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概念正在被误读

2007-06-20 01:29钱亦蕉
新民周刊 2007年9期
关键词:李锐风物农具

钱亦蕉 宋 伟

中国5000年文明,其实绝大多数时间是作为农耕文明而存在的。几千年里,人和自然一直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关系。但是现在山河变样,天上飞满飞机,地上跑满轿车,人和自然的关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虽然如今中国当代文坛,虚构作品基本上是“80后”在折腾,老作家们都开始写非虚构类作品了,但新近出版的作家李锐的小说集《太平风物》还是让人耳目一新。近日,《太平风物》被香港《亚洲周刊》评选为2006年度中文十大小说的首位,借李锐来沪为上海作协作家研究生班授课之机,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

关注农村

新民周刊:我们知道你的两部重要作品《厚土》和《无风之树》都是写农村的,这次新的小说集《太平风物》再次把视角指向农村,是不是可以说在山西农村6年插队的经历对你一生的影响非常大?

李锐:在山西农村插队的6年是我将我的笔写向农村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那6年是我18岁到24岁的人生阶段,也就相当于现在的学生读本科再读研究生的时间。那段时间是一个人最为宝贵的黄金岁月,又是我个人变故最剧烈的时段。那时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插队的第一年我母亲去世,第二年父亲去世,如此大的变故使我的人生有许多不同。

我插队那6年对我影响巨大,让我对人生的态度,对世界的看法彻底改观。我在农村的经历,让我对农民、对劳动人民,以及人们所说的“劳动人民是历史的主人公”、“劳动是光荣的”有了深刻的体会。你真的去做一个劳动人民,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真的天天汗滴禾下土,而不是仅仅在课堂里面念叨,你就知道当一个劳动人民、当一个世世代代的农民是什么意思。所以说我后来对所有关于乡村的田园式的诗歌的赞美很不以为然,那都是有闲心的人、生活得挺舒服的人才会那样去写。

新民周刊:《太平风物》里面有你对当下农村改变的感慨,每个短篇里面,农具是古,情节是今,映照的是现实,是什么触发你要这么写?

李锐:我一直没有和我插队的地方——吕梁山断了联系。后来虽然我回城工作了,我还是经常回去看看。有时一年回去两次、三次。后来我进了编辑部了,做了专业作家了,我还是会回去。当我结婚生了小孩,我就把我在那边时候的房东的女儿接来帮我看孩子……那里的父老乡亲也常常告诉我村里发生的事情。比如说,一次他们告诉我村里发现煤矿了,有大公司来投资,而且勘探清楚是个大矿藏。然后要建洗煤厂、炼焦厂,占地,建工厂,然后农民就上告,起了很大的冲突……

中国的八九亿农民向往好生活,这个要求是天生合理的。城里人也向往好生活。从本质上来说,人都想过好生活。当然这里有另外一个问题,比如说人们掠夺性地开发资源,对资源摧毁性地使用。这个都是非常恐怖的。而且这种过度使用还和地方政府、地方势力有牵连。矿难为何屡禁不止?一些地方干部都参股到煤矿,都和他们切身私利相关。

我认为,我们的时代、社会是在进步,这是大方向。但是改革开放也好,发展也好,有好的地方,也有存在问题的方面,一切不能单单用进步来说。改革后的中国,城市是进步了,但是农民的变化并不很快。国家对农村的投入比较有限,医疗、教育、基础设施的建设投入比例相对要小。这是很不合理的。然后你老抱怨农民,农民进城了,城里人不高兴了。由于一部分人无视、忽视这个现象,反而使人们认为农民受苦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了。

新民周刊:《太平风物》被称为纸上农具展,但那些农具都偏离了它们最初的使用功能。为什么要以农具为切入口呢?

