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名将之花”

2007-12-29 00:00:00谢美生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7年1期


  1939年11月7日,被日本军界誉为“名将之花”的日本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长兼伪蒙疆国驻屯军总司令阿部规秀中将,在涞源县黄土岭被我八路军杨成武部击毙,日本朝野震动。《朝日新闻》连续3天以通栏标题痛悼: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阿部规秀是中华民族整个抗日战争中消灭的职务最高的日军指挥官。在延安的党中央、八路军总部发贺电祝贺。远在大后方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也向八路军总司令朱德拍电报祝贺。
  阿部规秀中将被击毙,广为人晓。但是谁将阿部规秀中将亲率日军出动的日期、人数及行军路线的情报及时准确地送出来,使我八路军能顺利地将阿部规秀中将击毙,这就鲜为人知了。这人就是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党的地下工作者冀诚。
  
  只身奔赴魔窟
  
  1938年冬季,在涞源县走马驿村中一间屋子里,涞源县委书记兼组织部长梁正中和涞源县战时动员委员会武装科的冀诚正在筹划着一件大事。
  涞源是我晋察冀军民最早建立的抗日根据地,可以和雁北抗日根据地相依,对伪蒙疆国首府张家口是个威胁。在敌人方面,则把张家口至涞源视为插入我晋察冀军区的一把尖刀,能割裂我抗日根据地,巩固伪蒙疆国占领区。1938年10月上旬,日军第五次进占涞源县城后,疯狂“扫荡”。由于敌人不断蚕食抗日根据地,形势日趋严重。涞源县委、抗日民主政府决定派人进涞源县城打入敌人内部,以能掌握敌人出动“扫荡”的情报,进行反“扫荡”,减少我抗日军民的损失。
  当县委刚作出此决定,县委书记梁正中立时想到了合适的人选——战时动员委员会武装科的冀诚。
  冀诚1916年农历正月十六出生在涞源县小北关村,他的两个姐姐都因家境贫寒,被卖当养女和童养媳。尽管这样,父亲冀明锁忍饥挨饿送冀诚到城里的小学堂读书。当时,梁正中和冀诚同班。抗日战争爆发,八路军115师在涞源正式建立了涞源县委和抗日民主政府。梁正中任县委书记,领导各村建立农会。冀诚积极带领群众,响应抗日民主政府的号召,减租减息,梁正中介绍冀诚入了党并调他到战时动员委员会武装科工作。梁正中熟悉冀诚的脾气秉性——内心有一股内在的力量,就像涞源的大山一样,很少绿色的装饰,山体内却蕴藏着丰富的宝矿。另外,冀诚为人随和,整日乐呵呵。再者,冀诚的家是涞源城关的小北关村,对城里的情况熟悉,是最合适的人选。
  “冀诚同志,根据目前的形势,我们急需派一名同志打入涞源城敌人内部,掌握敌人的活动情况,及时送出情报,配合我们的反‘扫荡’斗争。组织上决定派你去。”
  “行!”冀诚没更多的言语,只一个字——简明而干脆地作了回答。
  梁正中从口袋中掏出几张伪蒙疆币:“这是组织上给你的28块活动经费。进城后想方设法打入敌人内部。记住,送出的情报写化名。你的化名姚纪岗,我的化名姚纪启。”梁正中想到冀诚孤身一人打入敌人内部,不禁深情而有些眷恋地说:“冀诚,你这一去是在魔鬼窟和魔鬼打交道,你可得……”
  “大哥放心!”冀诚不愿梁正中为他担心,故意笑呵呵地截住梁正中的话。
  此时,窗棂纸上显出白色,东方微熹。冀诚立时打点行装。
  
