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桌布

2007-12-29 00:00:00
世界文化 2007年2期


  编译/李威
  
  就在1966年圣诞节前的那个星期,我的丈夫比尔被派到法国北部的一个小镇工作。小镇名叫卡尔文,是一个以采矿业为主的地方。那里有一家美国人办的塑料厂。我丈夫到那儿去做技术主管。当我们带着三个孩子不远千里地举家迁移到那里的时候,对那陌生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觉得这真是一次非常奇特非常有趣的经历。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对那里的一切失去了新鲜感,继而便陷入了由于环境不适所带来的种种不便之中。
  比尔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所以他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而我就不行了,我那点儿法语自己听着都别扭,更不要说与人交流了。
  上个星期天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教堂的牧师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道:“我听说你们街区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德尔普莱斯太太和她的丈夫以及孩子们,她们是从斯特拉斯堡搬来。她可能需要帮助。你可不可以顺便去了解一下?”
  “顺便去了解一下?”我一脸困惑地望着牧师,感到非常为难。不久前的一幕不禁浮现在眼前。那天,在我们家门前那狭窄的人行道上,我和德尔普莱斯正好迎面相遇。她的神情非常傲慢,让我顿时产生了一种畏惧之感。而当我怯生生地主动对她说了声“您好”的时候,她竟然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过去。
  “不要理会她。”这时,一位邻居站在她自家的窗口冲着我喊道,“她丈夫曾经和警察有过麻烦。”
  第二天,我还是来到了德尔普莱斯太太家的门前,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打开了,德尔普莱斯太太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厚毛衣,头发梳向脑后,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见到我,她不但没有露出一丝友好的笑容,而且双唇紧闭,神情冷漠。
  “我是罗素太太。”我自我介绍道。
  她没有作声,只是用她那灰色的眼睛警惕地审视着我。我以为她可能会冲着我的脸使劲地关上房门,但是,她只是犹豫了片刻,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接着说道:“请进。”当我的双脚刚迈进她的屋里时,我顿时就明白她为什么要穿着一件厚毛衣了,因为她的家里实在是太冷了,就像是冰窖似的。
  进得屋来,她示意我坐下,然后,给我倒了一杯茶。她一边把水壶挂在小火炉的上方,一边对我说:“你来得可真是时候,瞧,水壶现在还热着呐。”挂好水壶,她转过身,注视着我继续说道:“我们没有钱买煤。急需要烧火的时候,我们就把门拆下来烧。”
  我认真地聆听着她的述说,竭力体会着她此刻的心情。“你知道,我丈夫只是做错了一件很小的事情,”她一边向我解释一边伸出小指的指尖来形容那件事情小到什么程度,“他做的那件事违反了法国的一条商法,于是政府就强迫我们破产来偿还他所欠下的债务。公务员把我们所有的财产都拿去拍卖了,我们所能留下的就只是每人一把椅子以及我们的床垫。”
  也许是因为有人愿意倾听她述说内心的苦闷的缘故,她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宽慰的神色,尽管这种宽慰满含着痛苦与自尊。“我们有一份数目不大的社会保障定期生活津贴,其他的收入就只有为游艺团的道具首饰穿珠子得到的报酬了,”她说,“就这样,几乎就是眨眼之间,我就从一个中产阶级的夫人沦为了一个下等阶层的太太。如今,这个镇上的人都不愿意和我打交道。”
  “夫人,”我小心翼翼地选择着用词,用法语说道,“我愿意和您打交道,而且我也很乐意带些东西来给你们——给孩子们过圣诞节。”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听着我说话,直到我说完,她才点了点头说:“谢谢!”然后,她就立即斩断了话头,就像人们剪断玫瑰花茎一样。
  听说可以给德尔普莱斯家的孩子们送些圣诞礼物,我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兴奋极了。他们从自己的玩具里挑出了一部分,然后,我们一起将它们包裹好,送到了德尔普莱斯太太的家里,跟这些玩具一起送去的还有一个装了70法郎的信封。
  “这钱不需要还的,”我说,“也许有一天你能把这些钱再转赠给其他需要它的人呢。”
