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孝沛
音乐的标题是抽象的,但是,经由速度、节奏、旋律等组成的乐句——音乐语言,它沁入人的心扉后,其作用是任何语言所不能替代的。
曾与友人一起倾听韦伯的弦乐三重奏《回忆》。徐缓的节奏、深沉的旋律,不知不觉间拨动了各人心灵中的回忆之弦。一友人忆起“文革”中被逼疯而惨死的两个哥哥,并说大提琴低沉的弱音,仿佛是母亲经常出现的叹息;另一友人却忆起初恋时的女人;而我则忆起年轻时在一个山岗上的小学校,自己伫立在山谷边,向着朝阳中无语的山峰,吹奏竹笛……在这里,《回忆》乐曲流出的优美的音乐语言,勾引起各人的回忆,而回忆的内容,又是这样的具体细致和迥然不同。
音乐语言在人们的现实生活交往中,能起到使人意想不到的作用。《列子》中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战国时薛谭曾向秦青学唱歌,学了没多久,薛谭以为已学到了全部技艺,提出告辞,秦青也不挽留。师徒俩饯别时,秦青“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这动人心弦的歌声,使薛谭震惊了、醒悟了,“薛谭乃谢求返,终身不敢言归。”使薛谭“终身不敢言归”的是秦青“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的歌声,精通音乐语言的秦青知道,只有他的歌声,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其他任何语言,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如此的劝说效果!
音乐语言极易渗入人心,唤醒有时沉睡着的美好人生。书籍、话语等开导启发人的作用较缓慢,而音乐语言潜移默化的速度极快。唐朝文学家韩愈曾听颖师弹琴:琴声有时像恋人说悄悄话;有时像勇士赴战场;有时如浮云柳絮般的悠扬自如;有时又如百鸟喧鸣……一曲才罢,把个韩愈感动得泪水盈眶、湿透衣裳。音乐语言不但感化人的速度极快,并且极易触动人心灵深处不易被感化的那根弦,使其为之共鸣。有“交响乐之父”之称的海顿,他的第45交响乐的创作动机和最后取得的效果,很能说明这一点。海顿在公爵埃斯特哈齐的宫廷中担任乐队指挥。有一年公爵宣布要解散宫廷乐队,几十位乐师要解雇,出于对相处多年的乐师们的同情,海顿写了一首名为《告别交响曲》的乐曲,在乐队解散前的最后一次音乐会上演奏。在乐曲的最后乐章,海顿别出心裁地对各声部结束,作了巧妙安排:圆号声部结束了,圆号的乐师轻轻地吹熄了谱架前的蜡烛,悄然地离去,接着依次是大提琴、长笛……最后只剩下两位小提琴师,这时,两支孤零零的红烛在舞台上闪光,哀怨凄凉的琴声在迷漫回荡。琴声还未消失,被乐曲和这个场景所感动得不能自禁的公爵当即作出决定:不再解散宫廷乐队。海顿用动人的交响乐曲解决了被解雇者难以启齿的要求,使乐师们和公爵皆大欢喜。即说明音乐语言在人们的交往中,有其他语言所不能替代的作用。因为音乐语言能直接刺激听觉,引起人们深层次的情绪反应。
音乐语言也可以消除人们在等级层次上的隔阂,拉近和沟通不同行业上人的心灵距离。1939年5月11日,鲁艺在延安举行周年纪念音乐会,冼星海亲自指挥百余人的合唱团演唱《黄河大合唱》,声势浩大,相当成功。冼星海在日记中记载:“今晚的大合唱可真是中国空前的音乐晚会。……当我们唱完时,毛主席都跳起来,很感动地说了几声‘好。我永不忘记今天晚上的情形……”看,音乐语言一下子就拉近了当时中共最高领导和艺术家之间的距离,而且会把毛泽东感动得“跳起来”说“好”。
荀子在《乐论》中说:“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乡里族长之中,长少同听之,则莫不和顺。”音乐语言能在不同环境和不同人之间,产生“和敬”、“和亲”、“和顺”的和谐作用。语言有美有丑、有纯有脏。音乐语言似乎要比语言更纯净、更透明,更易直接触动人们感情这根弦,更易使人产生和敬、和亲、和顺的凝聚力和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