  打入日军情报部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在涞源县城中心街道正中的日军情报部对面,有一家照相馆房duKjaNcRpMMxknhQjf2ttA==檐下摆有一挑担。挑担的主人扯着嗓子对来往的行人叫卖:“炒花生!烟卷!”对从日军情报部出出进进的日军,则用生硬又夹杂着中国话的日语喊着:“南极麻米(花生)的卖,又香又脆,哎,还有大巴勾(香烟)的卖!”
  这位叫卖的年轻人,就是冀诚。
  他只身进到涞源县城后,很快了解到这坐落在涞源县城中心的日军情报部,是涞源日、伪军的中心和命脉——它接受上峰日军的军事情报,驻扎在涞源城的日伪军的一切军事行动都依据这情报部的情报行事。如能打进情报部,就能对敌人的军事行动了如指掌。冀诚见涞源城的日本兵爱吃炒花生,便想出了在情报部门口摆卖花生、香烟的小摊,设法和情报部的日本人接近。他用微火精心炒出的花生,又香又脆,而且价钱又便宜。他在对情报部的日本人和特务称花生或算账时,常是多给花生或少要钱。有时日本人和特务不给钱赊账,冀诚装作记性不好,是常赊常不要。这样,冀诚的摊前常有情报部的日本人或汉奸特务。冀诚和他们混得很熟。
  冀诚正叫卖,从情报部院里走出两个日本中尉军官,一个名叫中田,一个名叫堂前芳夫,都是情报部的人员。冀诚起初到情报部门前摆摊叫卖时,中田和堂前芳夫借口冀诚的挑担离情报部近,想敲诈。冀诚说尽好话,送给他俩每人几斤花生,还有几盒香烟,才叫摆摊。过后,中田和堂前芳夫每到冀诚的摊前,冀诚都叫他俩花生吃个够,吃完还装满口袋带走。那中田和堂前芳夫顺手在冀诚的挑担上拿香烟,冀诚装作没看见,也不吱声。时间长了,中田和堂前芳夫也送给冀诚肥皂或线袜子等物件。冀诚还向中田和堂前芳夫学日本话。中田和堂前芳夫也向冀诚学中国话。冀诚和中田、堂前芳夫混成了“朋友”。中田比堂前芳夫年龄稍长些,平时不苟言笑。一次,堂前芳夫边吃冀诚的花生边对冀诚说:“冀的,你的大大的走好运。”
  冀诚不知中田和堂前芳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格外留神,脸上却不显神色,顺手从挑担上拿起两盒张家口出的香烟递给中田和堂前芳夫:“这是新牌子,太君尝尝。”
  “冀的,你的小贩挣钱多少?”中田突然问。冀诚摸不清中田的问话用意,谨慎地回答:“我的小本生意。”“嗯,你的小贩挣钱少少的。”中田说着用手指了指街对面情报部的大门说,“你的为皇军效劳,金钱大大的……”
  不待中田说话,堂前芳夫抢先一口气说:“冀的,你的交好运,中田君已和山本部长说好,让你给他烧澡堂子的干活,金钱大大的有。”
  啊!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冀诚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确是真的。在冀诚进入涞源县城后,我晋察冀军区抗日军民对涞源县易县的涞易路进行了大规模的破坏。涞源路全长200多里,蜿蜒在崇山峻岭中,敌人根本无法修通此路。驻涞源县的日军是属保定的日军桑木师团长指挥的,保定和涞源的日军就靠这涞易路来维系。涞易路不能修通,驻北平的华北方面日军总司令部只好将涞源的日军划归属驻在张家口的伪蒙疆日军司令部——也就是归属日本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长兼伪蒙疆国驻屯军总司令阿部规秀中将指挥。伪蒙疆国是日本帝国主义继1932年2月侵占我国东北在长春成立伪满州国后,又成立的一个傀儡政权,首府设在张家口。华北日军总司令部将涞源划归伪蒙国所属后,驻张家口的阿部规秀中将立时派他的部下提鸠大佐率领部队进驻涞源城,并派山本敬夫到涞源任情报部长。这位日军情报部长山本敬夫有洁癖——春夏秋冬四季,每天都洗澡。他见涞源县城唯一的一家澡堂的水脏,而且离情报部较远,也不方便,命部下为他在情报部的大院里修建一澡塘。并为他专门找一烧洗澡水的人。中田和堂前芳夫长时间地白吃冀诚的花生,白抽冀诚的烟,也想做个人情。他们自以为和冀诚交上了朋友,冀诚绝对可靠,便向山本敬夫推荐由冀诚到情报部烧澡堂子。山本敬夫听中田和堂前芳夫讲了冀诚的情况也觉得可靠,答应冀诚为他专门烧洗澡水。
  “那……”冀诚的心中高兴,他巴不得进入日军情报部哪!但他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就试试吧”。
  
