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拨随想

2007-12-29 00:00:00
人民音乐 2007年6期


  
  2007年3月26日,中央音乐学院弹拨乐团(以下简称“弹拨乐团”)在学院音乐厅上演“2007弹拨乐新作品音乐会”。本次音乐会全部作品由华人女作曲家协会与国际女音乐家联合会委约创作,包括李一丁的《兰面具戏》、朱捷的《粤春》、苏凡凌的《金缕衣》、周文轩的《枫桥夜泊》、林品晶的《轮》、王强的《春江花月夜》、陈怡的《中国寓言故事两首》、陶钰的《歌乐》、姚恒璐的《一枝花》以及刘青的《跳月歌》。
  音乐会作曲家阵容强大,囊括了以陈怡为代表的世界各地优秀华人女作曲家;作品题材广泛,包括了以民歌、戏曲、古曲为创作素材的作品,以及以全新音乐语汇创作的现代派作品;作品形式多样,采取了独奏、重奏和弹拨乐合奏等多种演出形式。另外,乐团首次尝试以新研发的小琵琶代替柳琴,创新地建立了由小琵琶、琵琶、扬琴、中阮、大阮、三弦、古筝、低音贝司以及部分打击乐构成的弹拨乐编制。下面从音色运用、余音振动、律制及室内乐化等方面谈谈对音乐会作品的看法。
  
  音乐会作品评述
  
   1.音色运用
   弹拨乐各种乐器音色明显不同,这一特点为音乐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选择空间和想象空间。为特定的音乐形象选择最适合的乐器,成为塑造音乐形象的关键。比如《兰面具戏》第一次主题出现由琵琶娓娓道来,刚柔并济又略带异国情调;《一枝花》中段琵琶与中阮共同演奏的抒情旋律,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戏曲中水袖飘摇、妩媚和青衣身段的俊俏与窈窕;《歌乐》第二段开头,弹拨乐轻触的点与颤音琴、钢片琴振动余音有机结合,营造出晶莹剔透、光彩动听的梦幻效果,仿佛是在为夜空中无声飘落的流星雨配音;《中国寓言故事之狐假虎威》中恰当的运用了琵琶搅弦和慢速、快速的推拉音等技术手法,成功地塑造了狐狸奸诈狡猾的形象;《东郭先生和狼》中木鱼与琵琶浑然一体的快速持续衔接,营造了既紧张激烈又活泼俏皮的气氛。这些点滴精妙的音色运用,充分发挥了弹拨乐区别于其它乐种的音色,瞬间抓住了听者的注意力,令人过耳不忘、回味无穷。但也有一部分作品着重运用了机械化的快速演奏,忽略了音色变幻,使整个乐队按照一种音色、一个速度不停地运转,听起来像不知疲倦的永动机,给人躁动、疲惫的感觉,而缺乏安静、感人的内涵。
  2.余音振动
  弹拨乐各种乐器不仅在音色上有所不同,在触弦敏感程度和余音振动等方面也存在明显差异。抛开演奏技术,如果说音色差别运用是作曲家塑造音乐形象的需要,触弦敏感度可以靠演奏员合奏经验适时的调节,那么余音振动迥异带来的问题就很难解决了。尤其在演奏音符密集或快速的乐段时,因无法及时止音,扬琴、古筝、定音鼓等乐器的长时间余音振动很可能影响后面声部的准确进入,甚至遮盖了其他声部,最终扰乱了整个乐队正常的律动进行。
  3.律制问题
  弹拨乐均属五度相生律,所以在横向旋律的表达上具有明显优势,而在展示纵向和声功能,尤其是连续快速变化的意外进行时,难以达到纯律制的和谐效果。从而产生了从乐谱看和声逻辑清晰明了,但听觉上却不够和谐的矛盾,这就是律制带来的问题。
  4.室内乐化
   在某种意义上讲,弹拨乐合奏就像传统的江南丝竹、广东音乐一样,更多沿袭了中国的传统。那么,大乐队的多层次配器手法是否适合弹拨乐呢?音乐会个别曲目把声部细化到了各个谱台。 从谱面上看,这不失为一种创作手法,西方音乐中也有大量的写作范例。但作为委约作品,按弹拨乐团现有的室内乐编制,则演奏效果欠佳。有的作曲家把19个不同声部分配到仅为32人的弹拨声部演奏(基本以每两人为一个小声部),希望通过乐器件数的逐一添加和曲调的不断丰富,达到音响气势的逐步壮大的效果,虽素材相近,但是因为音区分散且音域跨度大,所以实际演奏的音量与共鸣所能达到的效果早已被同时进行的声部抵消了,从而难以达到作曲家的心理预期。简言之,这种手法相对更适合大乐队写作,而不适合弹拨乐团。
   以上谈到的是创作中的一些细节问题。另外,还有一点困惑使作者难以释怀。一直以来,运用音高、节奏、表情符号、音乐术语等音乐通用语汇详尽记录乐谱,是音乐得以流传的基本手段。 众多音乐巨匠的作品,越是构思精巧,越是记谱详实。而本次音乐会,有的作品屡次出现多个声部同时演奏无节奏限制的下行音阶,猜想是希望通过此类音型点缀音响色彩,活跃音乐形象,渲染对比效果。因为没有具体节奏型,演奏员只有根据自己的理解,以不同的速度同时演奏本来应该相同的素材,则效果十分混乱。有的作品在打击乐排鼓与中国大鼓炫技、竞技似的片断中带有极大的自由度,同样没有具体的节奏型、演奏法,任由演奏者即兴发挥,这些抽象式创作当然也是一种尝试,给予演奏者极大的空间想象和发挥,打破了以往只能用音高、节奏等符号表现音乐效果的规矩。但如果每次演出都要作曲家亲赴排练现场,直接向乐队员口传心授音乐构思,那么乐谱将无法流传,也就失去了创作的意义。也许作曲家不屑于躬耕陇亩,或尚未找到更贴切的音乐表现手段,只得求助于演奏员即兴发挥。
   由以上这些表象问题,引发了作者对音乐会更深层次的思考。
  
