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枪击无辜青年逍遥法外，漫漫上告路历经艰辛

　　青年遭枪击差点丧命，副指导员勾结副局长密谋对策
　　
　　2000年7月24日，海南省东方市大田乡（现为大田镇）新宁坡村村委会主任符光华家在翻盖新房。他的女婿，同村34岁的邢亚盖自然忙得不亦乐乎。傍晚时分，岳父让女婿骑上自家刚刚买回来的摩托车去零公里处买菜准备做晚饭。“零公里处”是大田乡政府所在地，这里有一个三岔路口，分别通向海口市、东方市和新宁坡村及其他各村镇。因此，这里是大田乡各村寨的村民销售香蕉及购买生活用品的必经之地。
　　每年这个时候，正是当地香蕉成熟的季节，大田乡派出所常常违规协助税务所在这里设卡收税，拦查来往摩托车。据调查，大田乡派出所派出收费的民警每人每天10元补助，如果创收5000元，税务所就奖给派出所一辆摩托车。下午5时许，邢亚盖骑着岳父新买的摩托车，当他快到三岔路口的时候，猛然看到前面的收税卡，他忽然想起岳父的摩托车还没来得及交纳车船使用税，而自己身上只带了5元钱。他怕被抓住扣车罚款，在距收税卡约20米的地方他立刻掉转车头往回跑。就在他掉转车头的一刹那，后面响起了两声尖厉的枪声。周围的群众一阵惊呼！邢亚盖右胸及腰际一阵剧痛，鲜血喷涌而出，他立刻感到呼吸有点困难。他用手抚着胸口，咬牙坚持着往家里跑，鲜血不停地从胸口、腰间及口中喷出，洒了一路。跑到岳父家门口的时候，他“扑通——”一声，整个人从摩托车上栽了下来，面对围上来的亲人，可怜的邢亚盖只说了一句“我被人打了”就昏迷了过去。
　　符光华慌里慌张地安排人照顾女婿，一边打听女婿到底被什么人打了。这时，有村民反映女婿是在收税关卡被人用枪击伤的。看到倒在自家门口浑身是血的女婿，符光华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震惊、不解和恐惧。他深知事情重大，立即向乡党委书记唐道勇作了汇报。唐道勇即刻安排一辆车送邢亚盖前往东方市的医院抢救。在去医院的路上，当车经过零公里收税关卡时，符光华停车责问：“是谁开枪打伤邢亚盖？”在场的所有税务人员都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吱声，而身穿警服的大田乡派出所副指导员文瑞强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惶恐地说：“是我开的枪。我错了！”他不住地哀求对方不要报案，所有医疗费用都由他负担。符光华非常气愤，脱口而出：“你随便开枪伤了人，想付点医药费就了结吗？”
　　晚上6时许，邢亚盖被送到东方市人民医院时，已处于休克状态，生命垂危。医院立刻组织抢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手术抢救，邢亚盖总算保住了一条命。经查，一颗子弹击穿邢亚盖的右胸，右肺叶破裂，另一颗子弹击穿邢亚盖的左胯骨部。
　　当时，随车一起来到医院的，还有大田乡派出所所长章生贵、大田乡税务所所长李诗海等人。文瑞强怕追究自己违法违纪责任，当天晚上在东方市白天鹅酒店宴请了符光华、邢亚盖的哥哥邢亚明等人。席间，文瑞强再三道歉，恳求他们说：“我开枪伤人的事，你们不要声张出去，我负责一切医疗费用。”结果被邢亚盖的亲属断然拒绝。
　　文瑞强“私了”的要求被邢亚盖家人拒绝之后，文瑞强和派出所所长章生贵等人十分害怕，他们在一起商量了好久……
　　第二天上午一早，他们跑到东方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国和那儿“汇报”。邢家人的态度不仅引起了文瑞强一伙的恐慌，也让李国和深感不安。因为，一个月前，东方市抱板镇派出所一名民警因为赌博债务开枪杀害了该镇税务人员，此事受到公安部的通报批评。通报指出，今后如果再发生公安民警涉枪犯罪案件，将追究分管领导的责任。3个人怕受到处分，就开始密谋对策。
