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索沃独立猜想

和静钧

由“三驾马车”欧盟、美国和俄罗斯负责斡旋并主导的科索沃最终地位谈判的第五轮谈判于11月20日在布鲁塞尔举行。由于离国际社会设定的谈判最后期限(12月10日)只有约20天时间，又是在主张独立的激进派别“科索沃民主党”赢得该地区11月17日新一届议会选举的背景下举行。外界对这轮谈判能达成某种形式的协议抱有空前期待，但是，与前几轮谈判的结果一样，双方各念各的经，再一次无果而终。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科索沃会否独立”已经沦为一个假命题，而真命题是科索沃会不会单方面立即宣布独立。参加布鲁塞尔和会的科索沃代表、未来有可能成为科索沃新一届自治政府总理的民主党领袖萨奇大胆放言，谈判最后期限一过，科索沃就要径自推动独立。对于萨奇这一“急独”宣示，假如国际社会错判形势，坐视科索沃“急独”，不仅将再一次引发巴尔干局势动荡，也将对现行国际秩序造成重大伤害。

独立三途

按法理和惯例的理解，独立之路主要有三条：

一是依国际法，在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基础上独立，这类独立被称为合法独立，相当于婚姻上的明媒正娶，为独立的上策。早前美国和欧盟准备以联合国特使阿赫蒂萨里提交的“科索沃在国际社会监督下独立”的报告为基础起草一份安理会决议草案，但预计俄罗斯会行使否决权而主动放弃了决议案的推动。另外，联合国安理会1244号决议也认定了科索沃属于塞尔维亚这一事实。从目前来看，科索沃“合法独立”的条件并不具备。在可预见的未来，合法独立的国家也只有巴勒斯坦。

第二是协议独立，即当事方不经法定国际机构裁定，就通过彼此充分协商分手，之后再谋求国际社会追认。这虽是中策，却简便易行，往往会收到皆大欢喜的效果，如捷克和斯洛伐克，塞尔维亚和黑山，各方好说好散，也没冤家阻拦。不过，科索沃作为塞尔维亚文化及文明的摇篮，要让塞尔维亚断然割舍，谈何容易。2006年10月，塞尔维亚公决通过的新宪法第一次在序言部分明确规定，“科索沃是塞尔维亚不可分割的主权领土”，这部“反分裂法”已经撤走了“和平分手”的梯子。

至于科索沃坚决要掰的原因，可以追溯到1989年2月科索沃的自治省地位被当时还隶属南斯拉夫联盟的塞尔维亚共和国取消。当年做出这一决策的主要负责人正是10年后与美国为首的北约大打出手的塞尔维亚共产党人米洛舍维奇。米氏在历时两个半月的科索沃战争兵败后，被迫同意由联合国接管科索沃地区的防务，由此埋下了科索沃现在闹独立的伏笔。

在后米洛舍维奇时代，民选产生的塞尔维亚总理科什图尼察对这一历史包袱倍感棘手，既想丢掉，又不想伤及颜面。于是外界各色调停人纷纷为塞科双方“协议独立”献计献策，目前综合下来有联合国特使阿赫蒂萨里的“受国际监督的独立”路线图，有“三驾马车”欧盟特使提出的“中立独立”折衷性意见，有塞科结成邦联的构想，甚至有“两个德国”的过渡模式。但由于塞方免谈主权，而科方则称“除了独立别无选择”，各种调和方案均不了了之。

第三是事实独立，即使联合国安理会不承认(或是当时还没有同类法定国际机构)，当事一方也不肯离，但另一方或几方获国际上大多数国家承认的独立。这其实是1945年之前大多数民族国家诞生的方式。如巴尔干半岛上许多国家从奥斯曼帝国版图上脱离后，就很自然地获得了欧洲列强的认可，成为独立国家。反之，即便在民族国家构架下已经实现法理独立——或通过公投以展示民族自决权，或通过制宪以明示独立主体性——只要大多数国际社会成员或重要国家不承认其独立，那么强行宣布独立的一方就属于“非法独立”。

目前看来，美国和欧盟均表示支持科索沃独立，而最可能的独立方式就是事实独立。但美欧并未放弃争取塞科双方达成“协议独立”的努力，更没有认为激怒塞尔维亚人，让其激进派再次掌权符合他们的利益。所以眼下还不清楚一旦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美欧方面会不会马上予以承认。所以，与前非法军事组织首领萨奇的乐观自信不同，同样参加布鲁塞尔谈判的科索沃总统伊迪乌要出言谨慎得多，他表示在独立一事上会与欧美充分沟通。但是，倘若掌握政府实权的萨奇强行推动独立，将使美国和欧盟失去主导权，陷入两难境地，甚至被迫承认“早产”的科索沃“国家”，从而在塞尔维亚与西方之间凿下更深的裂痕。