  异样情况引起他警觉
  
  情报部长山本敬夫所谓的澡堂子,是冀诚在情报部的一间屋子里,盘了一个大灶,上面安放一口大锅,烧热水,再舀在一个大木盆里。为了保持屋内的温度,冀诚找了两个“不灰木”火盆。这“不灰木”是涞源的一种特产,其实就是露出地面的石棉矿苗。当地的泥瓦工匠用这种“不灰木”制成的火盆,色泽如矾石,又轻又坚固,用它烧木炭特别保温。
  
  山本敬夫对冀诚为他修造的洗澡堂子颇为满意。尤其是冀诚为他烧的洗澡水和屋里的温度更是使他称心。山本敬夫每洗澡前,冀诚把烧好的水放入大木盆里,都先用手调试好水的温度,水必须不凉不烫。冀诚还看天气的变化,用“不灰木”火盆的炭火调节屋里的温度——既不感冷意,也不觉燥热。每当山本敬夫坐在温度适中的水里洗澡时,热水浸身,温馨酥痒;再望那如白玉的“不灰木”火盆里燃着红红火苗,心里感到格外惬意。起初山本敬夫洗澡时自己洗,他看冀诚每日勤勤恳恳劈柴烧水、言语不多,整日乐呵呵地毕恭毕敬地伺候他,再洗澡时便叫冀诚为他搓澡。
  亲手为山本敬夫搓澡,这是冀诚所料不及的。本来对他到情报部为日本人和汉奸特务做事,涞源城里认识他的乡亲们早已对他白眼相看。走在路上,从乡亲们那眼神里,他看出乡亲们对他的鄙视。还隐隐听到人们鄙夷地议论他是汉奸。起早贪黑地为山本敬夫殷勤地劈柴烧水,煞费苦心地根据天气的冷热调节“不灰木”火盆里的火炭——这一切他都能忍受、能做。这是为了取信于敌人,在情报部扎下根,在敌人的心脏里为抗日发挥特殊的作用。可叫他亲手为曾杀害过无数同胞的敌人搓澡,他的心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当他蹲在木盆边,手触到山本敬夫那后脊背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萦绕出北石佛、杨家川等村群众遭日军烧杀奸淫的惨景……日军擢发难数的暴行使冀诚胸中怒火燃烧。他紧抿那略微向里凹的嘴,两腮显出两道肉棱,那一双正为山本敬夫搓澡的手也不禁用起劲来。他恨不得亲手掐死山本敬夫——这为日军提供情报、残害我抗日军民的家伙。
  “唏——冀的,轻点!”山本敬夫一声呼唤,使冀诚从激情中清醒。
  他急忙收神敛思,暗暗叮咛自己:忍愤、隐怒,把怒火强压在心底。想到此,冀诚的手轻重适中地在山本敬夫的后背上搓……山本敬夫微眯双眼,舒服、惬意地任冀诚为他搓澡。