  她连忙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说:“您救了我们。”她非常激动,以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去看望德尔普莱斯太太。记得有一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拿出一件未完工的编织品以及一团线和一根钩针,然后手腕轻轻一抖,便开始织起来。
  “你在织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见我发问,她便扯起已经编织好的部分给我看。只见在那片米黄色的织物上,钩着一圈精美的花朵图案。虽然还未完工,但仅从这片已经编织好的部分就可以看出,她的编织活儿做得是非常精致漂亮的。
  “哦,真漂亮啊!”我由衷地赞道。
  “这是一块桌布,是给我妹妹编的,”德尔普莱斯太太说,“你有妹妹吗?”
  “没有,”我答道,“我只有一个弟弟,生活在美国。”
  “我们都很想念亲人,对不对?”说完,她抬起头,注视着我,脸上掠过一抹微笑,似乎是想要掩饰住声音中那份淡淡的悲伤。
  对于这每周一次的和德尔普莱斯太太一起度过的喝茶时间,我是非常喜欢的,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法语进步很快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因为我们可以在一起谈论很多严肃的话题,比如政治啦、国际时事啦、宗教信仰啦等等。我们还讨论在我们两国都普遍存在的种族歧视和不公正的问题。我们都认为上帝是爱我们所有人的。“在上帝的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德尔普莱斯太太说。虽然她这么说,但是从她的话语里,我仍旧听出了那难以言说的辛酸和痛苦。而从她那看似平淡实则激烈的情绪中,我分明感觉到有一种东西仍在困扰着她,不仅如此,我还隐隐地感觉到那是一种比她丈夫带给她的耻辱还要强烈还要具有深远影响的东西。而每次当她因情绪激动而提高嗓门的时候,她那正在编织东西的手指就会更加快速地翻飞着,似乎是要以此来平抑自己的情绪。
  冬去春来,转眼新的一年来到了。
  “你的孩子愿意来和我的孩子一起玩吗?”一天,德尔普莱斯太太问我道。
  我很高兴地答应了她,并带孩子们来到她的家里和她的孩子们一起度过了快乐的一天。临别的时候,我邀请她的孩子们到我家去看电视。
  当我再次来到德尔普莱斯太太家喝茶的时候,看到在那小火炉的上方,已经装饰着几枝冬青树枝了。
  “我已经把那块桌布编好了,”她微笑着告诉我说。
  “哦,那太好了,”我说,“我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
  于是,德尔普莱斯太太拿出那块桌布,缓缓地把它摊开,铺在厨房的餐桌上,她神情庄严凝重,看上去很虔诚。
  我连忙俯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这块桌布。“啊!真是太漂亮了!”我轻声赞叹道,“我看完全可以送到博物馆去展览了!”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像刚才摊开这块桌布时一样,她又缓缓地把她的这件宝贝折叠起来,然后郑重地把它递到我的面前,轻声说道:“这是送给你的。”
  “这……这……我……我不能要,”我没有想到她会送给我,因此感到非常吃惊,一时之间说话竟然有些结结巴巴的了,“这可是你给你的妹妹编的呀。”
  “你就是我的妹妹啊,”她果断地说,“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我们虽然在一起畅谈过多次,但是有一件事我却从来没有对你提起过。就是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在那场战争中,美国军队的飞机轰炸了斯特拉斯堡,炸死了我的父亲。我悲伤,我愤怒,发誓要永远恨美国人。但是,没想到你却来看望我,帮助我,而且还成了我的朋友。因此,我对美国人的仇恨逐渐消失了,”说到这,她抬起头注视着我,满怀期待地说,“请您一定要收下这块桌布,它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它代表了我对您的真诚谢意。请收下吧。”
  我接过那块桌布,将它紧紧地抱在胸前,然后轻轻地对她说:“谢谢,谢谢您。”
  如今,虽然很多年已经过去了,但是,我却仍旧清楚地记得德尔普莱斯太太送给我那块既漂亮又精美的桌布时的情景,那一刻,德尔普莱斯太太是那么地优雅,那么地坚强,以至于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那一年,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里,我度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圣诞节,因为,那一天,我找到了一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