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谷传奇

　　几棵枯树站在乱石上。
　　向前行百步有一山，山脊瘦弱，树木如野兽的新毛，使人们感到这么一座山就是一头披上新绒的幼兽。
　　这里叫七星坪，是皖南一带常见的山之余脉，现在成了一处景点。人们行走在山脚下，有一条半泥半石的硬道。因为少雨，道上的草木渐渐枯萎了。
　　一只鸟，跟一群鸟，从灰色山脊上飞过。
　　现在，很多人是来寻狼迹的，是猎奇吧！传说这一带的人曾看到过两匹白狼，这也许只是传说，人们并不太渴求见到狼，只想体验一下寻狼的心情与富有冒险色彩的经历。
　　狼的故事已非常久远，远如侏罗纪时代之恐龙。因为在我没有出世之前，一种叫狼的犬科动物已在大陆大部分山野消失了，大炼钢铁把山林全毁掉了。而今，关于狼的形象是木墩爷描述的，他是一个好木匠，从前经常披星戴月地赶路，他有一个徒弟叫二牙。师徒两人在荒野走动，要么在深秋，要么在飘雪的严冬，这些季节都容易遇到狼。当二牙也做了爷爷时，狼的故事只剩下了一个古怪的传说。二牙常倚着大柿树回忆着，讲着狼的事情。
　　二牙说，有一年他随师傅到县城给桂小姐打嫁妆，县里的桂大爷是个老员外，富甲皖南，仅有一小姐桂叶，掌上明珠呀！桂叶出嫁是全县最排场的。做嫁妆，一色的楠木料，对做木工的人也挑剔，他选了三个县，仅请了木墩师傅，如果不是缺少一个拼下脚料的帮手，二牙根本到不了桂府。二牙提到这还有些旧恨，恨那个掌柜的。二牙已进入青春期了，在桂府对桂小姐的闺房有一种朦胧的想往，正如我们想像嫦娥居住的月宫。二牙应该感谢师傅，他把二牙领进了桂府，见了世面，知道了孬好。
　　到县城白布大街有20公里，途径七星坪。那时候古树参天，七星坪比现在神秘百倍。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草木散发着腐香，偶尔有掉蒂的瓜滚下坡去，惊得二牙师徒头发上竖。是夜，月仅剩一个牙儿，二牙想，这肯定像桂叶小姐的秀眉。胡思乱想总是年轻人的毛病。师傅有点烦，他怕出事，一直马不停蹄地赶着。“唿”，一个东西贴到了木墩爷背上，热乎乎、毛绒绒的。木墩有经验，知道遇到了猛兽，不能停。二牙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师父背了一个活物在走，喘着粗气。两人继续赶路，背上的东西压得师父气喘吁吁。
　　二牙说，师父我背一段行李吧，背这么重的东西怎么不讲一声让徒弟背？师父不敢回话，又不敢回头，他怕二牙接那东西，只管加快步子，甩掉二牙。二牙以为师父生气了，好客气地追，说，不是说桂员外家有热炕不用带被子了吗？干嘛带个皮大衣。师父不回话，走到路岔口，这个怪物被颠得不耐烦了，跳下来夺路而去。在野兽四脚触地回首一瞧的刹那，二牙吓得一声惊叫：“我的妈呀——”
　　师父倒在地上，一身热汗，他说，二牙，你个没心眼的东西记着，要是有一个东西突然趴在背上，只管背，千万别回头瞧。一回首，双眼无珠！二牙说是、是、是……那是第一次遇到狼。
　　第二次遇狼是给桂叶小姐打嫁妆归来。那个桂小姐是个美人儿，绝代佳人。二牙给她做嫁妆很卖力，唯恐小姐不满意，桂叶虽是千金，却没有什么大小姐的臭架子，常趁看嫁妆时与二牙师父聊天。二牙常傻想，这样的仙女般的玉体，不知道会睡到谁床上。这么一想就乱了心，有时晚上还闹点跑马，早上见到小姐就不好意思起来。由于缺少生理常识，二牙对遗精害怕了，他还以为同小姐发生了那种关系呢！