李锐:我一直十分关注农村,农村太需要帮助了。我想我的作品,无论是早期的《厚土》、《无风之树》,还是最近的《太平风物》,都超出了文学的范畴。文学应该是社会的良心。我写《太平风物》,写农具,是在记录正在消失的生活。我把文言文与白话文、史料与虚构、图片与文字结合在一起,是要还原我们使用了千百年的农具,来告诉读者这些推动中国农业社会发展的农具的来源、用途。

“太平风物”一词原是古代农耕生活中人们对自己的生活的最高赞美。但是,可惜啊,后来,农具不再仅仅是用于农事的操作,而是被用来奴役人。比如石磨用来锁人、樵斧用来杀人。今天人们如何看待农具?农具被当作愉悦城市人的玩具。铁锹不再是生产的工具,而是表演的工具。农村的山歌不再是发自内心对自然纯洁的表达,唱山歌成为用来招揽游客的旅游项目。农村已经成为一些城市人奢侈享受的代用品,农村的概念很大程度上已经被误读。

农具是人类和自然关系的一种表现。好比人的出行方式,也是人类和自然关系的一种体现。如果一个人选择步行,那么这个人和自然的关系很原始。如果选择坐马车,那表示人类找到了一种轻松驾驭“自然距离”的方式,如果有了汽车,甚至是飞机,那么这种关系就大不一样了。农具也是一样,它是相当时间内人和自然关系的结晶,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类的历史。农具是对历史的注释,而人类可以从中得出自己的解释。中国5000年文明,其实绝大多数时间是作为农耕文明而存在的。几千年里,人和自然一直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关系。但是现在山河变样,天上飞满飞机,地上跑满轿车,人和自然的关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新民周刊:《太平风物》这个短篇小说集尝试了新的写作方式——文体拼贴,而且每一章都写一种农具,讲一个故事,反映一个当下的农村问题,这样会不会有些形式化、概念化?

李锐:《太平风物》讲了许多关于农具的故事。每个故事都从不同的切面切入,每个故事都展现了一段丰富的历史。这些故事单个看像短篇,如果你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感觉不一样。它不是短篇集,也许就是一本书吧。为什么不索性写个长篇呢?因为长篇要求一个统一的结构,这就不如短篇灵活。是你要表达的内容决定了你行文的形式,我一直在寻求形式的突破。

作家和市场

新民周刊:王朔前不久在接受采访时曾说,中国当代主流作家都面临一个中年危机问题,调整不过来,就是重复自己。你怎么看待你们这代作家目前比较低产的现象?

李锐:我觉得重复没有意思,所以一直在不同的平面上进行创新与尝试,对我的叙事内容、叙事方式进行变革。我是“老三届”,这一时期的作家也就有这一时期作家的特点与风格,这是别人不能够改变的。当然没有上山下乡这段经历,别人也创作不出像我这样的作品。每个作家的情况都不一样,每个时代的作家也有每个时代自身的任务。而对于我而言,不要忘记自己本职就可以,我一直在追求“语言的自觉”,已经努力20多年了。

新民周刊:你在2003年退出了中国作协,当时是怎么考虑的?对最近洪峰乞讨引起的作协之争有什么看法?作家到底该不该靠国家养着?

李锐:我2003年离开中国作家协会。当然,退出作协并不表明我远离了写作,我并没有退出山西省作家协会,因为我不愿放弃写作和出版的权利。我也没有其他什么特长,写作是能维系我生存的唯一手段。

现在世界上,除了美国以外,作家大多还是由国家资助,国家出资来解决作家的生存与发展问题。美国的作家可以去大学当驻校作家,也可以去私人的基金会获得赞助从事写作。这样就更自由,不受意识形态的束缚。

新民周刊:目前“80后”这一代作家已经完全脱离了作协的老机制,率先进入了商业市场。但是多产之后的重复和社会责任感的欠缺成了先天性不足。你怎么看“80后”?

李锐:“80后”作家,相对来说商业味道太重,还不够成熟。真正的小说家的炼成是个大浪淘沙的过程。他们这一代也有他们这一代的事,一些人专门写畅销书,而其中肯定会有一些人有更高的追求。他们中的一些自称是新新人类,什么新人类啊?别拿幻象骗自己了。没有什么大成就就出来骂人,出来冒傻气!但是就像每一代人都会长大一样,他们也终究会长大的。没有关系,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会醒过来的。

新民周刊:你怎么看待前一阵炒得沸沸扬扬的“作家财富排行榜”呢?一些“80后”作家都名列其中,而传统意义上的精英作家却榜上无名。

李锐:这是你们媒体给炒出来的吧。作家财富排行榜,这个东西没有意思,这是把作家当娱乐明星看。上不上榜并不能代表什么,我看好作家都没有上榜,我也没有必要上那个榜,那也不是什么光荣榜。至于“80后”,我还是那句话,他们早晚会长大的、成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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