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４年后，还是一位博士

史蒂夫·凯特曼

重返季后赛的金州勇士将NBA搅得地动天摇……但是如果没有此前长达14年的萎靡，这支球队又会是什么样子?回顾这段历史，忘不了的，还是老尼尔森和韦伯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

今年5月，金州勇士淘汰达拉斯小牛上演“黑八奇迹”，被很多人称为是NBA季后赛历史上最伟大的颠覆之作。在一帮天赋异禀的篮球狂徒携手努力下，一部动人心魄的悬念大片上演了真人秀，这座海湾城市最终成为了巨人的坟墓。无论你怎么理解这场胜利，那个站在甲骨文球场边，总是一脸焦虑，不停呼喊的老者无疑都是这场风暴的主角，正是这位似乎能点石成金的老牌教练，让他手下的小伙子们做到了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想像的事情，将西区老大踢出了季后赛的舞台。唐·尼尔森一手导演了这出大戏，让他的学生埃弗里·约翰逊(小牛队主帅)不得不甘拜下风，而勇士的管理层人员也不用再为选秀乐透区的排名而苦恼了。(进入季后赛的球队不参与选秀乐透区排名抽签)同样是这个唐·尼尔森，如果他不是在一场震惊NBA的分崩离析中于1995年离开金州的话，那么勇士或许至今都不需要依靠联盟头号种子球队的怜悯才能获得季后赛的门票。

要想真正清晰地阐述今年季后赛首轮的胜利对尼尔森和加州北部篮球的意义，故事还要从他第—次入主勇士教练席讲起，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1993年选秀中，勇士用第一轮第一顺位让克里斯·韦伯成为了状元秀。但是这位初出茅庐的菜鸟却和时任球队主帅的尼尔森怎么也合不上拍，两人无法调和的矛盾让球队的表现大大低于球迷们的预期。在提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时，《旧金山纪事报》记者蒂姆·基翁认为：“在莎士比亚笔下，如果一位主人公失去了公众的支持，那么他们通常仍将继续奋战，孤身—人同自己眼中的死敌斗争到底。当然，尼尔森也得到过球迷的欢迎和爱戴，但是后来摆在他面前的，却是混杂不清的无数险阻。当时，尼尔森已经失去了对球队的控制，他曾经建立起的绝对权威已经在一片刺耳的争论声中烟消云散。在球场边指挥作战时，双手无奈地紧扣在脑后，成为了这个曾被认为是自由主义教父、离经叛道式篮球皇帝的老人的标志动作。那些腰缠万贯、生活糜烂的年轻人手中，仿佛都拿着一柄柄随时准备刺进他心脏里的利剑。此刻的尼尔森像极了莎士比亚笔下的一些悲剧性主角，如果让莎翁赐教两句的话，他给出的答案或许是：向着你的理想谨慎前进。”

在1993-94赛季开始前，韦伯显然低估了尼尔森即将对他展开的“折磨”。在一次采访中，时任《圣何塞信使报》随队记者的里克·布彻(现ESPN名记)向韦伯指出，尼尔森可是有名的“新秀杀手”。不过当年的状元秀对此显然毫不在意：“我遇到的每个教练都很魔鬼，”韦伯说，“史蒂夫·费舍尔(Steve Fisher，韦伯母校密歇根大学主教练)就是一个典型的魔鬼教练，或许有些人可能不这么认为，但是他真的真的很严格。”

史蒂夫。费舍尔?在唐·尼尔森面前，他如何能算得上严格?显然，当时的韦伯显然没有意识到在奥克兰等待他的是什么。

那个赛季，每个队员者十分努力，至少也是努力过一段时间，而球队的战绩也还不赖。尽管在常规赛开始后的9场比赛中输掉了6场，但是最终球队还是以50胜32负排到了太平洋赛区的第三名。常规赛中球队最出色的成员无疑是斯普雷维尔，他的场均得分、抢断和出场时间都位列全队之首，而他的助攻数也仅位列主力控卫埃弗里·约翰逊之后(真是一种美妙的讽刺，不是吗?)。韦伯则在自己的处子赛季交出了场均17.5分(球队第二)和9.1个篮板(球队第一)的成绩单，再加上克里斯·穆林(现任勇士总经理)和比利·欧文斯(Billy Owens)，这五个家伙便是当年的先发五虎。