  情报部的日军特务和汉奸看情报部长山本敬夫对冀诚信任,都不得不对冀诚另眼相看。冀诚也更勤谨,每天天光微熹,他就来到情报部,清扫院子。待情报部的特务汉奸起床后,他又忙着打扫各屋,为特务汉奸打洗脸水。
  他除了有日本特务中田和堂前芳夫“好朋友”,又和一姓水的翻译官交上PoO/nASH89OE0jJQ+LqUnw==了“朋友”。
  水翻译官是外地人,爱喝酒,喝了酒话就多。冀诚见他如此,就常提着酒瓶子到他屋里与他对饮。冀诚不仅常供他喝酒,还时常打山鸡为他做下酒菜。涞源天气凉,冀诚送水翻译官一张上好的羊皮铺。水翻译官懒怠,什么活都支使冀诚为他干。冀诚每天为他打扫屋子、端饭,甚至每天清早还为他端便盆。
  春去夏往,秋季又来。
  这天——1939年10月24日。清晨。
  冀诚离开小北关的家,朝情报部走去。到北城门,他发现城门突然增加了岗哨,不仅严查进城的一般人,而且对汉奸、伪军也查。这是怎么啦?冀诚心里暗暗惊讶。
  进城,走在通往情报部的中心大街上,他更是惊讶——这条大街已戒严,沿街两边全是戒备森严的日军。街两旁的房屋上也有岗哨。情报部的日本特务也出动了。
  ……嗯!今天肯定有情况。冀诚心里留神,像往日一样忙碌着挑水、劈柴。他手上不停地干活,两眼却留神中田和堂前芳夫——想和他俩聊聊,套出今天不寻常的原因。好半晌,不见中田和堂前芳夫的影子。忽地,他想起了水翻译官。他丢开手里劈的木柴,拿起笤帚和簸箕直奔水翻译官的屋里。
  平日晚起的水翻译官今天也早起来了。这水翻译官嗜酒,早晨起来就喝酒。冀诚看他桌上今天却没有酒菜,故意说:“水翻译官,没酒啦?一会儿我给您买瓶儿去。”
  “不是,今天有酒也不能喝。”“咦,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能喝酒?”冀诚边打扫屋子,边疑惑地问。“你没见大街戒严?今天有事!”
  冀诚一听,忙停下手中的笤帚,直起身来到水翻译官身旁,装作害怕的神色说:“哎哟,我的娘呀!今天一大早,大街上一拉溜的岗,巡逻队来来往往。我进城门时,还检查了我好一会子。这是怎么啦?怪吓人的!”
  “甭害怕,听说今天从察南要来个皇军的大官。”
  冀诚心里咯噔一下,从察南来个皇军的大官,是什么样的大官叫鬼子如此兴师动众呢?
  
