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染
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比我母亲花费在找东西上的时间更多的人了。她每天都在找,就是不能物归原位。出门前等候她找钥匙和钱包,已是我的必修课。每每我总是想起一则小故事,说是一位先生在携太太出门前总要等候她很长时间地化妆,后来他索性把这个时间用来读书,终于成为一个大学问家。每想到此,我便有些后悔自己,若是我把等候母亲找钥匙和钱包的时间也用来读书的话,说不定也是“学富五车”了。
偏偏我是一个急性子,多少次建议她物归原位终不见成效之后,我便失去了耐心。于是,我便在正式起身出门前的10分钟或20分钟,就造声势说该走了,待她找完出门前的必带的那几样,我才起身整理自己——这样就从从容容任她去找了。
平时,母亲找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护肤霜在碗橱里出现,一点不新鲜。我不用盘问就能做出这样的推理:母亲在卫生间洗完脸擦着护肤霜,这时厨房的烧水壶叫了起来,水开了,母亲奔过去关火,然后打开碗橱取水杯沏茶,这样,护肤霜就顺手留在碗橱了。顺理成章。有一次周末,母亲找眼镜(这是她每天都要找的东西之一),因为她没有眼镜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便发动我和哥哥帮她找。我们找遍了全家所有的角落,枕边、床下、被子里、沙发靠垫后边乃至所有的抽屉,当然没有忽略厨房的碗橱和卫生间的洗脸池,但眼镜终不见踪影。我和哥哥一边叫着“咱妈藏的东西谁也找不到”,一边灰下心来。哥哥心里着急,口干舌燥,就打开冰箱拿冰镇水喝,结果他刚一打开冰箱的门就叫起来:眼镜在冰箱里呢。原来,母亲一个小时前从冰箱里取出一包冷冻海鲜,准备晚饭吃,她戴上眼镜阅读口袋上边的说明书,阅读完了,顺手就把眼镜放在冰箱里,一关冰箱门,潇洒地走开,眼镜就这样被冷藏起来。
家里的眼药水、指甲刀、计算器、辞典、电视遥控器等等也是常找之物。好在母亲知道我就怕帮她找东西,便很少要我帮忙。经常是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找着什么,一点都不急的样子。我看见她的身影在房间里穿梭来去,找着什么,也习以为常,不再问她找什么,继续自己的事情。母亲也不询问我,只是不慌不忙地竟自找着,或者读一会儿书,找一会儿,慢慢喝一杯水,再找一会儿,心里踏踏实实,无一丝焦虑烦躁。母亲常说,一辈子的磨难早已练就了她的耐心。她甚至还说,有东西要找的日子是多么充实啊!
母亲在我身边磨磨蹭蹭地找东西的历史已记不清有多少年。现在,这已经成为我的一种最为熟悉和亲切的生活背景,这个背景使得这个家像个家。如果有一天,家里像军营一般井井有条,要用什么就直接到位地即刻取来,没有了母亲不慌不忙地找这找那的背景,我会不习惯的,也許,我的心里还会如同长了荒草一般浮躁不安。
(摘自《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