但是在这幅歌舞升平的表面现象下，尼尔森和韦伯之间的定时炸弹却也悄无声息地启动了。两个人在球队的整体打法上始终存在着严重的分歧，而尼尔森屡次强行将韦伯换下的行为更是让后者极度不爽。1994年2月9日做客夏洛特时，这颗炸弹终于被引爆了。

“他们当时就是为了争夺这支球队的控制权，”《圣何塞信使报》的另一位老记罗恩-博格曼回忆道，他直到今天还在跟踪采访金州勇士。“韦伯已经接管了控制权，而尼尔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那场对黄蜂的比赛中，韦伯在一次快攻中玩了个花哨的背后传球，但却没有控制好让球出了界。尼尔森气得立即站了起来，并把他换下了场。”

当时，尼尔森不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大多数记者也根本不知道球队内部发生了什么。一个跟队多年，在圈内威望很高的老记者当时也一口咬定，尼尔森对韦伯关爱有加，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紧张的对立情绪。他甚至在当地电台最有名的一档谈话节目中表示：其他记者所谓两人不和的传闻，是他多年来见过的“最恶劣的无中生有”。同样是在那个时候，博格曼也曾在当地的希尔顿酒店和尼尔森小酌时问起过这个问题：“你和韦伯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不，我们相处得很好”，尼尔森说，“你知道，他的父亲还跟我通过电话，说我是韦伯经历过的最棒的教练。”

“所以尼尔森当时根本就置身事外，”博格曼说，“他已经远离了真像。”

而当时还在成名道路上苦苦前进的布彻显然知道得更多。因为他和韦伯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而且也总能和他顺利地交流。除此之外，他也深信，尼尔森从他师父“红衣主教”奥尔巴赫那里学来的招数早就无法摆平现在这帮新新人类了。(当我为完成这篇文章采访尼尔森时，他坦言自己初拾教鞭时，就是刻意处处模仿奥尔巴赫：“是啊，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如何当教练，我也从没干过这行。所以我只能临摹他在凯尔特人给我当教练时的一切行为，我的教练生涯就是这么开始的。”)

布彻当时已经发表了一系列关于韦伯不满现状的文章，而且其中也披露了韦伯已经赢得队友信任、并掌控球队脉搏等细节的独家消息。2月9日，球队内乱终于通过那场比赛暴露在所有观众眼前，布彻在文章中写到：“当时，盛怒之下的尼尔森在叫了一个暂停后立即冲入了球场，朝韦伯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而韦伯也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在场上和教练对骂起来，并不停地说‘你应该把我当个人对待!”随后，韦伯一直被按在了替补席上。虽然球队还是赢下了这场比赛，不过队员们的表现已经让尼尔森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两个队友后来向媒体爆料，赛后尼尔森在在更衣室里眼含热泪地告诉他面前的队员，“如果你们想让我下课，那么你们干得确实不错。”

接下来勇士的振兴之梦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而这次争端也对尼尔森和韦伯的职业生涯造成了巨大打击。尼尔森开始不厌其烦地声称，他要为韦伯的这次冒失行为负责，因为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教练，他本应该将这种不和谐扼杀在摇篮阶段。《奥克兰论坛报》专栏作家蒙特·普勒对此记忆犹新

“尼尔森本可以也应该在这件事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很多教练都知道，他必须要和他的头牌球员，他的得力干将，他的球队领袖同心同德。当时我们都很清楚，韦伯并不是在进队的同时就成为了更衣室老大，他的上位

也要经过一个过程。当他开始赢得尊重，并在更衣室找到了，几个追随者后，我认为主教练这个时候就应该去考虑如何改进和他的关系。这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果你不做，球队可能就完了。我认为尼尔森当时可能在想，‘那个20岁出头的小屁孩算什么，我已经在这个联盟里混了30年。所以他也不可能去和韦伯进行推心置腹的谈话，比如‘嗯，你可要在全方位支持我，我们要一起帮助球队前进。”

基翁也曾在《旧金山纪事报》的专栏文章中发表过类似的总结：“像此前的很多例子一样，韦伯感觉尼尔森的独裁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在夏洛特的那次爆发终于让这个矛盾公之于众。最终的结果是，韦伯出局了。韦伯透露此后尼尔森再也没有重视甚至搭理过他。所以他不得不试图挑战某些曾被认为是神圣的东西：比如教练之于球队的权威。最终，两人的这场矛盾开启了主教练和球员之间关系的新纪元。

