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带头大哥”共谋

陈统奎

王秀杰成功地屏蔽了真实身份，以虚拟面目成功裹挟了现实世界。

2007年7月2日，20多名便衣警察涌入长春的华尔兹大厦。

他们来到6楼一间办公室前。这间200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聚龙投资咨询公司的10多名员工正在上网"指点股市"。警方掌握的信息显示，公司董事长、股市"散户保护神"---王秀杰与其团队的其他重头人物就在人群中。

中午时分，一个回公司的员工开门，警察乘机而入，分头迅速控制全部人员。一个壮实高大的青年男子见状神色非常紧张。

"我会配合调查，我相信自己没错，电脑拿去吧，以后再给我送回来。"被带离办公室时，王秀杰对民警说。

虚拟裹挟现实

"我想设计一个大大的擦边球，结果把自己设计进这里(拘留所)来了。"7月12日，王秀杰对前来采访的一位记者说，"我一直以为我是违规，没想到是犯罪。"

警方拘留王秀杰的理由是，"未经证监会批准，擅自从事证券投资基金募集、管理，涉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据吉林警方初步侦查，发现"带头大哥777"的网络中，股民合计资金大约10亿元，换言之，王秀杰或能影响10亿资金的股票交易行为。

不过，引起人们愤慨的不是这个影响力，而是王秀杰通过开设15个QQ群，吸收1000多名全国各地会员，收取会员费。有报道说，经警方侦破，王秀杰非法敛财高达1300多万元。

直到吉林警方披露，人们才知道"带头大哥777"的真实姓名叫王秀杰，而不是他自称的"王晓"，王秀杰用于忽悠网民的个人履历亦被警方认定"全是谎言"。他自称1972年出生于吉林省长春市一个高级干部家庭，1992年加入上海万国证券，先后做过大户管理员、操作员、主操盘手。事实上，王秀杰1973年1月10日出生于长春一个普通家庭，中专毕业后就读于夜大，而后一直在当地建设银行当储蓄员、出纳员、科员，一直到2000年辞职下海。

在博客上，王秀杰还声称拥有宝马轿车，炒股赚了数千万，"这些都是假的，是为了忽悠股民的，想让股民相信并出钱买信息，就得吹牛。"王秀杰说。

2006年王秀杰在自己的博客上预测股市走势开始受到关注，很多人纷纷折服于他预测个股的准确性，博客迅速走红，粉丝越聚越多。一开始只是想"写点博客吸引注意力"的王秀杰此时心里发生了微妙变化，"人来得多了，我就想着收钱了。"

2007年初，王秀杰创建第一个收费QQ群，提供个股选购和短线操作信息。他开出了一个试探性的价格，年费3000元，结果一下子有77个人交钱。提价到5000元，"还是很多人"。QQ群一个接一个地开，半年内会员费激增至3.7万元，但仍有人挤破头皮还都进不了。

2007年2月16日，由于新浪网审查草根证券分析师博客，王秀杰的博客遭修改，他一怒之下把博客搬家到网易。出人意料的是，到5月中旬，他的博客点击量竟然达到了1000万，风头盖过徐静蕾，号称"中国第一博"。其实，王秀杰是通过技术手段提高了点击量，但无人识破。

首先上当的是部分媒体，广州新快报第一个推出"带头大哥777"的专访(电话采访，难以核实被访者身份和采访内容)，网易不仅在博客首页上推介王秀杰的博客，还不甘落后地派出一个"采访组"飞赴长春对"带头大哥"进行网络直播专访(当时未确认其真实身份)，这个专访影响巨大，3天后其博客点击率增加了300多万。

此时，王秀杰的博客再也不需要靠技术手段来提高点击量了，2000万，3000万，一个个台阶轻易跨越。

在警方介入之前，不管是在博客上，在媒体的专访中，还是在QQ群里，王秀杰成功地屏蔽了真实身份，以虚拟面目成功裹挟了现实世界。真金白银如洪水般哗哗涌向他的银行账号。连王秀杰自己后来都感觉不妙了，"骑虎难下，赚钱的人还要给我交钱，捧红我"。

