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晓
这是和田玉最好的时光。自上世纪90年代和田玉交易解禁后,蛰伏多年的和田玉迎来了自己近百年来最好的时光。
这也是它最坏的时光。和田玉的买卖从完全政府垄断走向完全的民间贸易的十几年里,这个尤其讲究品质的行业,行业标准正远远滞后于市场的蓬勃容量。在新国标的庇护之下,每年有上百吨名正言顺的“和田美玉”进入市场。但真正产自和田的好料,“每年不过10来吨。”
十八里店在北京城南的边上,是这个不断扩张的大都市的城乡结合部。这个黯淡破旧的所在是一些玉雕厂的聚集地。一条黄泥路边的小院里,中鼎元珠宝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刘书占坐在椅子上,一边说话,一边用卫生纸反复擦拭着一块和田玉。他曾做翡翠生意,从90年代初转向经营和田玉。“翡翠没意思,太耀眼了。和田玉温润,有内涵。”
这些名叫“和田玉”的石头年代久远,是在2亿5千万年前,昆仑山脉尚年轻时,中酸性侵入岩侵蚀交代白云石大理岩后形成。随着山石的裂变,松脱出的原生玉矿被冲刷到各处,经流水的冲蚀和搬运,沉积在河床,历经河水的日夜打磨,成白玉中的上品。
在刘书占这样多年和珠宝打交道的行家眼里,和田玉有着迷人的独特魅力:比如低调、内敛,触手细腻光滑,而且有生命力。被人收藏把玩已久的玉石总会比一块刚出土的同品质的石料更油润,更有灵性,即所谓“人养玉,玉养人”。而且,每块石头都藏着一个财富的秘密。这是这种玉石最合乎时代的一点:满足人们的赌性。“玉石这东西,你可能今天还很穷,明天就靠它成为百万富翁,却在后天又变回穷人。”刘书占说。
和田玉买卖不可预知的大起大落和如今的股市非常相似。当股票、基金已经在全民参与下有了太明显的风险,其他价值不确定的东西便成为资金的一个个追逐点。因此,在新晋的投资客眼里,这些石头就有了更简单的符号——投资品,像股票、基金,还有更久远的年代里昙花一现过的君子兰,和80年代曾随着“股疯”风靡一时的翡翠……不同的年代,人们的赌性和不断增加的私人财富都需要一个实体来寄托。和田玉正逢其时。
“现在是近一百年来和田玉最好的十年。”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副秘书长奥岩说。从去年11月始,和田仔料价格出现了史无前例的提速上涨。短短四个月中,和田仔料累计升价3倍以上,普通仔料价格已经上升到了每公斤18万元,羊脂白玉料价格则上升到每公斤200万元以上。
但在玉石行家的眼里,这也是这个行业最坏的时光。对这个尤其讲究品质的行业来说,行业标准正远远滞后于市场的蓬勃容量。在新国标的庇护之下,每年有上百吨名正言顺的“和田美玉”进入市场。但真正产自和田的好料,“每年不过10来吨。”刘书占说。
和田玉的赌性
刘书占玉雕厂的天井里有一架石头切割机,这是一架笨重丑陋的机器,外形有些像农村收割稻子时用的鼓风机。但是它锋利的电锯和石头接触时发出的嘶吼声却揭示很多秘密:是真正的美玉,或者只是一块粗鄙的顽石。
在和田玉产业链的第一环,从产地流出的石头通常还是尚未切割的石料。一块顽石中到底有什么秘密,通常靠买家的肉眼判断。“就是赌嘛”,蒋有儒说。蒋是圈内赫赫有名的行家。这次,他从新疆带来一块约怀抱大的黄皮石料,外壳布满了青绿色的细点和参差的石纹,还未验明正身。用手电的光源反复扫描之后,蒋有儒在石头约1/3处的地方划了一根黑线。有关这块石头的秘密就要从这里被揭开了。
要看懂一块石头的秘密,可是一门冒大风险的技术。蒋有儒和刘书占都说,辨玉行家是用钱砸出来的,“经过血的教训才得来的经验。”石料在河床上经历几千年河水的冲刷,玉石面包裹了重重的颜色,而在石料内部,在氧化铁、锰质等元素的作用下,会形成糖色,破坏着玉石的完整和价值。而且糖色大多隐蔽性很强,即使在光源下也很难被识破。一刀不慎,100万的石头就成为废料。刘书占办公室茶几下,放着一个人民币辨伪机,这个行业的货品虽然动辄上千万,但交易方式却像中世纪的行会一样,通常用现金结算,尤其是对不熟悉的人。 “怕他赌输了反悔。”蒋有儒说。
石头切开了,果然中间含着透闪石,但中间赫然一块“糖色”,像一大块扫兴的雀斑。一块羊脂美玉的赌局输掉了,但蒋有儒决定继续割下去。虽然含有糖色不太完美,但在现在的行情下,这样的玉石在市场上依然有个好价钱。
后计划时代的价格爆发
十几岁入疆做玉石学徒的蒋有儒,在计划经济时代担任新疆和田玉收购站的站长。据他介绍,在80年代,和田玉的消费群体还局限在港澳群体。和田玉原料在上世纪50、60年代,山料每千克只卖3~4元人民币,仔料每千克也就50~100元。原产地低廉的价格,使得常有港澳游客慕名来到和田,私下从民间买玉。
港澳游客对和田玉的青睐很快在当地传开。虽然国家禁止民间买卖玉石,并在山口设置了关卡,但私下的民间交易在80年代就开始了。到1999年9月,原材料关卡取消,民间贸易大开。但在国内市场上,和田玉还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姜庆2000年在北京开了和田玉专卖店铺,一年的营业额很难上百万。“那时候,国内的珠宝市场还多被翡翠、钻石等‘硬通货所占据,培养软玉的市场是很难的。”姜庆告诉记者。
