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桂花
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俗话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这些年,刘家庄的爷们,凡是干得动的,都一窝蜂出门打工去了,村里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幼。最后矮子里面选将军,选出了刘金贵当村长。
这刘金贵从小腿脚就有点残疾,走起路来一摇三晃,都四十出头了,还没找着媳妇,和一个领养来的哑巴女儿童童相依为命。
这天,女儿童童放学回来,吃饭时,她打着手势告诉金贵:我看见大宝又回来了,在村口垃圾堆里捡垃圾吃。
刘金贵叹了口气,拿碗盛了一点饭菜,让童童给大宝送去。童童走后,金贵也没胃口吃饭了,心里盘算着给大宝找个可靠的人家。
大宝是个弱智孩子,今年十二岁了,两年前他爹病死后,他娘远嫁外地,就没人管他了。从此,大宝天天在街上流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若是他心眼够用,也许还会有人收养他,可一个傻子,谁愿意自找麻烦呀?有人调侃过刘金贵,说:“干脆你把大宝也领回去,这下就儿女双全了。”
刘金贵倒真想收养大宝,可凭他的经济条件,根本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孩子。金贵村长想来想去,也没拿出个主意。后来想,镇领导不是说有困难找他们吗,明儿个我去找他们帮忙解决这事。
第二天,金贵村长起了个大早,拖着残腿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来到了镇上。镇领导听说他是来为大宝找出路的,立马摇头,说:“这事不好弄,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愿意收养大宝的人家,唉,要是大宝不傻,就好了。”
“这个,”金贵说,“要是有人愿意收养,我就不来麻烦你们了。”他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城里有儿童福利院,你们能不能把大宝送到福利院去?”
镇领导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说:“福利院又不是咱开的,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暂且不说大宝傻的问题,首先,他娘还活着,他就不能算是孤儿,就这一条,人家肯定不接收。”
金贵苦着脸,叹口气,问:“那咋办?难道随他去吗?”
镇领导也没法子,见金贵唉声叹气的样子,就发动大院里的干部职工捐款,一共凑了四百来块钱,交到金贵村长手里,让他回去临时照顾一下大宝,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金贵见这情形,也只能如此了。回村后,他把大宝接到了家里,白天,就让大宝随童童去上学。大宝虽然傻,也知道自己现在有了家,还能跟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高兴得咧着嘴一个劲傻笑,到了学校后,坐在位子上,背着手,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接下来的日子,金贵村长更忙了,忙得他脚打后脑勺。不过,忙中也有乐,好事跟着来了。因为他当了村长,出头露面的机会多了,有人见他还是光棍一条,就积极为他牵线搭桥,一来二去,竟然真有个女人看上他了。
这女人是邻村的一个寡妇,姓马,也是个苦命人。金贵跟马寡妇见了一面后,就都有了合在一起过日子的想法。
不久,马寡妇来了金贵家一趟,看到童童,还没什么,等看到傻乎乎的大宝,脸色就不好看了。她问金贵:“怎么,你打算养他一辈子?”
金贵忙解释说:“只是暂时照顾一下,过几天就送走,我是村长啊,不能不管他。”
马寡妇再没说什么,只是临走时,说了一句:“咱们的事不着急,等大宝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金贵急了,马寡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赶到镇上,恳求领导无论如何把大宝的事情帮忙给解决了。
镇领导很同情金贵村长,大伙儿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想出了个主意,让金贵村长回去后,以村委会的名义出一个证明,就说大宝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再由镇上凑一笔钱,赞助一下市儿童福利院,让福利院接收大宝。
经过多方努力,不久后,喜讯传来,福利院同意接收大宝了。
金贵村长高高兴兴地将大宝送走了。不过,大宝这傻小子可能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哇哇大哭,打着滚儿不肯离开。
金贵说:“你这傻孩子,还真把这儿当家了。福利院好啊,吃得好穿得好,去吧,你总不能老赖在我这儿。”
送走大宝后,金贵迫不及待地将消息告诉马寡妇。马寡妇很高兴,接下来,两人就定下大喜日子,着手准备婚事了。
没想到,刚过了三天,金贵村长突然接到福利院的电话,说是让他去一趟,把大宝领回来。
金贵一听,“噌”一下,血直往头上涌,颤声问:“出、出啥事了?”
对方口气很严肃,说:“出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金贵暗暗叫苦,心说八成是弄虚作假的事儿露馅了,当下脑子急转,立时就打定主意:好不容易给大宝找个活命的地方,说什么也不能再把他领回来了,我就给他来个死不认账。 想到这里,他冷静下来,问:“同志,到底是什么事?我真的不清楚啊。”
对方说:“刘村长,大宝不是孤儿,对吧?”