　　上午9时，符光华带着邢亚盖的父母，向东方市公安局报案。报案之后，邢亚盖家人回到医院等候公安局立案调查，要求还亲人一个公道。
　　李国和不愿意因为此案断送自己的大好前途，一方面通知东方市人民检察院等人到公安局开会，一方面打电话叫上东方电视台的记者前来，跟他去拍摄一起抓捕逃犯的行动。会上，李国和与章生贵先后介绍说，头天下午大田乡派出所副指导员文瑞强发现一名杀人在逃犯，在鸣枪示警无效后，开枪将其击伤，后来证实此人就是邢亚盖，是负案在逃人员。会上，东方市检察院批捕科科长张少雄认为此案有疑，并向公安局提出，公安局给检察院的“8·22”案件的批捕材料中并没有邢亚盖的名字，在稍后发生的“10·7”案件材料中，也只有邢亚佳的名字（邢亚佳确有其人，后被证实没有涉嫌该案而无罪释放）。而公安局回答说“阿盖”和“阿佳”在海南话中读音相似，应为同一个人。
　　
　　出动大批警察造假案，受害人成了杀人嫌疑犯
　　
　　10时许，邢亚盖病房里来了两名公安局的警察，他们只是核实病人是不是邢亚盖，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匆匆地离开了病房。11时许，东方市委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副局长李国和亲自带领大批刑警来到医院，直接闯入病房，李国和指着邢亚盖对随同的民警大声命令道：“把他铐起来！”一名警察走上前去，“咔嚓——”一声将邢亚盖狠狠地铐在了铁床上。
　　面对警察突如其来的举动，邢亚盖身边的亲戚一个个怒火中烧，纷纷质问警察：“邢亚盖犯了什么罪？”可是李国和及身边的警察却不予理睬，不但将其家属及其他病人赶出病房，而且开始对邢亚盖进行了约两个小时的“审问”，要他承认自己就是东方市“8·22”案件的杀人在逃嫌疑犯。所谓“8·22”案件，是1999年8月22日晚上，新宁坡村和马龙村10多名青年发生集体斗殴，将一男青年乱棒打死，多名犯罪嫌疑人潜逃。
　　邢亚盖因中枪失血过多，刚做完手术，身体极度虚弱，几乎讲不出话来。尽管他极力否认自己参与当时的斗殴，在场的民警对此也不理会，不由分说给邢亚盖的大拇指上涂上红印油，然后抓住他的手，在所谓的“笔录”上摁上了手印，就得出了犯罪嫌疑人对“杀人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的结论。
　　拿到“证据”后，李国和率领众人扬长而去，而邢亚盖的病房也被24小时监控起来，警方要求他不得与外界随意联系。可怜的邢亚盖，一只手被铐在病床上，另一只手打着点滴，胸部的伤口刚刚缝合，左胯骨部的伤口上还插着导流管，躺在病床上动都动不了。7月的海南天气炎热，蚊蝇肆虐，邢亚盖痛苦万分……
　　再说，上午李国和率刑警来医院“审问”邢亚盖过后，当天下午，20多名荷枪实弹的刑警又突然冲入邢亚盖所在的新宁坡村，分别包围了新宁坡村保安队队长吉平汉的家和村民吴英华的家。他们有人守候窗户，有人持枪做瞄准状，一群人破门而入作搜索状……
　　随后的7月28日、29日和30日，东方电视台的“东方新闻”连续三天对此进行了报道。2000年8月1日《今日东方》以一篇题为《杀人在逃犯哪里逃！——叭！叭！两枪把他撂倒》的文章也对此事进行了报道。报道的内容却是这样描述的：今年7月24日，大田乡派出所根据群众举报线索，在零公里一带设卡布控时，驾驶摩托车的犯罪嫌疑人邢亚佳见势不妙，立即掉头就跑。该所副指导员文瑞强见此情景，立即徒步追赶，在鸣枪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开枪击伤并抓获犯罪嫌疑人邢亚佳。
　　尽管报道中所说的嫌疑人是邢亚佳，不过，村民看电视新闻画面中被抓获的所谓犯罪嫌疑人却是躺在病床上的邢亚盖！而且还有刑警冲进村庄搜捕的镜头。此时村民们才恍然大悟，警察莫名其妙地闯入村里原来是为了补拍电视镜头的！
