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生意

2007-12-29 00:00:00杨山林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7年5期


  北宋北平王郑恩出身农家,曾以卖油为生。
  这天,郑恩卖油来到千山镇,见天已黄昏,便找了路边一家客店住了下来。他在房间洗了脸上灰土,下来正与店主喝茶聊天。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进来叫道:“当家的,卖狗肉的来了,您快把银子准备好吧。”
  店主听了,只急得搓手跺脚,长吁短叹:“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叫人可怎么活呀!”
  郑恩见了,觉得奇怪,问道:“老店主,卖狗肉的来了,您想买就买,不想就算了,怎么又惊又怕,一脸愁苦,像有强盗要来抢你似的?”
  店主长叹说:“这还不如碰上强盗啊。强盗是暗抢,你可以防,这是明抢,按户造册,验身强要,谁也躲不过呀!”
  郑恩更迷糊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老店主给我说说。”
  店主说:“这镇上前几年从洛阳迁来姓杜的一家,男的叫杜二公,女的叫母夜叉。夫妇俩仗着一身武功和山上山大王有私交,便处处横行霸道。先是抢占了王家一处果园,每年果熟,便挨家卖桃。一个桃子十两银,不买便说不给面子,弱者当场便遭毒打,强硬的便让山上的大王下来报复。如此谁敢不买呀?为买桃许多人家破人亡,这杜二公还不罢休,后来又开了个狗肉店。”
  “卖狗肉能赚几个?”郑恩不解地问道。
  “他哪是卖狗肉啊,只不过借个缘由敲竹杠罢了。他的狗肉店开张,便定下了送货上门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煮一点儿狗肉,带人抬到村庄镇店。分上中下三等,挨门逐户,拿狗肉让你在鼻口上揩抹闻香一下,可怜没有星点到嘴下喉,便要收银,没银便牵牛拉猪拿谷米顶账。上户的抹一抹,要银十两;中户的抹一抹,要银五两;下户的抹一抹,要银二两。贫穷农家劳碌一年,毛算也无二两银子的收入,全家不吃不喝也难缴起啊!今个正是十五之期,上午在出山店,一会儿就轮到这里了。我是中等户,须备银子五两。偏僻小镇,生意不好,哪经得起他一月两次敲诈啊。”
  郑恩听了,强压心中怒火,向店主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姓杜的生意做得真巧。你莫忧愁,一会儿他到这里,让我出去,替你顶名闻闻狗肉,看香不香,值不值五两银子。”
  店主连忙摇手道:“这使不得!姓杜的规矩,必须家主亲自抹。谁敢更改?闹不好小命就丢了。”
  郑恩见他胆小,笑着说道:“不妨,他若要银,我替你出,你怕什么?”
  “你是外人,怎么替我出了?此理如何说得。姓杜的若怨我向外人将此事说了,也是不好。”
  “他强卖狗肉,无非是敲诈钱财,谁出都是一样的。你若怕情理不顺,只说我是你的舅舅便了。”
  店主道:“不好,不好,小老儿这么大年纪,怎么有你这个后生舅舅?”
  店小二一旁说道:“当家的,你真是死脑筋,这位客官既肯替你顶名,是你的运气,还管什么老幼?一会儿见了姓杜的,只说这位舅舅是外婆老来生的。舅舅给外甥帮忙,哪一点情不通理不顺了?”店主这才不吭了。
  郑恩一壶茶还没喝完,在门外观望的店小二便连声高叫道:“狗肉店的人来了,狗肉店的人来了。”店主急忙起身要迎,郑恩将他拦回屋内,反扣了门,然后自个迎出门来。只见一条黄脸汉子头戴素缎扎巾,身着紫罗箭服,腰系鸾带,足蹈乌靴,昂首骑在马上,一帮随从气势汹汹在两旁簇拥着。马前一人手捧着朱红食盒,等待郑恩上前。
  郑恩估计骑在马上的就是杜二公,也不理会,只抱着膀子站着。
  一个随从以为他是店里小二,高声叫道:“大爷来了,还不迎接吗?”