  机智而及时地获得了情报
  
  水翻译官说的察南是泛指张家口。张家口是察哈尔省(今河北省的北部,内蒙古的锡林郭勒盟一带)的省会,地理位置在当时察哈尔省的南部,故一般称察南。他说的从察南来个皇军的大官,就是坐镇在张家口的被日本军界盛誉为“名将之花”的日本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长兼伪蒙疆国驻屯军总司令阿部规秀中将。
  阿部规秀是日本将军中的佼佼者。他是日本青森县北津轻郡大和村人,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第十九期学生。明治四十年(1907年)升任步兵少尉。以后,他凭着对天皇的忠诚,官运亨通,一直升到中将。1938年10月28日,原驻张家口的日军旅团长常岗宽治少将在奉命向晋察冀边区“扫荡”时,遭我八路军伏击,在涞源张家湾被击毙。因阿部规秀在日本军界有“名将之花”的盛誉,侵华日军华北总司令部调阿部规秀继常岗宽治,以伪蒙疆国驻屯军总司令的身份兼任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长坐镇张家口。阿部规秀这次亲自率军离开张家口赴涞源,一是要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以报常岗宽治被击毙之仇,显示他“名将之花”的威名。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他从心里看不起驻在保定比他职务高一级的桑木师团长。他要和桑木比高低。涞易路是在涞源归属桑木时被我八路军破坏瘫痪的。阿部规秀想在涞源归属他后,重新打通涞易路——以此说明他阿部规秀旅团长比桑木师团长高明,想以此得到天皇对他更高的奖赏。
  10月23日晚,阿部规秀在张家口市桥西东关大街专供日本高级军官娱乐的场所——“塞樱阁御料理”举行亲自率军出征前的宴会。宴会结束时,已是翌日的凌晨。8点30分,阿部规秀中将乘汽车率军向涞源城出发了。
  与此同时,在涞源城日本情报部院内的冀诚焦虑不安。他只听水翻译官说从张家口来个皇军大官。可来的是什么样的官?何时来?来涞源干什么?都无法弄清。冀诚心里估计,从张家口来乘汽车,清早出发到涞源城是后半晌。时过中午,大街上的敌人戒备更严了。冀诚望着大门外戒备森严的岗哨,心里更急。他估量情报部门前这条南北大街戒严,可能新来的鬼子大官会进南城门,过情报部住到离北城门较近的兵营,在情报部门口正好可以观察。可大门口新增加了岗哨,他几次借口拾掇院子接近大门口,门口岗哨都不许他多停留。
  哎,有了。他忽地想起和情报部斜对面不远的照相馆。他在没进情报部为山本敬夫烧澡堂子前就在这家照相馆前摆摊卖花生,和照相馆的师徒俩熟识。照相馆正好临街。那时玻璃还不普及,在这山区小城更是少见。这照相馆临街的窗子上嵌有一块用作照相底板的几寸长宽的小玻璃,隔着小玻璃可看到街上的一切,又不容易被人发现。想到这,冀诚抬脚向大门口走去。
  “冀的,不许出去!”门口站岗的日军拦住冀诚。冀诚用手指着对面不远的照相馆说:“太君,我的去照相馆取相片。”站岗的日军和冀诚熟识,他看了看离情报部仅有几十步远的照相馆说:“不许街上的停留!”挥手放冀诚出去。
  照相馆的师傅姓赵,是山西人,今天去张家口卖照相底板去了。他的徒弟见大街上戒严,没人来照相,就呆在屋里洗照片。他见冀诚来了,忙说:“哎呀,街上戒严了,你来干什么?”这照相馆的徒弟姓关,年龄和冀诚差不多。冀诚说:“关哥,我长这么大,还没照过相。今天情报部里没什么差事,我来看看这人影怎么就会照在相片上了呢?”看冀诚好奇的样子,姓关的徒弟笑了。“等以后有空,我给你照张相。我正洗片子,你随便看看吧!”他指了指照相机说了句“光看,别动”,就急着进里屋去了。
  