　　公安机关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行为早就引起检察机关的注意。公安机关到医院“审问”邢亚盖时，东方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张守华也赶到医院，感觉里面问题重重，并向公安局提了出来，公安局回答不上来，只好回答“再查一下”。随后，张守华把自己的疑问向检察长王彦青作了汇报。王彦青检察长听后大吃一惊，随后指示本院法纪科对此事进行调查，法纪科调查后得出结论：经向当地干部群众走访调查，邢亚盖没有参与“8·22”和“10·7”案件；他们向在押涉案人员调查，涉案人都说没见邢亚盖参与；经查公安局报捕的材料，也没有发现邢亚盖涉案。
　　
　　纸里包不住火，社会上对此议论纷纷，公安局也感到巨大压力。7月30日，公安局派本局纪检书记陈文吉来到新宁坡村向村干部及村民调查了解，并核查邢亚盖和邢亚佳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他发现邢亚盖和邢亚佳不仅年龄上相差近十岁，而且，两人均不是“8·22”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但陈文吉和局领导沆瀣一气，对自己的调查结果并没有主动向上级报告。
　　在事实清楚的情况下，东方市检察院拒绝签发对邢亚盖的逮捕证。8月1日，东方市公安局不得不给邢亚盖打开手铐，但仍一口咬定邢亚盖就是杀人嫌犯，取下手铐，解除监控，只是实施取保候审，并要其岳父符光华做取保候审担保人，担保邢亚盖不会“潜逃”。不但如此，在8月2日，东方市公安局依然向市委书记呈交调查报告称：“在掌握充分证据的基础上，认定邢亚盖就是8·22故意杀人案负案在逃犯罪嫌疑人”，“文瑞强使用枪支属正当行为，市局予以通报表扬”。
　　
　　检察官联手农场主，惊动中央领导冤情6年终昭雪
　　
　　在邢亚盖住院这段时间，所有的医疗费用均由文瑞强支付。当他看到事情基本上被摆平后，文瑞强就停止向医院支付医疗费用。随之，医院提出让邢亚盖出院回家。由于邢亚盖家境并不富裕，住院16天后，在伤势并未痊愈的情况下，邢亚盖被迫出院。
　　邢亚盖自己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短短的十多天时间，他就经历了被枪击、审问、押铐、诬陷等恐怖电影一样的场景。李国和的厉声喝问就像炸雷一般在他的耳边久久挥之不去。伤痛和惊吓的双重打击使这个原本强壮的年轻人整个人都走了形。出院后的邢亚盖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由于没钱再去医院，只能由曾经当过赤脚医生的岳父符光华在家里用草药为他治疗，直到一年多后，伤势才算痊愈，但一直无法做重体力活。
　　为什么自己被人无辜枪击，却反被污蔑成杀人在逃犯？邢亚盖咽不下这口气，多次到东方市各个部门反映情况。这样，原本就贫穷的家更是一贫如洗，孩子长年不见一点肉星。有一年春节到了，村子里炊烟袅袅，各家各户都飘出了肉香，可邢亚盖家连买肉的钱都没有，两岁的儿子馋得直流口水，这一幕恰巧被符光华看到。当符光华把这事讲给女儿女婿听时，邢亚盖和妻子不住地掉泪。（直到2006年文瑞强、李国和被捕，邢亚盖一直处于保释期。）
　　受害人生活陷入困顿之中。可文瑞强、李国和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分，而且春风得意，步步高升。事发后没多久，文瑞强就调至新街派出所工作，李国和则调进公安部任职。
　　受害人变成杀人犯罪嫌疑人，邢亚盖苦恼至极，不停地向有关部门反映自己的问题，时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林光杰曾在公安系统工作多年，他感到此案漏洞百出，就主动找到东方市检察院的民事行政检察科科长黄宗山，告诉他这可能会是一起冤案。