  郑恩还是昂首不理。
  几个随从议论道:“这定是个青盲眼聋耳朵的,不要理他,且叫店主老王出来便了。”遂一起高叫道:“王店主,快些出来吃狗肉。”
  店主被扣在屋里,哪里听得见。
  那杜二公见没动静,指指郑恩,问随从道:“他就是开店的老王么?”一个随从答道:“这个不是,想是替老王顶名的。”杜二公大怒道:“胡说!我早已吩咐过的,各家当家的亲尝狗肉,以免差错赖账。快叫店主出来,莫惹我发火。”店小二连忙上前跪下,说道:“小的们当家的老王,身子得了瘫痪,不能起来,所以叫他舅舅在此顶替尝鲜交银。望大爷开恩应允。”
  杜二公皱皱眉头,说道:“既然老王有病,那就叫他的舅舅上来尝鲜吧。”
  众随从一齐叫道:“老王的舅舅,大爷叫你上来尝鲜。”
  郑恩道:“你们卖狗肉,我买狗肉,我是顾客,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做生意要善待顾客,热情服务,怎么叫我过去。真想让我买,送上前来,让我尝尝煮得烂不烂,味道怎么样?”
  随从见郑恩生得高大,说话带刺,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杜二公也看出可能是个刺头儿,强咽下一口气,命随从把朱红漆食盒揭开了盖。一随从提出那狗肉腿子,拿到郑恩跟前,叫道:“老王的舅舅,这是祖传秘制的五香狗肉,闻一闻,消灾降福,放嘴上抹一抹,祛病延年。天幸的命该造化,遇着今日你替你外甥享受,你可快些儿闻吧。”
  郑恩接过手来,张嘴就是一大口。众随从一齐乱嚷道:“让你闻闻,谁叫你当真吃起来?这是规矩:闻一闻,抹一抹,价钱五两银;若是吃了一口,就要翻两倍,需十五两银了。”
  郑恩不理他,只管大口啃着吃,不管嚼烂没嚼烂,只管往肚里咽。侍众随从醒过劲儿上前来夺,一条狗腿已经几乎没有肉了。
  众随从见已剩下骨头,齐声吼道:“你把这腿狗肉吃尽了,是想闹事吗?”
  郑恩笑着训道:“你们这帮笨蛋,真不会做生意。常言说,开饭店不怕大肚汉。我吃得越多,你们该越喜欢才是,怎么胡乱嚷嚷,难道怕我白吃不成?你们既是开狗肉店的,只拣好的狗肉拿来,老子我吃得快活,自然付钱,何必这般猴急?真是自小卖针线,没做过大生意!”
  杜二公在马上见了这情景,一时闹不清来的是哪路瘟神,又见郑恩身体雄壮,相貌不凡,料定是个难缠的主儿,想道:“泼出去两只狗腿让他吃了,事后再与老王算账便了。”随即对随从道:“此人既说大话,只管拿与他吃。”
  随从答应一声,便把另一条狗腿递与郑恩道:“老王的舅舅,你说要吃得快活,老爷特地叫我拿来与你吃了。你快点吃,吃罢好算银子。”郑恩也不答话,拿起狗腿,撕做几块,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又啃得只剩下光溜溜一根骨头。他心里只想着要寻衅闹事,明明已经吃饱,还口里嚷嚷:“不够不够,底儿也没垫好,还有多少,快些拿来,让我吃个尽兴。”
  杜二公平时出来,只带一块狗肉,今上午下乡时分作两路敲诈搜刮,才带了两块,这会儿让郑恩吃了,还嫌不够,早已忍耐不住,遂向手下说道:“给他算账!”
  随从们听了,知道就要动手,亮着家伙围上来,一齐吼道:“交银子吧!”
  郑恩不紧不慢地问道:“得多少?”
  捧食盒的随从说:“刚才说过,闻闻抹抹,五两银子。若吃一口,便翻两倍。你吃了两条狗腿,少说也有百口……”他算了半天算不出来,便问杜二公:“让他拿多少?”
  杜二公也不会算这账,装模作样地掰了半天指头,说道:“零头不算,让他拿一个整数算了。”
  那随从不明白杜二公的一个整数是指一百两、一千两,还是一万两,又不敢再问,有心向郑恩明说,又怕说多了说少了头儿怪罪,便假装清楚,原话传达:“一个整数,掏吧!”