在被抓前，他已经设法自救，陆续退还后来者的汇款，但为时已晚。"是股民捧杀了我……股民捧红了我，也害了我。"王秀杰后悔莫及。

贪婪吞掉理性

王秀杰"进去"了。在司法程序启动之前，民间审判已经开始，王秀杰被戴上各种罪名---非法经营罪，诈骗罪，内幕交易罪和非法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等，仿佛一夜之间，"股神"变成了恶魔。昔日跟他在股市呼风唤雨的收费会员们，除了组织QQ群讨伐"大哥"，还纷纷在媒体上揭露"大哥"的罪行，据说还准备集体诉讼。

在这场"齐声声讨骗子"的清算运动中，表现得最活跃的是一位甘肃股民，他在收费QQ群中的网名叫"真善美"，在现实世界中叫王文武，是一位26岁的兰州白领，有3年的炒股经验。王文武去年夏天便注意到"带头大哥777"的博客，持续关注半年后，他发现"大哥"评股思路清晰，推荐的几只股票一路走红，当"大哥"招收第一批会员时，他不假思索地将3000元钱汇给"大哥"，成为一名"骨灰级"会员。

王文武并没有白交这笔钱，"大哥"在第一个交易日就让大家盈利了，相当一部分群友一天之内赚回了会费。"第一个交易日和第二个交易日，推荐的两只权证都盈利20%以上，确实显得很有水平。"王文武介绍说，1月6日他第一次购买"大哥"推荐的2只股票，就把会员费赚回来了。

从此，"大哥"每次在群内出现都引来欢声雷动。据另一位"骨灰级"会员透露，"大哥"除了时不时传授一些思路，还集中进行了一次技术培训，"众会员佩服得五体投地"。到3月份的时候，所有的"骨灰级"会员资金基本上都成功实现翻番，个别人甚至翻了两番之多。具体到王文武，短短2个多月盈利70%。有会员作过精确统计，那段时间，"带头大哥"在周末所荐股票在周一涨停率极高，开盘涨停率高达67%。

获得巨大收益后，众会员对"大哥"的技术水准大肆溜须拍马，一个个闪耀的光环被戴到"大哥"头上："股神"、"股圣"、"股市超人"等等，面对这一切，王秀杰自我膨胀了，拘留中的他回忆说："后来股民越来越多，都说我预测准确，我相信我是炒股高手。"

在这个"神灵化"的过程中，股民们在吹捧和纵容的情绪中失去了理性，将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每次开群招会员，QQ群都是迅速地一天之内满员，大批的散户、粉丝排队等着交钱，动作慢的没能入会，纷纷捶胸顿足。"

在5月25日之前，王文武追随"大哥"购买个股从未赔过钱。这天，"大哥"出现在王文武所在的QQ群里，推荐了一只市值近10元的股票，预测说3个月内将涨到40元，建议群友卖掉其他股票全仓买入。28日周一开盘，这只股票节节攀高，但大家听"大哥"的纷纷追高买进。

岂料这只股票随后一路走跌，"大哥"又叫大家不要卖出，有钱的继续补仓，很多网友把即将用来买房的钱和子女教育费都砸进去了。现在这只股票已经跌至5元多，看不到反弹的迹象，"这只股票我一下子就损失了总资产的50%。"

"为什么一定要买呢?"记者在电话里追问。"贪心。"其实王文武已经感觉到这只股票很玄，但面对诱惑他还是买进。在巨大的利润诱惑下，几乎所有的会员都迷失了自己，结果纷纷被死死套住。与此同时，王秀杰在其他QQ群推荐的股票也纷纷遭受重创，由于消息泄露，他的会员成了庄家洗盘的对象，"一时间哭天喊地，埋怨咒骂的都有"。

在QQ群里潜泳半年，王文武目睹了"大哥"的子弟兵是怎样"忠诚和义气"，这个群体的"社群文化"是："大哥"是神圣不可挑战的，"大哥"的话是永远正确的，如果有"不同政见者"，轻则被大家群起攻击，重则被管理员踢出群外。在这种文化统治下，崇拜和吹捧招摇过市，已经没有会员敢质疑"大哥"推荐的股票。

