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园园
“随队医生”是中国运动队中独有的一种职业。每一场比赛都是铁定的首发,却极少进入大众的视野
摄影:本刊记者/刘震
今年55岁的杜文亮是国家男篮的队医,从1997年调到男篮至今,不管队员、教练怎么调整,老杜从来没有缺席过国家男篮的大大小小各个集训、比赛。
老杜也是国家男篮长时间以来惟一的随队大夫。包括教练在内,目前中国男篮有25人左右,这些人是老杜服务的主要对象。
“随队医生”是运动队里很特殊的角色,他们是队员们最亲近的朋友,也是教练们最信赖的助手,却始终在金牌和荣誉的光环之外。训练场地和医务室是他们每天活动的主要范围。
“大家抬头看篮筐我看脚下”
一年之中,几乎所有队医在外的时间都在三四个月以上。只要队伍一集训,老杜的家就搬到了队里,虽然家在北京,但只能在周日晚上回家一趟。和队员们相处的时间,远比和家人的时间长。队员们见了老杜也格外亲近,“老杜,杜哥,大叔”叫个不停,老杜对这些称呼也很得意。
每天早晨7点,男篮队员们准时吃早饭,老杜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要赶在上午的训练开始之前,给所有有伤的队员打好固定。队员们训练的时候,他要一直在场边盯着,以便队员有急性伤病时及时治疗,还要细致观察他们在场上的动作和发力。呆的时间长了,他只要一看运动员的动作就可以判断出个大概。和队员们朝夕相处,绝大多数队医都具备这样的“基本功”。
队员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到晚上是大夫们最忙的时候。“忙到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情。”杜文亮说,队里平均每天有六七个队员需要治疗。从1988年做队医以来,老杜在手法治疗方面积累了很多经验,针灸、按摩很有一套。“第二天一见着(队员),问怎么样?说好多了,这时候,我的心情特舒畅。比吃什么,挣多少钱都高兴。”姚明偶有回国打比赛,也会抽时间找老杜给按按,扎上几针。
这些还只是老杜常规的工作。作为队医,他还必须对每个队员的身体状况实时把握,哪名队员有什么伤,什么时间造成的,都要了如指掌。还要定期采集运动员的血样,得出他们身体疲劳状况和机能状况的指数。这些指标汇总完,提交教练组,作为教练安排训练的参考数据。
“比如,现在有的运动员刚刚打完联赛,没休息,伤还没有恢复,又到国家队训练了,这样我们就把报告上交教练,根据身体状况,建议这个队员需要调整休息几天;(或者)哪个队员可以给他上点力量训练之类的。但最终训练计划还是教练安排。”
对于乒乓球这样用脑比较多的项目,队医还多了另外一项任务,就是要定期给队员做脑电监控,看大脑的反应速度和疲劳程度,教练根据这些指标,安排训练量,调节训练强度。队医还需要根据训练强度,给运动员补充相应的营养品。
在中国篮球队的这十年,老杜看过无数场比赛,但杜文亮看球与别人不同,“队员跳起来上篮,大家都抬头看篮筐,进没进球,我就看他脚底下有没有人伸脚,一伸脚脚就崴了啊。”
老杜笑称,这是长期养成的职业病。只要一个动作做得不合理或者场上突然一个运动员倒地了,老杜就紧张起来,“问题出在哪了?如果是一个急性转体,就考虑是不是韧带拉伤了,是哪侧的韧带?两个队员撞在一起,是不是撞击伤,有没有扭伤?直到看到他的下一个动作,心里才踏实了。”
优势项目压力大
每个项目都会有几种常见的伤病,乒乓球和羽毛球在运动中出现急性损伤的可能性不大,但由于长期重复使用特定的关节和肌肉,多以肩关节、颈椎、腰椎的长期疲劳损伤为主。但处理这样的慢性损伤同样不简单。
和杜文亮比起来,尚学东算是新生代的大夫,2003年6月他被调到中国乒乓球队当队医,之前一直是体育医院医生。尚学东说,在运动队里做医生和在医院里坐诊,完全是两种概念的工作,专科大夫一下子变成了全科大夫,从头痛脑热,到兴奋剂防治,内科、外科,甚至妇科、儿科的东西都要涉及。
“而且做了队医,责任心要求更大一些,压力也更大,每天面对那么多国家的宝贝,处理每一件事都得慎之又慎。”尚学东说。
运动员的伤病治愈远比普通人艰难,普通人治疗完了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而运动员多半是边训练边治疗,这样常出现反复重复受伤,会给大夫们带来很大的困难。