  冀诚在屋里对照相机东瞅瞅,西看看,心里却不平静,侧身谛听着窗外面的动静。街上很静,没有了往日的人来人往的喧嚣声。忽地传来汽车的轰隆声,冀诚顺手搬了个凳子坐在临街那嵌有小玻璃的窗子下,透过几寸大小的玻璃,他看到街上持枪的双层岗哨都挺胸收腹地立正着。正巡逻的日军也停住脚,原地不动。
  汽车轰隆声越来越大,冀诚两眼也越瞪越大。汽车开过来了,正好临窗而过。冀诚看得真切,大鱼头似的汽车驾驶室里坐着两名日军,后面的车厢里坐着30多名日军。一辆、两辆、三辆……
  啊!冀诚的两眼瞪得溜圆,那稍微往里凹的嘴张得很大,呼吸也急促了——他看见第五辆汽车驾驶室里坐着一个穿黄呢大衣的军官,大衣上绣有两颗黄闪闪的金星。
  这就是从张家口来的大官……汽车一辆接一辆鱼贯而过,不容冀诚多想。他心里默数车辆:六辆、七辆、八辆……啊!共30辆,每辆车上30多人。后面还有几辆汽车上没有日军,全用军用帆布盖着。冀诚心想可能是武器弹药。
  汽车都开进了离北城门不远的街东兵营。
  冀诚回到情报部大院,以为山本洗澡为借口四处寻找山本敬夫。直到上灯后,冀诚才看见山本敬夫回来。山本敬夫和水翻译官说了几句话后,水翻译官就一头扎进屋里再没出来。
  冀诚猜测身为情报部长的山本敬夫,很可能是从兵营接受了大官的指示后向水翻译官交待事情。他几次凑到水翻译官的屋门前,都没听见水翻译官像往日那样喝酒,只一个人在屋里忙什么。
  找个什么因由进去呢……平日冀诚在情报部忙晚了,城门关了,回不了家,常睡在山本敬夫洗澡的屋子里搭的铺板上。他想起铺上还有两瓶酒,嗯,以酒引话。冀诚拿着两瓶酒走到水翻译官屋门前。门从里面插着,冀诚叫了两声,水翻译官才开门。
  水翻译将冀诚让进屋,关上门说:“这是你呀!要是别人,我就不能让他进来。泄了密要杀头的呀!”水翻译官边说边收拾油印机。
  冀诚见此,知道水翻译官所说不让别人进来的意思。他在桌上放酒时,已瞥见印的是进山“扫荡”行军路线图。冀诚的心里立时“呯呯”直跳,但脸上却平静如初。他恨不得立时将那张图抢到手,却慢吞吞地用手指着自己的双眼说:“水翻译官,你是知道的,我是个睁眼瞎,只会干力气活儿。”冀诚说着,又故作浑浑噩噩地对着那张行军路线图说,“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水翻译官看冀诚的样子,更放心了。他按山本敬夫的吩咐,赶着刻印行军路线图,也确实有些累了,便和冀诚喝起酒来。
  冀诚猜测得对。黄昏,阿部规秀进驻到兵营后,山本敬夫立时去晋见。他领回这次阿部规秀率军“扫荡”我抗日根据地的行军路线图,回情报部后叫水翻译官赶快印出,以便出发时让情报部的特务们分头带路。
  就在冀诚故作浑噩对着路线图说自己睁眼瞎时,他已将这张路线图看得清清楚楚。按路线图上的箭头所指,敌人将从白石口趋银坊镇。
  敌人的行军路线已掌握,还得设法从水翻译官的嘴里套出敌人出发的日期。冀诚心里盘算着,和水翻译官一杯一杯地饮起酒来。冀诚有意叫水翻译官多喝,不一会儿,水翻译官的话多起来。冀诚见此乘机说:“水翻译官,今天你们可真够忙乎的,来了什么贵人哪?”
  “哎,今天迎的可真是贵人。”水翻译官早已有些醉意,他仰脖又是一杯酒进肚,卖弄地说:“听说是察南最大的大官,带来好多皇军……”
  “水翻译官,咱涞源的百姓家里来了贵客,无论如何都得设法弄“猫耳朵”(一种莜麦面做的形状似猫耳朵的面食)待承。皇军的大官来了,可更得好好待承呀!”
  水翻译官已醉醺,不等冀诚说完,挥着手说:“皇军这次来,在城里待不了几天,明天就开始征夫、征粮、征牲口。三天后进山‘扫荡’。哼!我看这回够八路喝一壶的……”
  冀诚心中暗暗高兴——敌人出发的日期已明。
  冀诚又和水翻译官东拉西扯了会儿,才回到他在情报部睡觉的那间山本敬夫洗澡的屋子里。当夜,他将从张家口来的敌人大约人数、进山“扫荡”的行军路线、出发日期写好,署上化名。
  翌日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在情报部挑水、劈柴、打扫院子;然后找了个因由,出情报部大院,直奔街里的郭记皮货铺。这郭记皮货铺,是我八路军设在涞源城的联络站。冀诚搞到敌人的情报后,送到这儿,然后由交通员送到牛心山的莲花寺情报站;再由莲花寺的情报站根据情报分送。
  冀诚揣着情报急匆匆走到郭记皮货铺门前。啊!他大吃一惊,心猛地一沉——皮货铺的门锁着。联络站出事了?……
  