时间转眼之间过去了13年。一天，《SLAM》主编本·奥斯本和我喝咖啡时谈到了这段往事。我告诉他，虽然韦伯拿到了那年的年度最佳新秀，但是这位“密歇根五虎”的老大和尼尔森之间的战争根本没有赢家，尽管在我看来，这是北美体育史上意义最重大的一场较量。在那件事情结束后的一年里，尼尔森匆匆逃离了奥克兰，而韦伯也被交易到了华盛顿，他此后也再也没有达到过人们期望的高度。《体育新闻》杂志今年5月的一篇文章回顾了韦伯的整个职业生涯，其中写道：“在和他的前四个东家(金州、华盛顿、萨克拉门托，费城)都不欢而散后，韦伯希望能够用如今的角色埋葬以往的失败经历，不过他的计划要从活塞板凳席开始。”

其实这些年来，两个人都曾努力恢复自己的名声。这个赛季常规赛尾声时，韦伯跟随东部霸主球队来到了麦迪逊广场花园，在客队更衣室里，我目睹了他“调教”一个菜鸟记者的场景。在回答了几个问题后，那孩子脸上敬畏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他似乎感觉自己破译了和大牌打交道的密码，而韦伯也适时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一切都好，你干得不赖。”

但当时韦伯忧郁眼神里蕴含着的真实想法，其实是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但他没有这么做。韦伯耐心地和那个菜鸟记者交流着：“底特律Country Day高中(韦伯母校)是一所伟大的学校，但是那里却让我没有安全感，我很害羞，在学校里找不到归属感，而且我总认为自己不够优秀。”

他继续和那位记者探讨着自豪的话题，“能和马丁·路德·金以及弗雷德里克一道格拉斯(著名人权运动领袖)拥有一些同样的东西，让我觉得很伟大，这种感觉就像人人都想拥有一幅毕加索的名画一样。这就是历史留给我的财富。道格拉斯让你我在如今社会立足变得更加容易。如果他没有自学成才，那么我们今天恐怕仍将一无是处”

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谈话，我意识到，接下来关于尼尔森的问题肯定会大煞风景，但这是《SLAM》交给我的任务，而且我大老远从布鲁克林搭火车赶到这里也就是为了这个问题。“我都忘得差不多了，”韦伯听到我的提问后抢先说道，“那事情都过去14年了，我可不想旧调重弹，人们都希望那件事不是按照当时的轨迹发展。”

在采访了那件事情的众多亲历者后，我确信这就是一场关乎于尊重的争端，韦伯感到老尼尔森的处世方式没有显示出对他足够的尊重，不过他却不这么看。

“不，这正是我不愿提起它的原因，你们了解的都不是事情的真像。”韦伯抬高了声调，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事情与自尊无关，根本无关。那完全是因为对球队未来的不同见解引起的。”

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我不得不将话题迂回到其他方面。我们开始追寻他的整个NBA生涯，好的时刻，坏的时刻，最终又绕回到了老尼尔森，以及两人间的冲突对他的影响。“那是一种你无法意识到的强烈冲击，”他说，“无论如何，那件事能让你永不停歇、快步前进，并且始终保持努力工作。那种严酷的环境你能显示出自己的真实性格。你不得不在暑假的时候加倍努力，在随后的比赛中证明那些批评家都是一派胡言。这就是那件事对我的影响，它促使我变得更强大。不只是在随后的第一个赛季，当我转到萨克拉门托后也是一样，它一直激励着我。”

“那么可不可以这么说，在进入联盟的第一年里，如果新的环境对其他新秀来说是很困难，那么对你而言就是难上加难?”我问道。

“我的处子赛季充满了美好的回忆，”韦伯显然不同意我的观点，“我是那年的全联盟最佳新人。站在我身边的是克里斯·穆林、蒂姆·哈达威(那个赛季因伤没有出场)和斯普雷维尔。还有比利·欧文斯，维克多·亚历山大(Victor Alexander)、基斯·简宁斯(Keith Jennings)，他们都成为了我一生的兄弟，所以我不觉得自己的新秀赛季有啥不好。我从来也不想去华盛顿打球，而他们最终也把我交换到了萨克拉门托。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你的命运是掌控在上帝手里而不是你自己手里，你能做的只是静候命运的差遣。”

在和韦伯这场对话前，我也曾经采访过尼尔森，那时距离常规赛结束还有几个月，当时的勇士还不是那支最后时刻连续拿下关键胜利，幸运地获得最后一张季后赛门票的球队。当然，那次采访也在拜伦·戴维斯异军突起，率领全队制造了近年来最棒的系列赛之前，同样，那时的尼尔森也不是在季后赛对爵士的最后一场比赛第三节结束后，率领球员一起围攻裁判的那个狂人。当时，尼尔森根本不知道他的球队将在赛季结束时走向何方。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手下那支球风靓丽的跑轰战队会激发起球迷远胜于1994年的狂热。

