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倬
是什么力量,在20年里把儿童随意丢弃的石头变成人们趋之若骛的摇钱树?
9月20日,星期六。
巴图尔一大早起来,开着自己的飞度车,带着弟弟去离和田市区不远的洛浦县萨普勒乡的玉石巴扎。
巴图尔39岁,是和田地区统计局的公务员,闲暇的时候帮弟弟做做玉石生意。洛浦县的这个巴扎比不得和田的玉石大巴扎的规模,但很多维吾尔族人都在那进行玉石交易。巴图尔希望能在那里把自己手里的玉卖个好价钱,也希望能收到几块好料。
大路边停了上百台摩托车,几千个维族兄弟挤在路边的一个空地上,通常手里都有两三块玉石,互相用维语讨价还价。
巴图尔挤过人群,一路遇到很多人递过来玉石,让他看货,通常感兴趣的他才停下来问问价格。
看到几个带包的河南客走过来,他几步就走了过去,打开了夹包,给人家看货。巴图尔后来讲起,那些真正有钱要买好料的人,必然是带了包,装大量现金的,他的货都是要卖几万的,当然只挑这种有钱的客人。
离开巴扎时,巴图尔摩挲着手里温润的玉石,用发音不太标准的汉语对记者说:“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到处都是这种玉石,我捡来玩,玩够了就再把它丢在路边,从来没有想到过,现在我会用它来赚钱”。
“他们把宝玉砌墙了!”
巴图尔生于70年代,那时候的和田,维族老乡们和全国其他地区的人一样,过着清苦日子,没有人把和田玉和钱联系在一起。
“几年前,我开车路过一个维族老乡家,忽然注意他们家院子围墙上的一块石头,那是一块和田青花玉石仔料,要是现在也得值个30多万。”于学斌提起这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就唏嘘不已。于学斌是乌鲁木齐一个名叫奇石斋的玉石店的老板。
这样的奇遇使得他至今保持着一种习惯,就是每年都要自己开车到偏远地方的老乡家里转转。因为那些老乡家里的房前屋后,甚至院墙上,都可能留着几十年前不经意时候搬回来的玉石。把这些被当作普通石头扔在那里的玉石收上来,可以狠赚上一笔。
和田玉有虽然已有7000年历史,而且早已久负盛名,但清朝只作为官玉,供宫廷使用;建国后,玉雕工艺虽然有发展,但是玉器买卖并没有出现。
和田玉走向市场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而买玉的人真正多起来是80年代下半期了,“那时候买玉的主要是香港人、台湾人,也有一部分英国人和法国人。”新疆玉雕大师马学武回忆说,那时候出的和田玉成品多是一些大件,炉瓶、人物、山水等等,买卖方式一般也都是通过新疆工艺进出口公司送到广交会上去卖。
第一把火:国石评选
和田玉价第一次大幅飙升源自于国石评选。
玉石界的专家都认为,是国石评选,扩大了和田玉在国人心目中的知名度。
1999年,国石评选由国家地矿部和中国宝玉石协会联合启动,年复一年的精品展示会,专家讨论会,年复一年的评选,用了近四年的时间才定了一个候选国石名单。
一些候选石地区代表为争夺国石名分,与中宝协工作人员针锋相对、争吵不休,各地地方政府也竭尽全力争取最后评定获胜,因为一旦石种被列为候选国石,对产地的经济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包括旅游、玉石加工、买卖等方面的相关产业者都将得到开发。
让人不曾想到的是,正式结果迟迟不出来,焦灼六年以后,参评的各种石种玉种价格都大幅上扬。等到中国“国石”评选结束的时候,和田玉获得“美玉”称号,被中国宝玉石协会正式命名为“中国国石”,比之1999年价格上涨了近千倍。
和田玉雕工艺美术厂销售经理黎灵回忆说,1998年的时候,她和朋友去买仔玉,“一窝拉(一大堆)要了4000块钱,朋友说真是太贵了;六年过去,那堆玉石原料里的随便哪一块价值都在4000块以上了。”
据马学武回忆,就是1997年到1999年,国石评选开始,大陆人才开始进入和田玉消费市场,而这种消费对象和消费需求的转变也直接导致了玉雕业的变革。
“之前老艺人都是雕大件,没人会雕小件,我们当学徒时看到鸡蛋大的仔料都是扔在一边的。”但随着和田玉知名度的扩大和和田旅游业的发展,市场对手把件、挂件的需求激增,马学武很快就开始跟着市场走。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河岸上出现了挖掘机,打破了玉龙喀什河7000年来的平静。
政府搭台,玉石唱戏
如果说国石评选引来的是全国对和田玉的关注,那么和田政府在之后所做出的一系列努力,点燃的则是和田地区几乎所有人挖玉、贩玉的热情。
和田地区总人口167万,维吾尔族人口有160万,建国以后,和田地区一直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贫困地区,地区所辖8个县(市)均为国家扶贫重点开发县(市)。一直到2003年的时候,大多数的维吾尔族人还不知道和田玉的价值。
2004年开始,和田地区政府牵头开始举办和田玉石旅游文化节,随后两年又搞了两届和田玉文化学术研讨会,目的是想借这些活动来吸引外来投资。当年,和田地区的GDP就增长了11.1%,财政收入增长63.7%。