果然是这事。金贵故意装糊涂,吃惊道:“啥?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这孩子这几年一直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怎么不是孤儿了?”
对方坚决地说:“刘村长,你还是赶快来把孩子接回去。国家有规定的,大宝不符合福利院接收的条件,我们不能违反规定。”
事到如今,金贵只好耍赖了:“怎么能让我去接呢?我跟这孩子非亲非故,也是看他可怜,才照顾他一下。你们福利院既然接收了这孩子,他的事情就由你们全权处理,跟我们村里无关了。”
对方有点生气了:“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狠心的父亲。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孩子领回去,出了什么问题,全部由你负责!”说罢,对方就挂了电话。
金贵简直莫名其妙,心想:这是说谁呢?谁是狠心的父亲?
他拎着话筒愣了半天,左右为难。管吧,这个烫手山芋就又回到自己手里;可不管吧,对方的话说得那么坚决。金贵犹豫了半天,终究放心不下,决定还是去一趟。
金贵打定了主意,去之后,也不抵赖了,多说好话,把大宝的真实情况说清楚,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说不定会谅解的。
第二天,金贵就收拾了点野菇、榛子等土产,带着去了城里。
来到福利院,人家院长看都不看金贵带的东西,第一句话就说:“刘村长,你这事办得不对啊,大宝根本就 不是孤儿!”
金贵村长忙点头哈腰赔不是,说:“院长,这事是我不对,大宝的娘确实还活着,可是,她根本不管这孩子。这孩子可怜啊!”
“那他还有爹啊!”院长马上接了一句。
金贵一愣,拍着胸脯说:“没有的事,他爹两年前就死了。这个我可以拿脑袋担保。”
院长看着金贵连连摆手:“刘村长,你就别瞒我了!大宝来这儿两天,没干别的,就是哭,问他哭什么,他说想爹,他要回爹那里去……”
金贵听不下去了,肚子简直都要气炸了,闹了半天,没想到是这傻小子搞的鬼,他气急败坏地说:“这傻孩子,都傻到这程度了,自己爹死了都不知道。院长,你把他喊出来,我来问问他。”
院长说好,就让人去把大宝给带来。
一会儿,大宝被领了进来,大概是刚哭过,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一见到金贵,他眼睛一亮,冲着金贵就扑过来,嘴里还喊着:“爹……”
金贵猝不及防,“噌”地站起来,慌忙摆手道:“大宝,你胡叫什么?谁是你爹?”
大宝嘴巴一咧,呜呜大哭:“爹,你不要大宝了?”
金贵脑门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心说:怪不得院长拿那眼神看我呢,敢情是把我当成大宝他爹了。他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你爹早死了,可不能逮着人就瞎叫啊。”
说到这里,金贵心中一酸:这傻孩子,在我家住了两个月,肯定把我当成他爹了。
大宝拽着金贵的衣襟,泪水涟涟,一声接一声地叫着:“爹,大宝乖,让大宝回家,爹,爹……”
听着这一声声“爹”,金贵村长心头陡地一震,全身火热。虽然他早就收养了童童,可童童是哑巴,从没喊过他一声爹,今天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爹。刹那间,金贵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是这个可怜孩子的父亲,他感到心中激荡,喉头发干,竟然说不出话来。
院长看到金贵失魂落魄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被揭穿了,无言以对,就教育他说:“金村长,你看这孩子,多亲你啊。孩子是无辜的,咱们当父母的,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傻就抛弃不要啊!你说对不对?”
金贵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院长一眼,点点头,想解释几句,再一转念,什么也没说,俯身牵住大宝的手:“孩子,走,跟爹回家吧。”
大宝回来了。金贵村长的婚事也吹了。
过了几天,金贵来到镇上,到民政所正式办理了领养大宝的手续。村里人听说这个消息都说金贵傻啊,金贵好人啊。
又过了几天。
这天,金贵村长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操着外地口音,问:“你们村是不是有对夫妻,男的叫刘海,女的叫王红英?”
金贵说:“有啊,他俩去年就出门打工去了。”
对方说:“麻烦你把他们的亲属找来接个电话。”
金贵说:“他家没人了,老人都故去了。请问,有事吗?我是村长,有事你跟我说就行。”
对方说:“他俩不幸出了意外,都死了,留下一个小孩子,你们快来人把孩子领回去吧。”
“啪!”金贵村长手中的话筒落到了桌面上。
(题图、插图: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