  郑恩清楚他说的一个整数至少是一百两银子,却故意装迷,笑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小铜钱,用两个指头掂着,递向那个随从:“一个‘整数’,不贵不贵!你们店中有多少狗肉,我全包了。”
  那个随从瞪瞪眼,当然不接。
  郑恩正寻找闹事借口,故意指头一松,把铜钱扔在地上,大喝道:“你这混球!为何给钱不要?你就是这么对待我这大主顾的吗?如此当差,你主子的狗肉店能不赔钱吗?”遂一掌过去,把那随从打得直跌到杜二公马前。
  闹到这般情景,杜二公再不出手,他在此地的威风便立不起来了。他硬着头皮,大声喝道:“黑脸贼!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叫着揎拳捋袖,跳下马来,蹿到郑恩面前,照脸就是一拳。郑恩舞了个花锤,左手磕开杜二公的拳头,右手几乎同时向杜二公头上劈来。杜二公闪身躲过。对过一招,二人都知对方武功不弱,全都小心谨慎起来。
  杜二公习的是少林拳术,曾经他姐丈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多次指教,很少遇到对手。他思忖郑恩个大力猛,臂膀有力,下肢功夫相对较弱,便想用跌法先把郑恩撂倒。他运运气,右手上步撩拳,这是虚招,待郑恩左手去拨,他左手上架,右手同时抽回,郑恩见他右手晃来,去拨右手,这就上了大当。杜二公趁他下盘空虚,抢前一步,抓着郑恩左腿,同时左手向郑恩胸前撞去。这招是少林连环拳中的“倒银瓶”,左右手似直非直,似曲非曲,看似实打,实是虚晃,待你拨开两拳,对方腿已上到,你右脚跟被对方左脚吃住,左腿被对方右手抓牢,对方左手一推,右手一提,任你是铁打金钢,也得失重仰面跌翻。
  虽说这招用时仅在眨眼之间,但众随从都已经看到。杜二公贴近郑恩,众随从便齐声叫好。“啊!”“打倒了!”“摔死他!”
  叫好声中,一个黑影腾空飘起,“啪唧”一声落在了丈外的硬地上。
  众随从一拥而上,准备痛打落水狗,哪知棍棒举在头顶,全都像中了定身法一样愣住了。
  躺在地上的不是郑恩,而是杜二公。
  杜二公吃了亏。他只想着这是他姐夫教的连环拳绝招,没料到用在憨练硬功的郑恩身上却毫无效力。跌法靠“脆劲”,也就是瞬间的爆发力。
  他左手推郑恩的胸,右手提郑恩的腿,力发出了,郑恩晃也没晃。
  郑恩在油坊干活时卸车上垛走跳板,二百斤的麻包他一个胳膊挟一个,肩膀上还扛俩,腿上得有多大的力气?何况又在黄元庵那里站桩三年,下盘功夫何等了得。别说是杜二公运动中用力,就是站在那给他一条腿,让他攥足了劲扛,他也扛不起来。
  杜二公一下没扳倒郑恩,郑恩却抓着他两臂一抡,把他扔了出去。
  说着复杂,当时不过眨眼间事,众随从怎会看清跌出的是谁?
  杜二公被打倒在地,那些随从见郑恩武功高强,谁敢上前送死?这千山镇上的居民百姓,均暗中欢喜,当然不会帮杜二公的忙。
  郑恩见没人来打,倒觉没趣,晃到杜二公身边,训道:“生意人以诚信为本,买卖公平,童叟无欺,方是正道。你巧立名目,以狗肉生意为名强取豪夺、敲诈勒索,与那拦路抢劫的强盗何异?从今以后,你的狗肉由我全包,不准卖与旁人,再敢胡作非为,我听说就来打你。”
  杜二公疼得眦牙咧嘴,哪还敢回话。他挣扎着爬起身来,不顾鼻青眼肿,跨上马,带领随从如丧家之犬,惶惶而去。
  〔本刊责任编辑 方 宁〕
  〔原载《故事家》总第25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