20世纪80年代,1千克好的仔料卖到200多元;20世纪90年代,同类仔料1千克已涨到2000元。从2003年非典以后,经过四五个月的冷漠期,和田玉的价格突然有了突发性的增长。现在1千克仔料已经卖到了20万元了。从1980~2000年20年间,价格上涨了1000倍。
很难说清这轮和田玉价格激增的源头在何处。中国宝石协会玉石分会副秘书长奥岩的解释是:中国历来有欣赏古玉的文化传统,只是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都不准民间贸易,压抑了民间的需求。而现在,这些需求都在私人财富的增长和民间贸易的放开下,被迅速激发起来了。
几乎所有商家都看好和田玉的走势。就像中国现在所有的投资领域,你分不清真假,探不明泡沫,但是所有的玩家都相信它会大幅上涨。商家甚至愿意买回自己曾经出售过的好藏品,相信二次出手会有更高的行情。姜庆既是玉行老板,又是玉雕匠人。他在2000年初曾经卖出自己雕刻的一枚名为“年年有余”的碧玉挂坠。这个作品曾在玉雕行业的评奖中被评为优秀作品。现在,姜庆找到当初的买主,愿意以5倍的价钱买回来。
在整个和田玉的产业链上,价格爆发还牵动着源头。新疆玉龙喀什河上的玉石采集客,几百公里连绵不绝,但真正的好玉却寥若晨星。“按存量来看,如果说翡翠的存量是太平洋,和田玉的存量就是昆明湖。”刘书占说。姜庆上半年去和田一个玉矿守了3天,“半个手指头大的和田玉都没有挖到。”
但在现实的市场上,和田玉的供应源源不断,甚至在有些环
节出现了结构性拥挤。从挖掘方、玉雕厂方、零售商,再到终极用户,“前两个环节还基本可以保持供需平衡,从零售商到终极用户这个环节,已经出现有些货物积压、无法脱手的情况了。”奥岩说,而这些最后积货的炒家,通常是跟风入行业,虽眼光不济,却是手握俄罗斯白玉和青海白玉的买家。
新国标之乱
据了解,目前青海玉年产量在1000于2000吨,占中国“和田玉”市场份额最大,海关统计俄罗斯玉的年进口量在500吨以上,市场占有量仅次青海玉;新疆和田玉(矿)的年开采量份额不足15%。
在和田玉行家眼里,俄罗斯白玉和青海白玉难登白玉市场的大雅之堂。按照古老的辨玉传统,玉石的标准和价值还是按照古老的“皮、色、肉、形”几大规则进行。蒋有儒在桌上放了盏台灯,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摊在黑丝绒布上。 “这是颗真正的和田玉。”他拿起一枚手掌大的石头。石头皮色微黄,躺在黑丝绒上显得敦厚朴实,但对着台灯的明亮光源,就立刻显出玄机。石头约3/4的面积都呈现纯净均匀的微透明状,灯光均匀地从石头里透过,惟一的败笔是在右下角有一小块黑色的阴影。“这块石头能值20万。”蒋有儒说。
姜庆也藏着一大块好玉。姜黄的皮色,在接口处露出一点白色的、蜡状的物体。这就是白玉,完整得像一块羊油,几乎无须雕琢打磨。姜庆很笃定它价值不菲。“石头的两个侧面有石色,而在另一面的相同处也出现了同样面积的石色,这说明整条玉带贯穿整个仔料。”
虽然外形互有差异,这些行家认可的玉石都具有和田玉的共同特征,色调比较均匀;在阳光下反复转动也会发出淡淡的青色光晕,温润晶莹,呈油脂或蜡状光泽,总体呈微透明或半透明状,手感较沉,形状圆滑称手,没有突兀的棱角。
在国家2004年颁布的《珠宝玉石国家标准》(简称新国标)里,“和田玉”统冠所有理化性状为透闪石、颜色洁白的玉料,包括新疆和田玉、青海玉、俄罗斯玉。新疆宝玉石协会秘书长易爽庭说:“这三种玉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含铁和氟的钙美硅酸盐,且都是产自昆仑山一线。”但在现实操作中,是否有在河床上经过河水千年冲刷后的细腻润泽,往往才是藏家心中一块玉石是否值得收藏的点睛之笔。
刘书占往桌上拍出两块石料,一块颜色纯白,但石纹逡峻嶙峋;一块石皮微黄,但圆润称手,油润细腻。玉石交易市场上,前者不过千元,后者报价几十万,“但按照国标,前一块才算羊脂白玉。”“代表政府制定标准的专家,都是学界中人。他们少有接触真正的玉石,甚至从来没有接触过市场。”蒋有儒说,“质检部门鉴定,50元/个,当然希望进入鉴定范畴的商品越多越好。”
对这个在大量民间资金的注入下快速崛起的行业来说,问题还很多。进入寻常百姓家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和田玉雕大型的作品越来越罕见。“按说大的材质就按大的做。”蒋有儒说,“但一块大的玉石,做整体雕刻,出价得一千万,可能有20个人能买,但还不知道上哪里找这20个人。做成几十个小玩件,每件2~3万,资金周转才能快起来。”
在玉石买卖兴盛的同时,和田玉产生行业上品的机会却在被商业利益削弱着。从2005年开始,送来参加玉雕评奖——天工奖的大物件已经越来越少了。天工奖的发起人奥岩指着曾经获奖的和田玉雕——60多公分的福寿满堂,说,“这样的材料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