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了格
去年深秋,我和朋友一起沿着川藏线进入藏区,奔赴四川阿坝自治州的小金县,我们这次要攀登的是那座耸立在高原之上的四姑娘山。
我们坐飞机来到成都,然后搭上小金县的班车前往日隆镇。这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旅程,汽车需要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盘旋一天的时间,越过那海拔4500多米的巴朗山脉。那里空气稀薄,冰雪覆盖,将有恶劣的高原气候等待着我们。
汽车驶入巴朗山脉的时候,就开始有乘客感觉身体不适了,因为公路总是弯弯转转,搅翻了大家的胃,有人开始呕吐。特别是我身旁那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似乎难受得厉害,以至于司机不得不停车让她休息一下。但她强忍着不适,请司机继续前行。
汽车驶到巴朗山半山腰的时候,老人已经呼吸急促,喘息困难,我知道这是高原反应发作,立即掏出红景天给她喝了一小瓶。她轻轻地对我说了声“谢谢”,似乎已经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汽车继续前行,慢慢向山顶进发,老人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高原反应越来越严重,我们不得不请司机停下来。这次,司机走过来一看她,就马上紧张地问道:“您有哮喘病?”
老人点点头,已经不能说话,司机慌忙拿来小氧气罐给她吸氧,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但是我们的路途还很遥远,山还很高,于是我们开始趁老人清醒的时候,劝她搭便车回去。因为一旦进入贫困偏僻的藏区,如果身体过于不适,那将是很危险的事情。
但老人强装微笑,说:“没关系,我走过这座山,我一定能挺过去的……”
老人就这样昏睡着,与我们一道穿过了巴朗山,终于来到日隆镇。到达日隆的时候,一群接待来客的旅店老板拥了上来,请我们去住他们的家庭旅馆。当一位藏民妇人看到老人时,居然惊叫起来,对她说:“陈阿妈,你今年怎么又来了!”
那位老太太疲惫的脸上浮起微笑,说:“我来给儿子送件棉衣!”我猛然惊诧,原来她的儿子在藏区啊。我们松了一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而那位藏民妇人见到她,像是见到亲人一样,也不再招呼别的客人,搀着老人回去了。
我们选择了另一家旅馆住下,准备明天的登山行动。这次我们准备征服四姑娘山中的幺姑娘山,那是一座我们一直渴望征服的大雪山。
第二天清晨,我们背着装备骑着马,向雪山进发。我们将穿越原始丛林,顺着沟子,经过海子,踏过小草原,看到雪山下一片片新落的白雪……
但是,当我们来到雪山脚下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和一位牵马的妇人早已来到山脚下。
老人见到我们,脸上浮起笑容,远远地问:“是你们啊,你们是登山去吗?”我回答说:“是啊!我们要登山……”
老人激动得眼角泛出了泪花,说:“太好了,那请你帮我一个忙,给我儿子捎件棉衣好吗?”
说着,老人从袋子里抽出一件厚实的棉衣,递给我。我已经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明白过来——这雪山之上不可能还有别人在,看上去也不可能有人比我们到得更早。
这时,那位藏民妇人拉着我来到一边,说:“小伙子,你也帮忙劝劝这位陈阿妈……她的儿子4年前在这里登山遇难了,可是她忘不了自己的儿子,每年都从北京来这里送棉衣。”
我猛然惊醒,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在4年前的这个季节,曾经有一个登山队在攀登这座雪山时遭遇了雪崩,几位年轻队员全部遇难。难道她就是其中一位遇难队员的母亲?
藏民妇人证实了我的猜想,果然是一位母亲。藏民妇人告诉我们,在儿子去世之后,这位母亲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拖着年迈的身体,克服艰苦的高原反应,千里迢迢为儿子送来一件棉衣,这已经是第4年了。
我热泪盈眶,拉着队友围在老人身边,慢慢劝慰她。我说:“阿姨,您的儿子和我们一样都喜欢这项运动,即使留在这里也不会遗憾,您以后就不要再来送棉衣了……”
老人的脸抽搐起来,老泪纵横地指着大雪山对我说:“是啊,他从小就喜欢登山,可这里是雪山,全是雪啊,雪山那么冷,他却永远回不来了……”
一句话,让我们所有人低下了头。我知道,再多的劝慰也没有用,即使她知道儿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却无法不去记挂他的冷暖。
那天,我们继续登顶活动,爬上了幺姑娘山的山顶,我们爬得格外小心,格外默契。
在登上山顶之后,我们将一件件厚厚的棉衣展开,覆盖在山顶白色的雪地上。我想,那冰雪下沉睡的英雄和那冰雪覆蓋下的山脉,都应该能感觉到这人世间最温暖的母爱吧……
(摘自《辽宁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