去年年底以来,王皓的右膝一直是尚学东最担心的。膝关节软骨损伤引起的滑膜炎,致使右腿半曲到60度时,腿打软,有跪地的感觉,同时伴有关节肿胀,肌肉也有相应的萎缩,直接影响到了王皓正手攻球的威力。作为2008奥运会的主力候选队员,教练组对于王皓的伤病非常重视,巨大的压力落到了医务组的身上。
几经大医院骨科专家的会诊,5月份世锦赛在即,四位大夫最终确定保守治疗的8周恢复计划。现在,还不到8周,王皓的膝伤已经基本恢复,这让尚学东兴奋不已。他在运动队的4年时间里,几乎所有的病例都要经过这样曲折的论证过程,技术、经验和胆略同样重要。
羽毛球队队医李建平和尚学东是同学,两人几乎同时来到乒羽中心。李建平觉得,在优势项目里做队医,压力尤其大,不容有失。
最费劲的是大赛前期,要保障那几个重点运动员处在最佳状态,“整个羽毛球队90多号人,能出去参赛的只有少数几个主力队员。赛前队员要加量,加量引起的疲劳,就容易诱使旧伤复发。”
他一般要提前一个月准备,了解清楚要去比赛的队员是谁,伤病情况怎么样。还要预测出队员的伤病会不会在未来的一两个星期之内有反复。“我们一定要99%以上保证队员们处在一个好的状态。如果有一个运动员因伤去不了的话,就是工作做得不到位。”李建平说。
与运动员最近的人
队医们的角色很特殊,他们离运动员最近,也是队员们受伤时最能信任的人。“有些时候,队员在教练面前不会表达自己的伤痛,只有到了我们这里才会吐露一些真实的感受。”尚学东说。“乒乓球运动基数大,能打到国家队的都非常不容易。任何大赛都要靠竞争去选拔,只有战胜了对方,才能代表国家去参赛,这时候,有些伤病都被他们给掩盖住了。”
医生的职责和与队员感情之间的矛盾,是他们常常面临的无奈选择。在男篮多年,杜文亮经历了太多这样的考验。“运動员都不愿意坐在场下,教练员一召唤,无论伤病多严重,他们也会很高兴上场,有的伤病忍忍就过去了,更多的却会更加严重。”有伤病特别严重的运动员,老杜会跟教练商量,权衡一下伤情和训练量。
刘国正的髌骨两次骨折应该算乒乓球队员中最重的伤。“刘国正不是特别外向的孩子,他第一次受伤时的痛苦表情,受伤坚持训练时候的那种龇牙咧嘴,腿疼得都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疼得叫两声。到现在拆掉钉子,重新拿起球拍的喜悦。这些我们都是亲身经历的。”尚学东告诉记者。
“我这里,就是运动员知心的场所,他们来了之后,劝解一下,给他们讲讲笑话,放松放松;治疗的时候,和他们聊聊天,争取尽快地让他们解脱出来。”杜文亮说。“国家队里小一点的运动员,基本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比较娇气,到了国家队之后,需要关心。训练过度疲劳之后,队员身体会有很大的反应,轻度的睡不着、吃不下、胳膊腿疼;严重的可能出现急躁情绪,训练中动作大一点,说话有点过火都是难免。”
全能不如专才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设立专职的队医”是中国的特色。据国家体育总局运动医学研究所副所长、国家体育总局体育医院院长李国平教授介绍,直到1958年,我国才成立了专门的运动队医务机构。用李院长的话说,当时队医的处境是“三不管”:运动队、各中心和原单位都不管,地位低、待遇差,出了问题还得承担责任。那时的医疗水平可想而知。
到了2000年,体育医院成立之后,才有了体育医疗工作的全面管理部门。两年之后,出台了有关运动队医疗的第一个法则。
现在国家队里共有全职队医七八十名,其中有30名队医隶属体育医院,是医院分派到各队里去服务的;还有少数几个中心,如体操、射击和击剑中心有自己的队医编制。另外的约一半队医是各中心从社会上聘的人员,很多来自各个省运动队。人数最多的队里有五六名队医。
据李国平介绍,所有的注册队医都要求必须是医学专业毕业,临床达到一定的标准。但目前看来,队医的水平仍然参差不齐,背景有别,有科班出身,也有自学成才的。
以美国NBA为例,他们未设专职的大夫,但每支球队都有一个强大的后勤保障队伍,随队配备有专门负责包扎的固定人员、负责运动员训练后的理疗康复的理疗师、负责运动员的营养配给的营养师等等。每家球队都会指定各科医师,负责运动员的治疗。
相比之下,中国的队医更像一位大包大揽的“全能”大夫。此外,许多冷门项目队医匮乏,队员常得不到及时的医治。
应对2008北京奥运,本就不“坚挺”的运动队医疗如何迎接更大的挑战?其他方面都万事俱备时,队医想要不成为木桶中最短的一块板,质和量的提高同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