“我认为我俩都成熟了不少，”尼尔森在谈到他和韦伯时说，“他现在长大了，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在底特律见过他，还给了他一个拥抱。无论如何，我们的生命中有过一段一起度过的时期，虽然很短暂，但我们都从中学到了不少。”

我随即便追问他学到了什么。“我不想把一切都说透了，”他笑着说，“他那时还是个愣头青，还需要历练10年才能独当一面。”

或许你只有设身处地的思考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我看来，他的意思是他并不想埋怨韦伯，因为他当时只是在单纯地按照自己的理念管理球员。

我也询问过乔治·卡尔，他是尼尔森第一次入主勇士之前的金州主帅，(不过当时尼尔森已经以总经理的身份操控着球队大权)。关于尼尔森和韦伯的矛盾，他的看法相当坦诚：“Nellie(尼尔森昵称)有着让我很喜欢的品格，那就是诚实和批评别人时的铁面无私。或许我没有他那么冷酷，但是我们是同一类型。我的信念也是一切都要为了比赛。篮球比赛离不开诚实、信任和明确的分工……但是一些部门为了商业利益和维护球员形象的需要隐瞒了真相，他们总是避重就轻，寻找各种借口和理由为球员开脱，我认为如今的球员甚至能用这种渠道和教练进行对抗。”

“这种纵容让很多人都变得更加自由自在，但我不认为Nellie想和NBA制造对立情绪，我觉得他就是想当教练，和他的球队一起站在球馆里，和他的篮球家庭在一起享受生活。但他肯定不愿和那些乱七八糟

的包庇纵容搅在一起……”

“我还记得，当我被勇士炒了鱿鱼后，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加州海滩上的窘境。我曾经和10到15个在NBA里混饭吃的人聊到如何重返NBA、以及在那里继续职业生涯的话题，但是听到的都是不疼不痒的‘片汤话。你最好还是闭上嘴，小心翼翼地行事。我认为我这辈子做出的最伟大决策就是对自己说：‘现在他们都不在乎胜利了，OK，那我就要多赢些比赛。”

在拜伦·戴维斯和史蒂芬·杰克逊这些天纵奇才的卖力演出下，勇士队最终编织出了2007年最亮丽的一道篮球风景线，关于这支球队或好或坏的历史都被人们抛在了脑后。对于今天在球馆里卖力呐喊的球迷来说，尼尔森和韦伯的战争也早已无人问津，他们关注的只是戴维斯、杰克逊、马特·巴恩斯和其他队员反复对尼尔森大表忠心的言论。但是作为记者的里克·布彻，却将视野延伸到了更深的层次。

“你可以说尼尔森运气好或者是够聪明，但他现在呈现给奥克兰球迷的比赛和原来带领韦伯那帮人时候没什么区别，一支激动人心的快速部队，虽然可能在第一轮就将联盟老大掀翻，但是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冠军的候选。不过考虑到这里的球迷已经饥渴了12年，因此眼前的一切已经足够他们享受了，”布彻在给我的邮件里写道。

“其实，勇士球迷早在14年前就应该能体会到这种感觉，韦伯的到来更是重大的利好，一个这样的大个子足够让这支球队成为夺冠热门。”

“如今的Nellie变了一个人?实话实说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勇士今年夏天能再选来一个‘韦伯的话，我们就会看到这点，但这显然不会发生。尼尔森还是原来那个教练，用一成不变的方式调教和使用着他的球员，拜伦·戴维斯不就是个现代版的蒂姆·哈达威么?他带给勇士的不过是一次长达十数年的轮回。虽然粉丝们在欢呼胜利中找到了久违的快乐，但他们也应该意识到，尼尔森同样要为球队长达十余年的低迷负责。他就像你的商业伙伴，在做出了—系列灾难性决策后导致公司破产后悄然离去，而你不得不承受由此带来的痛苦。”

“多年后，他又突然出现并挽救了你的生意。你究竟是应该痛恨他的不负责任，还是应该感谢他的妙手回春?或许两种感觉你都无法回避。”

尼尔森和韦伯又是另一对类似的宿命双胞胎。在分道扬镳多年后，两个人又在几乎同一时刻走上了各自的救赎之路。虽然表面上相隔千里，但是弄人的命运却将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