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的疑惑

2007-12-29 00:00:00唐朴林
人民音乐 2007年9期


  搞了一辈子的音乐,到老来对音乐行当中一些音乐现象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东南西北。“交响”一词即是一例。
  “交响曲”来自希腊文:symphonia,译意初时为“共同发声”。其乐队萌芽于16世纪中叶,经过众多作曲家(蒙特威尔第、巴赫、亨德尔、海顿、莫扎特等)不断探索,不断改革,筛选乐器而不断完善,大约经历了约三个世纪才形成在西方音乐艺术中举足轻重的一种音乐艺术表演形式。“是一种应用交响乐队的最完善的器乐形式,它在体现最重要的、多样的思想感情方面具有极大的可能性”。(苏联《简明音乐辞典》1957年中译版)肖斯塔科维奇也认为:“交响音乐有最深刻的内容,它是音乐王国的统帅”。它不仅结构庞大,且具浓郁的戏剧性而有强烈的对比,是一切(西方)作曲家一生的追求且力图创作的一门音乐艺术品种。
  “交响曲”进入中国不过百年,在“欧洲文化中心论”和“单一进化论”的影响下,一些人(不太多)也把能创作“交响曲”作为自己的追求和最高目标,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问题是以什么心态(理念)来指导自己的创作。是“以我为主”借鉴他人,还是人云亦云,步人后尘。前者有可能创作出具中国风格的交响作品(如“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后者充其量不过是模仿洋人,甚至抄袭洋人,这样的例子绝非偶见。更有的人,没有创作“交响”作品的知识结构,却也想靠上点“交响”的边以示提高自己的“品位”。这就有点“自不量力”,容易给人留下笑柄。
  一个时期以来,“交响”在中国可谓风头不减,大有愈刮愈烈之势。“交响音乐会”五花八门,什么“京剧交响音乐会”、“豫剧交响音乐会”、“黄梅戏交响音乐会”、“粤剧交响音乐会”、“评剧交响音乐会”等等。听说还有不少地区(民族)的戏曲(和其他艺术形式)也在策划、“创作”、排练诸如此类的“××交响音乐会”。而这类的“交响音乐会”大都是把原来的唱腔配上西洋乐队的伴奏,并未见乐队“交响”的一章一节。更有的把中国民间的原始曲牌、原始民歌、原始小调,略施配器即以西方交响乐队演奏一番,也就成了“交响乐”。看来“交响乐”这种西方器乐表演形式,在中国将把它的概念有所发展而有一个“飞跃”,令世界瞩目(更令人诧异的是“交响”也出现在了其他艺术形式,如“交响舞蹈”,大概也是“交响”在中国的又一发明,而这样的“拉郎配”实在有点方枘圆凿了)。
  在中国,一些人总是认为只要沾上点“洋”气,似乎就提高了“档次”而“走向世界”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特质而极力向“洋”靠拢。某报2007年3月7日有文评价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由当地(二流)交响乐团为内蒙古长调(歌曲)伴奏,“花大价钱租用别人金刀来自杀,这就是长调进金色大厅的结果”。为何?因为“在庞大的交响乐队的挤压下,蒙古族歌手的声音根本出不来”,“只听到交响乐队的声音而没有长调的声音”。“有一位唱通俗唱法的歌手,只见张嘴不听出声”。……“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这场由“领导拍板,企业赞助,政府包场”的音乐会“要不是某些官员的好大喜功,长调何苦到维也纳丢人”。是一些领导的观念——“洋的好”,“土的差”——“欧洲文化中心论”“单一进化论”等作祟,并未确立民族的“自主性”而产生的结果。被列为“世界级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蒙古族长调音乐,虽然由于地区的不同而略有差别,但悠长的曲调、自由的节拍、质朴的音乐而一气呵成则是其主要特点,而长调与马头琴的配伍则是世界上最佳且独一无二的艺术形式。而走进金色大厅的长调却与严谨规整、节拍固定的西方交响乐队配伍,“就如同把甲骨文镶嵌进流畅的英语、或法语中,他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也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相信为长调伴奏的西方人,不会知道、理解“长调”为何物)。特质失掉了,美感没有了,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由“自主”的品牌,降格为“附庸”皆因为以“洋”(交响乐队)为“优”而产生的结果。可叹!可悲!
  进入21世纪,人们(西方)批判“欧洲文化中心论”已良久,没想到在中国还相当有市场;进入21世纪,经济一体化,信息网络化,为文化(艺术,音乐)的交流带来较大的空间,在世界多元文化(艺术,音乐)的平台上,其大趋势是人们希望看(听)到的各具特质、且不断升华的各国、各民族的艺术(音乐),而不是对他人的模仿。正如美籍华裔作曲家周文中先生所说:“西方真正艺术大师,并不看重你对他们文化表面的模仿和追随,他们看重的是你不同于他们的东西——属于你自己的文化和语言。”(见《中国音乐》1998年第2期)事实也正是如此:一位美国音乐家在听了“木卡姆交响音乐会”后说:“国外的听众更喜欢(用传统乐器演奏的)地地道道的木卡姆。”一位德国音乐家也说:“我们尤其希望听到中国传统的、而且是纯粹传统的、没有经过现代改编的音乐”。(见《中国音乐》1982年第1期)一些旅台的欧美音乐家在听了(台湾)“中国交响化的民族乐团”后就当面指出:“这些东西我们并不想听。”(见《中国音乐》1994年第2期)……技艺模仿虽有不当,但理念失策实为致命。正如有的西方音乐家所指出的:“中国人正在失去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中国性(CHINSEIVESS)。”(见《中国音乐》1997年第1期)“更糟糕的是这些专家把(洋的先进,中国的落后)这种自卑心理放进了教育体制而传给了下代”。(见香港《联合音乐》1982年2月号)
  交响无穷,人人可为;确立自主,交响更响。
  唐朴林 天津音乐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金兆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