  巧妙地护送交通员出城
  
  冀诚见作为联络站的皮货铺门锁着,以为出了事,额头上立时渗出汗珠。他左右巡视,看确实没有特务盯着皮货店,才装作卖皮货询问皮货店周围的人家。原来一大早敌人就开始抓民夫下乡抢粮,皮货店的同志被敌人抓作民夫下乡运粮食去了。敌人倾张家口兵力1000余人进山“扫荡”,情报送不到,我们就要吃大亏,受大损失啊!冀诚心里急得像是着了火。望着街上背褡裢的山民,想起今天是集日——农历九月十三。按约定,逢单日,交通员进城来联络。我在这等着。冀诚装作漫不经心地在离皮货店不远的店铺前浏览着,眼却不时瞥着皮货店前的行人。
  “叮铃,叮铃!”一串骡铃声。一位50来岁的人,肩上背一写有“杨记”的褡裢,赶着一头大黑骡子,两脚“噔噔”有声地朝皮货店走来。
  冀诚眼一亮。哦,是交通员杨老万!冀诚迎着杨老万走去,对他使了个眼色。
  杨老万是涞源县黑山村人,因他年轻时常年在外赶着骡队从事赶脚生意,两脚走起路来生风,人称“飞毛腿”。他走南闯北,阅历丰富,对党又忠诚,党组织决定让他作交通员。机警干练的杨老万看冀诚的眼色,早已心领神会,不言声地赶着大黑骡子跟冀诚到一僻静处。
  “杨大叔……”冀诚把联络站的情况简要对杨老万讲了一遍,拿出情报说,“这是鬼子进山‘扫荡’的日期、行军路线和兵力情况。你赶快送到牛心山情报站。”杨老万接过情报,冀诚又叮咛了句:“杨大叔,你务必告诉情报站的同志,这次鬼子‘扫荡’的指挥官是从张家口来的肩章绣有两颗金星的大官。”
  杨老万刚走,冀诚见一队敌人的巡逻队沿街巡查。他唯恐杨老万发生意外,快步朝杨老万追去——他要将杨老万送出这被日军占据的涞源城才放心。
  冀诚和杨老万走到北城门,见城门聚集着很多人。原来是城门敌人增加了岗哨,对出城和进城的人都严加检查。岗哨林立,刺刀闪闪。城门里和城门外分别聚集了很多人等待着被检查。
  冀诚与杨老万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两双眼互通心泉——敌人的岗哨检查得这样严,万一被敌人查出情报,岂不……
  事到万难须放胆。冀诚透过城门洞,望着城门外河边的水磨房,心里有了主意。涞源城北有一片水塘,水塘的下流有一家水磨房。这家水磨房的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杨树林;从杨树林后就有一条山路可直奔牛心山。
  冀诚主意思定,拽了杨老万一把,返身往回走。冀诚走回城里一家熟识的粮铺门前,进去赊了一袋粮食扛到杨老万的大黑骡子上。杨老万早已会意。他将情报塞到粮食袋里,又把粮袋口绑扎好。
  冀诚和杨老万又走回北城门。
  冀诚一眼望见有一个认识的伪军小队长在城门检查。这伪军小队长曾借过冀诚20元钱,借后再不提还,冀诚也没有向他要过。冀诚领杨老万直奔那伪军小队长去。“队长站岗啊!”冀诚指着杨老万和他身旁大黑骡子驮的粮袋说,“我们给情报部去水磨房磨面。”
  那伪军小队长见是冀诚就说道:“去吧!”
  冀诚和杨老万刚欲走,一个日军少尉领几个端枪的日本兵过来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我是情报部给山本太君烧澡堂子的,出城到磨房为情报部磨面。”冀诚坦然地上前回答。那伪军小队长急忙上前指着冀诚说:“太君,他的确是情报部为山本部长烧澡堂子的干活。弟兄们都认识他。”
  日本少尉上下打量了冀诚几眼,开始在冀诚身上搜查。冀诚见日本少尉检查完自己,他唯恐日本少尉对杨老万身旁的大黑骡子多心,忙主动地指着杨老万说:“太君,检查他的身上。”
  那日本少尉军官见冀诚如此举动,觉得冀诚确像是在情报部当差的人——他心里认为冀诚是他们皇军的顺民,不禁满意地对冀诚点了点头,上前仔细地将杨老万检查了一遍,又在大黑骡子的粮袋上捏了捏,挥手说:“开路。”几个端枪的日本兵收回枪。冀诚和杨老万走出城门。
  两人才牵着大黑骡子走到水磨房后的树林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杨老万将情报在身上藏好,迈步朝山路走去……
  杨老万安全及时地将冀诚提供的情报送到牛心山莲花寺情报站;经情报站又转到晋察冀军区一分区司令员杨成武手中。
  根据冀诚提供的情报,我八路军在由黄土岭到上庄子村两公里长、宽仅百十公尺的峡谷里,将阿部规秀部如大口袋似的围住。激烈的战斗中,阿部规秀被我八路军炮弹击中毙命,冀诚为阿部规秀这个“名将之花”敲响了丧钟。
  新中国建立后,冀诚先后任涞源石棉矿保卫科科长、灵山煤矿党委书记、涞源县公安局领导,1993年去世,终年78岁。199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冀诚的妻子在北京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接见。梁正中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历任北京市建工部部长、北京市政协副主席等职。1983年去世,终年69岁。
  〔本刊责任编辑秦鸣〕
  〔原载《文史精华》06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