  一点随想
  
  
  此次音乐会作品均来自委约。其中部分作品是作曲家原先为西洋乐队创作,而后为委约移植、配器的。那么这些为西洋乐队创作的音乐素材能否充分发挥弹拨乐的演奏特点,而弹拨乐不同于西洋乐队的演绎方式能否充分展示作曲家的创作意图,就成为委约作品成败的要点。换句话说,音乐形象的出现是否同时伴有音乐形象代言人——乐器的出现呢?回答当然是肯定的。如果作曲家为了委约需要,一味生搬硬套地移植、配器,把原本为西洋乐器设计的音乐形象硬安在弹拨乐上,而忽略了弹拨乐演奏法效果、音域合理性以及整体乐队的音响平衡等诸多问题,以至于难以把握音乐全貌,甚至无法设想最终音响效果。这种问题主要归咎于两种原因,一是无法排除对原创音乐的印象,又希望追求原有效果;二是缺乏对弹拨乐特性、演奏表现手法的必要了解,只好东拼西凑。
  难道我们的民族音乐只能靠移植、改编才能得以延续吗?委约的初衷是希望充分发挥弹拨乐的特性,产生更多适合弹拨乐演奏的作品。在这场音乐会中,我们看到很多作曲家潜心研究了弹拨乐特点,并为其量身定做的作品。如陈怡的《中国寓言故事》、姚恒璐的《一枝花》、苏凡凌的《金缕衣》以及林品晶的《轮》等等。再如弹拨乐团以往演奏地赵季平的《夜宴》(已收录于《弹拨中国》),是专为小型弹拨乐队定制的作品,短短四分钟的音乐,作曲家运用弹拨乐粒珠般晶莹剔透的声音特质,刻画了宫廷盛宴的富丽奢华,而虚线般婀娜多姿的女性旋律更是如泣如诉、柔肠寸段,加之京剧锣鼓点的画龙点睛,整部作品字里行间都浸透着丰富的中国音乐特色。不难看出,这些作曲家精心琢磨过所写乐器的声音特性、演奏手法及对应演奏技巧能够提供的音乐表现空间。在西方的歌剧、芭蕾、戏剧里,很多角色的诞生都是根据特定演员的专业特点、性格气质甚至外部形象特征量身定做的。希望有一天量身定做不再是中国民族音乐的奢望。
   当然,改编、移植本身并没有错,因为它有借鉴与学习的内在涵义。所以乐曲本身是否适合改编、移植是成功与否的关键。
   弹拨乐善于表现气势、力量、阳刚之美,这一点毫不逊色于打击乐。弹拨乐团保留曲目《马刀舞曲》(俄)是弹拨乐改编版本的范例。作品运用演奏员自身左手与右手默契配合的“点”、合奏中声部内部以及声部之间默契配合的众多“点”的重合,充分发挥了弹拨乐“点对点”给人带来整齐划一的听觉震撼,尤其是琵琶的强弱变化张力、穿透力和爆发力,使音乐具有了真实的视觉效果,生动地展现了沸腾的狂欢景象。
  