四招反独

自科索沃战争结束以来，“科索沃”这个政治实体虽然依然保留在前南联盟塞尔维亚共和国和之后的塞黑共同体以及现在的塞尔维亚的法律条文里，但它已经事实上脱离了塞尔维亚控制达8年。占科索沃人口90％的阿尔巴尼亚族大部分人主张科索沃独立。

面对可能发生的独立事变，塞尔维亚并没有作好充分的军事战斗准备。科索沃驻有以维和名义存在的近2万人的北约部队，他们不仅配有德军的狂风式战斗机，更有游弋于附近海域的美军航母战斗群的侧翼保护。塞方以盲目的军事冒险来“反独”仅有战略意义，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燃眉之急，但放弃战斗，那更是战略性错误，将贻害无穷。

塞尔维亚目前的首要策略是诉诸国际法准则。受到俄罗斯等国捍卫的国际法准则之一，是任何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应受到尊重。尽管8年前，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军队在没有联合国授权的情况下，“违背国际法”轰炸了贝尔格莱德近70天；事后塞尔维亚不仅没受国际法庇护，反而成为国际法的受害者，其领导人米洛舍维奇猝死于海牙国际法庭关押所，成为民族历史上的一块伤疤，但那毕竟是塞族武装对波黑穆斯林和科索沃阿尔巴尼亚人搞种族清洗在先，如今国际法准则虽不能保一万，却仍是成本最小收效最彰的武器之一。

塞尔维亚第二招是以扩大科索沃自治省自治权限为诱饵，想促成科索沃阿族领导人接受科索沃继续留在塞版图之内。不过，收效甚微。近期塞方提出中国香港模式或芬兰瑞典人模式，是塞方进一步妥协的表示。从自治权最大化的角度看，香港模式或芬兰瑞典人模式的确是当今世界自治权与主权最和谐的制度安排，但从历史流变与民族性上看，科索沃并没有具备成为这两种模式下高度自治的条件——由于长期的封闭和混乱，科索沃经济已经陷入低谷，而塞族人聚居之地，更是万业萧条。

国际社会的压力也可以缓解分离主义者的冲动，塞尔维亚曾寄望于欧盟劝说科索沃留在塞尔维亚。就在本次布鲁塞尔和会前夕，塞总理科什图尼察和外长耶莱米奇还一一拜访了葡萄牙、德国、斯洛文尼亚、比利时等欧盟国家，进行最后的游说工作。不过，欧盟27国中的绝大多数成员，不论是明年上半年的轮值主席国斯洛文尼亚，还是后年上半年的轮值主席国捷克，都同情在大塞族主义欺凌下的其他族裔，它们反过头来劝说塞尔维亚接受科索沃人民的意见，——想必对于欧盟而言，一个独立的科索沃将是欧洲进一步把巴尔干地区“欧洲化”的中继站。

发现上述路途不通后，塞方反弹琵琶，抛出了颇具威力的第四招，即把水搅浑，鼓励波黑塞族独立或并入塞尔维亚，以及鼓励科索沃塞族独立或并入塞尔维亚，以此作为己方的谈判筹码，对国际社会挺科独立的立场造成挤压。

急独遗患

科索沃“急独”一旦受美欧承认而正常化后，麻烦问题将超过预期。

最直接的问题是科索沃地区内部的各族裔武装冲突将死灰复燃，这在最近几个月已有前奏。其次是塞科双方军事摩擦的可能性会使巴尔干半岛变成不稳定地区，各势力有可能趁机输入，引发更大的动荡。科索沃战争之时，俄罗斯虽竭力反对北约军事行动，但叶利钦时代的俄罗斯采取避让政策。没有露出俄罗斯的牙齿。现在，形势已经大不一样，普京治下的俄罗斯不会懦弱到只知动用否决票。俄罗斯势力的再度崛起是巴尔干半岛和平进程的最大变数。

从全球秩序的视野看，科索沃的独立给阴谋家们提供了一个行动模式，那就是先骚乱，招致政府当局平乱，接着进行反政府武装叛乱，制造人道主义灾难，引起国际社会干预，然后在国际社会的庇护下谋求独立。

目前，世界各国都有或多或少的分裂势力，分离主义分子会以科索沃模式中所提供的六步骤法获得政治好处。如实际脱离格鲁吉亚中央政府控制的阿布哈兹自治共和国及南奥赛梯自治州，甚至于一些发达国家自身也受分离主义者的困扰，如加拿大的魁北克、英国的苏格兰、西班牙的巴斯克等，科索沃的独立将打破现有制约分裂行为的制度架构，唤醒和鼓励分离主义者以各种借口进行的分裂活动。

科索沃经历了罗马人、拜占庭帝国、奥斯曼帝国的统治，现在又是置于以联合国维和名义驻扎的北约部队的治理下，在这历史的大起大落中，塞尔维亚人虽对科索沃几次失手，又几次复得，历史似乎证明命运轮回的必然性规律。今天即便科索沃独立，谁又能保证说这是永久性的呢?30年河东，30年河西，叹“巴尔干雄鹰”塞尔维亚势微，但一切将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