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 苏
前些天,在电视上又看到了“浮浪人”裕次郎,不禁想说说浮浪人的事情。在日本,“浮浪人”就是无家可归者。在车站的过道里、公园的长椅上,甚至市政府前的广场上,经常可见他们蜷缩醉卧的身影。
初次知道裕次郎是在上一次世界杯前夕,当时电视上播过一条新闻,恋家的浮浪人裕次郎夜里悄悄回来和妻子共度良宵,第二天被警察发现带走。我一向对日本男人好感不多,但看着那个用外衣蒙着头的被捕者被警察挟持而去,心中却有一份难得的同情。
裕次郎本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八十年代,他手下有五六百员工,在大阪西区有一座漂亮的房子,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女儿。但上世纪九十年代经济泡沫破灭后,他和无数春风得意的人物一样,一夜间变得一无所有,因为无法还清贷款而破产。
这时,他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离婚去做浮浪人。因为日本对于债务至今实施的依然是“罪及妻孥”的处罚方法。如果一个人欠债不还,那么他的家人都要承担罪责,其配偶的财产也会被强行剥夺用于还债;他未成年的孩子也不能享受最低生活费以外的娱乐,比如不经批准不可以出门去旅游。因此,有些颇为恩爱的日本夫妻一旦发现即将破产,就立即离婚。男人就此流落街头,不可以再回那个过去叫家的地方,否则全家都可能被警方以诈骗罪起诉。
九十年代中期,日本的无家可归者骤增50%,其中很多就是裕次郎这样的破产者。
刚破产的第一年,裕次郎曾经接受过采访。他穿着一件破旧但洗得很干净的西服,信誓旦旦地要用“日本人的顽强精神”奋斗。然而,经过那次被警察从“家”中带走的事件,几个月后记者再采访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重症酒精中毒患者,仿佛老了二十岁。
她的妻子费尽全身解数,才使警察相信他们不是在用“假离婚”欺骗社会,总算没有被没收财产。但是以前偷偷让孩子跑到街头带几个寿司卷给爸爸,或者悄悄送去件御寒毛衣的事情再不敢干。邻居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裕次郎在“家”附近像幽魂一样徘徊,望着闭得紧紧的门和昏黄的灯光,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日本,很多地方都有帮助浮浪人的“自立支援中心”。但一位在援助中心工作的朋友说,其实很多浮浪人对自立教育根本不接受。因为,现代社会的先进金融服务,已经轻易地把他们的债务弄成了天文数字,让他们打一辈子工都还不清债。所谓日本人的自强精神,此时也变成了海市蜃楼。
最近的电视新闻说,裕次郎成了大阪“自立支援中心”工作人员的助手。一个酒鬼怎么给人家当助手呢?电视里说,自立支援中心“捡”回来的浮浪人都自由惯了,很难和别人相处,因此,中心时常发生打架争吵的事情。负责人灵机一动,想到了用裕次郎来管理他们。这裕次郎喝了酒以后,就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老板的时代,把一班浮浪人当成了自己的属下颐指气使,不知不觉地树立了威信。结果,其他浮浪人都不敢招惹他,竟然让中心的秩序大为好转。
朱增年摘自《湘水》 编辑/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