　　黄宗山于是去询问了检察院批捕科的科长，得知8·22批捕名单中并没有邢亚盖的名字时，就意识到这是一次栽赃案件。在邢亚盖住院期间，他就指示调查人员多次深入病房，向邢亚盖做仔细的调查，并拍了大量的照片留做证据。在了解了邢亚盖被枪击事件之后，黄宗山难过得直掉泪……他确信邢亚盖是清白的，就在检察院向政法委提交了邢亚盖不是“8·22”案件犯罪嫌疑人的报告后，于7月31日，他又以个人名义，向东方市委政法委递交了《关于文瑞强开枪击伤无辜农民事件的报告》。黄宗山的报告引起当时的东方市委政法委书记陈雄的重视，并批示道：“请转市检察院派人调查处理，并将处理结果向我汇报。”
　　检察院随即派人对此案进行彻底调查，不仅去新宁坡村走访了当时在现场的大批群众，还去看守所提审了“8·22”案件的在押犯，都没有发现邢亚盖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案情至此已十分清晰，但东方市检察院个别领导却将调查结果压了下来。黄宗山义愤填膺，多次询问领导，得到的回答是：“陈雄书记只说了调查，没有说处理。”
　　从此以后，黄宗山就和原本素不相识的邢亚盖一家人的心紧紧连在了一起，他开始不停地以个人的名义，向上级多个主管部门举报这个案件。即使2001年退休之后，他仍不停息地向上反映邢亚盖的案子。但是由于李国和在东方市势力极大，许多领导及部门只表示同情，却不敢过问此案。有的只是推诿敷衍，有的甚至表示爱莫能助。
　　邢亚盖文化程度不高，普通话表达不清，文字组织能力更是有限。这也是造成他多年的申冤困难重重的原因。2005年5月，当地芒果种植业主黄渡明听到邢亚盖一亲戚讲起此事后，拍案而起，主动找到邢亚盖。他仔细看完邢亚盖以前所有的申诉材料后，提出只有向更高的国家机关反映邢亚盖的冤情，案子才有可能摆脱当地的保护主义。他将想法和已经退休的黄宗山沟通后，得到了对方的认可。案子的材料怎么写呢？两人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民，讨论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写成翔实的申诉材料，分别寄往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纪委、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等部门。
　　2005年7月，邢亚盖的反映材料，引起中央领导、全国人大常委会吴邦国委员长的关注，于是，吴邦国委员长作出“严肃查处”的批示，随后，海南省公安厅有关领导也作了批示，并组成调查组，于2005年8月开始对邢亚盖反映的问题进行了全面的调查，证实受害人邢亚盖反映的问题属实。
　　2005年12月26日，文瑞强被执行逮捕。2006年7月7日，章生贵和陈文吉被逮捕，7月19日，李国和因涉嫌滥用职权、玩忽职守罪被逮捕。
　　2006年7月26日，海口市琼山区法院，对文瑞强进行了一审宣判，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文瑞强有期徒刑6年，并赔偿邢亚盖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共计5282．7元。
　　2007年1月25日，李国和以滥用职权罪被琼山区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四年。章生贵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琼山区人民检察院以一审对二人判刑过轻为由提请抗诉，而被告人李国和也对判决不服提起上诉。
　　2007年3月26日，李国和案二审开庭，4月18日，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至此，涉案的几名警察无一漏网，都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编辑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