但这些活动更为重要的作用是,在普通民众中普及了玉石的基本知识。
“现在的和田,除了挖玉的人,就是做玉石生意的。”和田电信局的员工赵堂武说。而这种局面的形成,赵堂武认为主要是与和田玉旅游文化节和和田玉学术研讨会有关。
在和田,路边上挨挨挤挤地布满了玉器店,在挖玉的河床上、巴扎上,甚至是宾馆大堂,只要你说要买玉,马上就有人变魔术一样,在手里变出来几块玉石。
农民在农闲的时候都会去挖玉,而城市里有工作的人,绝大多数人也还会像巴图尔、赵堂武一样同时做做玉石生意。在和田到底有多少人靠着玉石吃饭乃至发财无从统计,挖玉的不交税,倒玉的也不交税,开了玉石店的才交税。
在和田区委办公楼对过的古鲁巴格乡,有1000户人家,做玉石生意的就有300家,占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去挖玉。
“我们去买一块玉石,通常都要几个人合伙,有的时候还要向亲戚朋友借钱,所以玉石几乎关系到每家人的生活。”做过司机的当地玉商刘真西说。
刘真西最近和几个朋友一起买了一块5吨重的和田青花山料,是和田最近出产的青花山料里最大的一块,他开价50万,前前后后有20多个人来看过货。
巴图尔和弟弟也去刘真西那里看了货,说“如果真的遇到了像台湾客一样有实力的买家,卖个100万都有可能,让他再等等”。
巴图尔说,与挖玉相比,只做玉石交易的风险很小,几乎没有亏钱的。一块玉石,赚得少的也要加30%才出手,因此,做玉石生意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挖玉的人基本都是维吾尔族,所以玉石首先在维吾尔族人手中交易,一般要经过若干手之后,才到了汉族玉贩的手里,
再卖到玉器店或者内地。做玉石交易的人越多,转手越多,价格抬得也就越高。玉价飙升,一定程度上也与此有关。
但对于当地人来说,这显然是好事,一个挖玉的雇工一天工资也要35元,月收入1000多,做玉石生意的人赚的钱更多。赚钱的人越来越多,个人获益,政府也高兴。虽然政府没有直接的税收收入,但当地民众收人增多,购买力大大增强,对当地经济发展形成强劲的拉动。
和田,再不是往日的贫困县的形象,街上开始出现奔驰、宝马越野车。
限采:迟到的治理?
富裕的代价是环境的破坏。
9月16日,星期天,是玉石大巴扎的日子,整个和田市漫天黄沙,天上开始下土。这并没有影响和田人玉石交易的热情,也没有人把这种天气和滥采联系到—起。
和田已成为全国受浮尘困扰最严重的城市之一,但是目前,老百姓并不觉得这是最大的问题。几年前和田的人均GDP还排在整个新疆自治区的最末—位,在全新疆是最穷的地方。无论是政府还是老百姓在这个时候更看重的只能是财富。
在对玉石的挖掘管理上,从一开始就并不严格。前些年,只需缴纳一定费用,便可获得玉石开采资格。
2002年以后,和田地区对出产玉石的--部分土地采取了拍卖的形式,每亩地的拍卖价格为2000~6000元不等。“想拿到好地,有关系、有熟人仍然是最重要的,拍卖的作用并不大。”一个挖玉的老板告诉记者。
几个挖玉的老板告诉记者,挖玉的成本里,一般有三成是用来疏通各种关系的,与这部分资金相比,每亩地交给政府的一两千块钱根本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几千台挖掘机,几十上百万人同时出现在河床挖玉局面的出现,也就不再使人惊奇。
去年9月中旬,和田地区政府开始对滥采进行治理,调集部队对上百公里长的玉龙喀什河进行了清理,严禁任何人在河道内和河床上采挖玉石,并派出直升机进行巡视。
当时的效果很明显,半个月内,没有—个人敢在玉龙喀什河上采挖玉石。可当部队一撤出,许多采挖和田玉的人又逐渐进入河道和河床内,采挖又陷入无序和混乱之中。
今年3月,和田地区再次对玉龙喀什河滥采滥挖现象进行整顿,重点就是将河道内的采玉人和机械全部清出,坚决不允许任何机械再在河道内作业。
而在很多当地人看来,限采从来没有真正阻碍过挖玉的进行,不过是提升了挖玉的成本而已,甚至,有人把这也认定为今年和田玉价格暴涨的因素之一。
“即使在限采开始后,要是偷偷地采,执法部门也并不会真的罚款。”一位采玉人告诉记者,因为各个执法部门之间分工配合并不严密。
和田地区国土资源局局长艾合买提认为,造成目前管理仍然不到位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有关采挖和田玉的暂行管理办法还没有出台,在管理方面缺少法律依据。这些挖玉人中的大多数长期靠挖玉、卖玉为生,再禁挖,也很难禁住。”
和田地区国土局目前仍然在制定“进一步的管理办法”,但是挖玉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笑了笑。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影响挖掘的关键是地下玉石的数量,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人们追逐财富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