  
   弹拨乐更善于演奏流畅、缠绵、娓美而富于细腻变化的乐句。 演奏者可以根据音乐需要进行无限长的轮指、滚奏,并在虚线般持续的旋律中求得大量细致入微的变化。这一点拉弦乐受换弓痕迹的影响、管乐受换气痕迹的影响远不能及,虽然打击乐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打击乐的音高优势又远不如弹拨乐。所以,弹拨乐是最具音乐表现力的一类乐器。乐团保留曲目巴伯《Adagio》和鲍元铠《炎黄风情棗走西口》均源于西洋弦乐队版本,作品本身的音乐素材具备了成功改编为弹拨乐的可能性。悠长的乐句中,弹拨乐以其特有的方式为每个音、每一拍赋予了无限的情思,把哀伤、无奈、缠绵辗转的乐句表现得淋漓尽致、游刃有余,甚至超过了人声的表现力。这种没有歌词含义限制的音乐,带给听众以更多的触动和遐思。
   可见,无论创作还是改编、移植都有成功的力作。问题关键在于要深入了解弹拨乐特点,扬长避短,才能创作出更多的优秀作品。
   谈到“扬长避短”,弹拨乐乃至中国民族音乐的创作大可以拓展思路,放开手脚,更开放得与西洋乐器结合。就像《中国寓言故事》与大提琴成功结合一样,弹拨乐可以与西洋乐中更多的乐器,尤其是弹拨类的曼陀林、吉他、竖琴等乐器结合,共同创造新的音响效果。这样既能保持中国民族音乐的原貌,又能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民族音乐的魅力。这样就打破了地域限制,使之与世界文化接轨,真正屹立于世界音乐舞台。
   作者与弹拨乐团合作前,一直专注于西洋音乐,幸遇章红艳女士,开始了对民族音乐的学习和研究,本文因学识所限,必然粗浅。诚然一部作品从诞生到成熟,需要一个宽容的心态,更需要专业探讨的直白与中肯。或许笔者今天略显稚嫩的率直与恳切,能引发专家们的真知灼见。因为,百家争鸣后才能成就中国民族音乐的百舸争流。
  
  附:
  
  中央音乐学院弹拨乐团简介
  
   中央音乐学院弹拨乐团由琵琶演奏家章红艳于2003年创立,并担任音乐总监至今。团员主要由中央音乐学院弹拨专业优秀本科生及研究生构成。乐团致力于挖掘弹拨音乐的丰富表现力,探索不同乐器组合的可能性,培养新生代演奏家,实验和推出新作品。乐团足迹遍布全国各地,曾多次参加国家重要演出,并参与CCTV等国家媒体的音乐节目录制。2006年6月与荷兰音乐频道唱片公司合作,录制首张CD专辑《弹拨中国》,在全球四十多个国家同步发行。乐团的卓越表现,获得乐评界和听众高度赞誉,是当代中国最富创造力和标志性的弹拨乐团。
  
  陈冰 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指挥专业助教
  
  (责任编辑 于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