　　打好嫁妆不到一个月，桂府的管家又到了，哭丧着脸，是来求木墩师父专打棺材的，原来桂小姐上吊了。
　　二牙师徒非常吃惊，但也不敢打探小姐隐私，仅仅在肚里乱猜。管家精神好像受到了些刺激，一路自言自语。木墩明白了，原来三天前桂小姐已嫁给了段公子，第二天段公子认定小姐不是处女，要休小姐，小姐连病带气，回娘家后上吊了。二牙听师父这么一讲，脸色大变，他想起了在桂府做的那些梦，梦中已与小姐同床共枕了，他担心别人知道。师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徒弟，叹息一声。管家连声责问：会是谁、会是谁？
　　路边七星坪，山势险陡，百虫共鸣，二牙趁师父不注意跑了，他害怕了，怕进桂府，怕那些梦。他怀疑自己是杀人凶手，在梦里行凶。木墩爷聪明，向管家作了些解释。管家也不计较，只管带木墩一人进府。
　　二牙在山间踢踏，他疑神疑鬼，恐慌不宁。遛到山口一家小店，要了二斤白干，喝了个四腿朝天，掌柜的怕他上山惹祸，就扔一个被子要他休息。半夜酒醒，二牙又想起了桂小姐，一个激灵打起，坐石头上，痴痴地——
　　月儿朦胧。他看见一条狼走来，目光温柔，含着深情，尾巴似小姐的大辫子……二牙不怕，二牙趁酒劲扑去，狼（小姐）调头而去了。
　　师父死后，二牙也不去做木工了，他手艺不巧，没有人请。他成了一个会讲故事的农民。我小时候就跟在他腚后，帮他找粪（他的职业是拾粪），换他的狼故事。二牙断定狼在七星坪消失是在五八年大炼钢铁时，那时候全国人都在狂热的思想指导下发了疯，把大山砍个精光，炼了一地铁疙瘩子。狼没有了家园，除了几匹被捉送进了动物园，其他死的死，逃的逃。七星坪不再有狼踪。
　　2002年8月， 二牙爷八十大寿，村长尊老，也上了席。大席刚过，村上到七星坪砍柴的几个人跑进来找村长，说在山沟里发现了一匹白色狼。“狼？”大家大惊，多数是兴奋。现在人不愁吃穿，反而活得沉闷无聊了，总想找点什么刺激，寻点什么开心，于是有八十岁老头找十八岁小姐的事发生，有人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赌博、斗地主。有的夫妻一到天黑就上床，没别的事，就做小孩，生了一窝又一窝的，比皖南花猪都能，无意中破坏了计划生育。老人说现在人是油水糊了心眼子，没有理想，没有目标，也没有了信仰，降到了动物水平以下。这话不是不对也非全对，总之现在人与动物相比并不怎么文明。
　　一条狼的新闻让人们这样激动，原因也大概在此。正受人祝贺的二牙脸色变了，推开敬酒，猛地站立，扶起拐杖，进了后院。人们不明白，一匹狼的出现到底与二牙八十大寿有什么关系。
　　有一半喝酒的人放下酒杯，随着砍柴人进了山。七星坪经过这几年的休养，草木已长高了些，但仍然有些瘦弱。这些茅草、荒地能有狼吗？也许是条狗吧。人们猜着，这么多年了，狼都没有出现，怎么还有，而且是一匹孤狼。狼的出现使二牙的寿席不欢而散。
　　夜里，下起零星小雨。天亮，人们发现二牙去世了，无病而终。当夜，睡在村口的人看见七星坪有两匹白狼，并排走向了山影的深处。
　　二牙的重孙女小叶说，大爷被狼勾引走了……现在，七星坪人做起了旅游的大文章，把白狼与二牙的故事也写进了景区介绍，让游客遐想……
　　
　　〔责任编辑 君 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