疼吗?”马国驹想说还有点儿疼,可是看着老师温暖而关切的目光,出口的是:“不疼了。”但是,李老师从孩子的声音里听出了疼,她把孩子搂在了怀中,这一个孩子再一次地让她感动,甚至,差一点落下泪来,她说:“老师知道你疼的。”“不疼了!”孩子坚定地说。
老师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进了教室。外边,大喇叭的音乐声中,学生们在做间操。老师坐在讲台的后面,望着马国驹笑一笑,马国驹低下了头,嘴角笑了笑;老师望着姜家泉笑一笑,姜家泉低下了头,嘴角笑了笑。后来,姜家泉走到了马国驹的面前,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骂你瘸子。”
接下来的还是李老师的课,是一节作文课。和煦的目光从孩子们的脸上掠过,老师娓娓的声音便开始:“能够叫人感动的文章那一定是好文章。其实,在我们中间就有着好多好多应该令我们感动的事情。我们应该发现它们,发现了它们我们就有了一次次的感动。而感动是多么美好的感受啊。有了一次感动,我们的心灵就美好了一次。就像那花儿被爱抚地浇灌了一次水。不会发现感动,或者发现了感动而不会感动,那一定是我们的麻木。久而久之,孩子们啊,你们那美好的心灵将会枯萎。这是你们愿意的吗?”
“不愿意!”很齐整的声音。
“孩子们记住,能够令我们感动的事情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个。如果你被感动了,那么,就把你的感动写出来。
“……本来,这也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可是父亲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很重。为了照顾父亲,母亲丢了工作。花光了全部的积蓄,而且还欠了亲友很多的钱,父亲的病还是没有医治好,最后,带着对妻子和儿子的无限牵挂离去了。心力交瘁的母亲病倒了。那一段日子啊,是只有十一岁的儿子照顾着母亲。每天她给母亲做完了早饭就去上学。放学回到家里还要给母亲做饭。
他们家的屋后是别人家的果园,有很多很多的梨树,树上的梨已经摘完。可是那孩子忽然发现在一棵高大的梨树顶端还剩着一个大大的梨没有摘下。应该就是因为那个梨实在是太高了,才没有被摘下。孩子望着那个大梨啊,就想到了母亲,想到母亲病得很重,很重,可是却没有水果吃。他想啊,那个大大的梨一定可以滋润母亲干裂的嘴唇。这是人家剩下的梨,就像收割后的稻田遗落的稻穗是可以由别人拣走的,这一个梨他是可以把它献给母亲的。他拣土坷垃向那个大大的梨打去,无论如何也打不中。后来他找出了已经许久没有玩的弹弓去打,可是,就是打不中。他想,也许打不中是好事呢,因为,要是打中了说不定会把那梨打坏呢。就是打不坏,那梨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会摔烂的!那可是妈妈的梨啊!他就决定爬上去摘。他知道那梨能够留在那里就是因为不好摘。但是他想啊,自己的身子轻,说不定就可以爬到那儿,把那个大鸭梨摘下,那可是妈妈的大鸭梨啊。
其实他并不是淘气的孩子,平时根本也不像有的孩子爬上爬下的。但是为了妈妈的大鸭梨,他要爬上那棵高高的大梨树,爬到那棵大梨树高高的顶端。他好笨拙地爬了上去,爬到了树冠。往下边一看,好高啊,赶紧抬起了头。心口窝儿怦怦地跳。他有些犹豫:那梨还高高地在头顶。他多么想爬下去。但是想到妈妈,想到妈妈那爆了皮儿的嘴唇,他狠下心去向上爬,只向上爬,不瞅下边。他一点一点地接近着那梨。树干也越来越细。终于,他已经距离那梨很近了,那梨挑在一根枝杈上。他抓住了一根枝杈,探出身去,够向那个枝杈,就在快要够到的时候喀嚓一声,抓着的那根枝杈断了,他掉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已经有的目光望向了马国驹。姜家泉的目光也望向了马国驹。他举起了手,得到老师的允许他站起来问:“老师,您讲的是马国驹的事吧?”老师走到马国驹的面前,温热的手抚在了孩子的头上,她说:“是的,老师讲的就是马国驹同学的故事。由于没有钱医治,他只是在家养了一阵子,就来上学了。老师真担心啊,将来落下什么残疾。”李老师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阳光灿烂。
晚上,姜家泉跟爸爸、妈妈讲了马国驹的故事。妈妈定定地望着孩子说:“你要是能那样懂事该多好啊!”爸爸沉默了会儿,拍了下儿子的脑袋,说:“这是一个感动人的故事。”随即,爸爸操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跟对方说:“能过来吗?过来听我儿子给你讲一个故事。只是,这故事不能白听。”来的叔叔是开医院的,开骨伤科医院的。听完了姜家泉的讲述,叔叔发了会儿呆,说:“我管。”后来,马国驹住进了他的医院。
这期间,很多的孩子去那棵大梨树下看那个大梨,看那个还在的大梨。那棵大梨树啊,简直就是了风景。
李老师领着孩子们去医院看马国驹,每个孩子都把一个大鸭梨放在马国驹的床边。
马国驹又回到学校的那一天,班级还专门开了个庆祝会呢。庆祝会上突然有一个同学说:“那个大鸭梨不见了。”李老师笑了,说:“你们知道那个大鸭梨哪去了吗?是上帝知道了发生在咱们这里的这一个故事,上帝很好奇,想知道那个大大的鸭梨啊,究竟是个什么滋味!那么上帝吃出了什么滋味呢?恐怕这应该是咱们下一个作文的题目。”
(掩月摘自《辽河》)
编辑/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