王文武说，他反感的是这种将人神化的"社群文化"，正是这种文化绑架了会员，让一群具有赌徒心理的股民"自己把自己卖了"。另一位"骨灰级"会员则自省道："带头大哥777并没有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买股票，也没有向我承诺一定盈利或者亏损，我恨的是自己的贪欲。"

裹挟大众谁之过

有人说，轻信市场上有百战百胜的神话，是贪婪和轻信的人性弱点的一次大展示。

而王秀杰被抓之后，王文武等人出来声讨骗子，则是假装聪明、贪图虚荣的人性弱点的一次大展示。

将王秀杰神灵化的是股民，随后痛打落水狗并将其妖魔化的也是股民，是股民的"劣根性"造就了这场悲剧?

分析这桩"惨案"，南京大学传播学系主任杜骏飞教授认为，有三种媒介服务在起作用，"第一，博客具有良好的集群效应，吸引来粉丝团；第二，作为博客运营商的门户网站，有良好的'漂白'作用，可以打消粉丝们的顾虑和怀疑；第三，QQ具有良好的营销功能，提供了聚财模式。"

新媒介研究专家杜骏飞进一步分析说：此案中网易不仅在博客首页推介"带头大哥777"的博客(议程设置)，而且派出采访队伍赴长春对王秀杰进行网络直播(为其造势)，"所谓虚拟采访，竟然衍变为对当事人提供的信息统统不核实，最终结果如何?网站编辑实际上变成了罪案的推进者"。

"采访过他的媒体有没有想过，为何没有进行他的真实身份的调查?如果能够坐在视频采访室里面，至少应该看过他的身份证。"凤凰卫视记者闾丘露薇对同行的疏忽亦感到惊讶。众所周知，媒体具有把关人的效应，经由网站的媒体推介和报道，王秀杰的形象被"洗白"了。

"就像洗钱一样，王秀杰有一个形象的洗白过程，王秀杰自己是不能做到的，只有网站能做到，并且，只有富有影响的媒体才能如此彻底做到。"杜骏飞说。

"这个人物符号是虚拟的，内容是虚拟的，采访手段是虚拟的，最后虚拟的传播内容影响了现实人物和社会，网络时代的这一类恶性循环是极其有害的。"杜骏飞认为，网站为了自我营销，不加甄别地给一个虚拟人物抬轿鼓吹，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失德和失职行为，"表面上看，这个罪案是王秀杰犯下的，但是为此而推波助澜的平台不可能没有责任。"

问题的关键在于，王秀杰不是一个在网络上自言自语的虚拟人物，而是一个强烈指向现实生活的人，现实中的人物一个又一个被裹挟进来，受到蒙蔽。

众所周知，证券市场是一个信息不对称的市场，一般散户都希望自己能获得更大的信息优势。"我认为这是花钱购买'带头大哥'的信息服务。"事到如今，王文武依然并不认为自己上当受骗，他频频在媒体对带头大哥"秋后算账"，只是因为对方服务不好。事实上，很多人迷上"带头大哥"正因为他的股评能力，至于服务好不好那是后话。

"为何王秀杰的动静如此之大?我们要注意其背后的重要社会背景---在普遍伪劣的半吊子股评家的烘托之下，王秀杰的股评显得'比较诚恳而专业'。在中国证券市场上，真实信息太少了，证券分析领域充斥着不怀好意的假信息，正因此，王秀杰才能'脱颖而出'。"杜骏飞说，在这个现实的市场环境下，股民们的上当和王秀杰的得手，原因是"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社会环境之手"。

假借这一"社会环境之手"，王秀杰成功地暗示股民们，加入收费QQ群将成为获得信息更多的人，成为股票市场的胜出者。崇拜王秀杰的股民们有两种选择，要么加入QQ群站到获利者队伍中去，要么自我"边缘化"。结果是，越来越多的人被裹挟进去。

"从网民来说，这很简单，是社会行为心理博弈的自然结果：因为追捧的人特多，又都挣钱，大家又都捧他，那最后的结果，你肯定要站到这个队伍里面去。但是，从社会来说，就不那么简单了：这是某些媒体的不良行为、市场的不良环境、网民媒介素养的不足的结果，'带头大哥'一案，恰恰是以上因素与王秀杰'共谋'的结果。"杜骏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