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对于日本的认识,公推黄遵宪的《日本国志》。但辛亥之前,日本人对此书相当不以为然,其中一句尤让人气馁:观此书,犹在清朝看明朝之事。其间的认识悬殊盖因时过境迁,日本已非昔比;另一层怕是自傲了,日本汉学至今还沿袭此风。回头看去,我们有过于夸大魏源的《海国图志》对明治维新的作用之嫌,它其实只是导引,日本当时有其内困外扰之所在,且风云暗动早蓄有时。无论如何,我们一本书没有那么大的功效,这一层尤需辨识清楚。不然,我们依然容易在历史中“误读”日本,从而缺乏据实的说服力。私下以为,《伍廷芳集》中伍氏记载甲午战败谈判的细节,诸君可看,那才是真正的读法。
现代开明,留日浪潮确实造就了一代人物,也部分影响和改变了旧中国发展历程。浅一层说,许多转译的词汇至今还在沿用,其始也简,其作则巨。然而,甲午之惨烈、抗战之剧痛,中日近现代史夹杂着浓郁的战争硝烟,呛得我们难以睁开眼,也正因此,国人对日本的认识相当的扑朔迷离,无法清晰明朗。
现代文人有行。周作人、戴季陶对于日本的认识,早有公论;郭沫若、郁达夫等的文字也反映不少,哪怕屈辱残忍;陶晶孙十岁进日本,生活二十余年,留下创作和事功的东西也多,尽管伤痕累累;凌叔华一篇游记,亦堪可入册。这些感性化的文字,让我们或多或少看到日本的民间面貌与精神状态。然国人著作之中,鲜有《菊与刀》之深透与犀利。所谓知己知彼,最要紧的是彼处深层真实状况的认识与把握。在我的印象中,王独清《我在欧洲的生活》一书中,他游历德国、意大利时对于法西斯主义的萌芽很有触动,在与友人的通信谈到日本最有可能步其后尘,需要警惕,可谓先见之明,而这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事。
历史需要经常温习的,前贤留下来的文字确需再读常新。我们牢记国耻,但不能老被硝烟蒙住我们的眼睛。前车之鉴,有识才得有鉴,徒有说“不”的勇气是远远不够的,确需要慎密的知与识;来者可追,有力才能追得上,仅有志愿恐难成,确需几代人务实的努力。
还得回到甲午之前的中国与日本,我们需先从历史关节处起步,回首前尘可以走得更稳;还得回到鲁迅的日本论和对国民性的批判,“知耻近乎勇”,观念上宁肯苛刻,才有更新的冲劲;还得回到生死存亡的近现代的硝烟之中,呛就呛点,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过往的历史从来不谈公法,只剩残酷的事实。我们后辈该如何,固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