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投降的博尔顿

龚小夏

虽说美国政坛从来风云莫测，可是新保守派的起落速度也还是非同寻常。6年前，拉姆斯菲尔德、沃尔福威茨、博尔顿等新老保守派大权在握，开始在国际上以强硬手段推动民主自由价值观；6年过后，新保守主义者们在冷战结束后制定的未来世界蓝图不仅没有被美国和世界接受，甚至连布什政府也将其搁置一边。过去几年中，新保派的大将们陆续离开了政府，有的干脆从华盛顿的公众场合消失了，但还是有一些人誓不认输，硬要逞能。

11月13日晚間，一年没露头的博尔顿在新保守主义的大本营企业研究所召开了他的新书发布会。这本题为《投降不是选择：在联合国与国外保卫美国》的书是博尔顿对他在国务院与联合国工作经历的回忆录。在发布会上，博尔顿以他一贯的不加修饰的率直风格，阐述了他对布什政府上台以来美国外交事务的种种看法，其中不乏对白宫的尖锐批评。

博尔顿其人

卸任联合国大使已经一年多的约翰·博尔顿是鹰派中颇具特色的一个人物。同是耶鲁出身的他，不像大学教授沃尔福威茨那般谦恭有礼、温文尔雅。博尔顿在同事中有为人粗暴、独断专行的名声。他显然是一个在同事中没什么朋友的人。他在处理外交事务时也同样横刀立马，无所顾忌。

博尔顿出身于马里兰州巴尔迪摩市的一个消防员家庭。他1974年从耶鲁法学院毕业，成为一名职业律师。在大学里，他是极少数支持越南战争的学生之一。不过，他没有报名上战场，却是和布什总统一样，到国民警卫队去服役。他后来解释说，当时他认为“战争反正已经输了”。

在里根和老布什总统期间，博尔顿加入了国务院，开始了他的外交生涯，担任过助理国务卿。2000年大选，民主党要求在佛罗里达州重新点票，共和党告上最高法院，要求停止点票。当最高法院有利于共和党的判决下来之后，博尔顿作为代表布什的律师到那里宣布停止点票工作。在布什上台之后，博尔顿再次进入国务院，负责武器控制和国际安全事务。

国务院历来是民主党人和鸽派占主流地位的单位，与国防部正好形成鲜明对照。当时的国务卿鲍威尔虽然是共和党人，对外政策的态度也并不强硬。因此，搏尔顿成了国务院中独树一帜的极端鹰派。他在任上一手主持拆除了冷战时代建立的防大杀伤性武器扩散体系，包括退出1972年和苏联签订的反弹道导弹条约，并且提出了新的《防扩散安全提议》，建议国与国之间结成伙伴关系来对付“有武器扩散嫌疑”的国家。

博尔顿对联合国的抨击最为著名。他批评联合国是个生锈的超级官僚机构，甚至说如果纽约联合国总部38层的大楼少了10层，对世界也根本不会有影响。他认为既然美国缴纳了20％的联合国会费，就应该对联合国事务有最多的发言权。

因此，2005年3月，布什总统任命博尔顿出任联合国大使便引发了极大的争议。这个任命需要国会通过。虽然当时国会仍然在共和党手中，但是民主党和部分共和党议员都对博尔顿是否胜任提出了疑问。结果是，布什总统在2005年11月，利用国会休会的间隙，不经国会讨论便让博尔顿去联合国上任。到2006年底，博尔顿的任期届满时，国会的多数已经被民主党掌握。于是，博尔顿离开政府，到企业研究所去写书。

《投降不是选择》这个书名显然有着不止一重的含义。通过这本书，博尔顿不仅重新阐述了新保守主义在国际关系上的立场，而且也表明了他坚持自己的意识形态的决心。

美国国务院

在博尔顿看来，维护美国利益最大的阻力是美国的外交部门，特别是国务院。他认为，国务院是由一批职业官僚组成的地方，这些官僚对自己专门处理的国家和地区情有独钟，因此往往会倾向于去维护那些国家而不是美国的国家利益。他提到了国务院中的一件著名轶事：里根政府的国务卿舒尔茨将一些即将上任的大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那里放着一台地球仪，舒尔茨请大使们指出“你的国家在哪里”，每位大使便在地球仪上，找出了自己即将赴任的国家。舒尔茨微笑着将地球仪皈到美国的一面，指着那里说：“不，先生，这才是你的国家。”

博尔顿对布什总统前后任命的两位国务卿——鲍威尔和赖斯——都没有多少好话。他说，国务卿应该为总统服务，推行总统的外交政策。可是这两位国务卿都让国务院的官僚机构牵着走，没有能够贯彻白宫的旨意。(的确，鲍威尔与白宫之间的冲突众所周知。而按照华盛顿圈内人的说法，赖斯无论在智力、能力、知识、经验上都是轻量级人物。布什之所以起用她，是因为在当年竞选时，赖斯是布什班子里唯一有耐心坐下来对总统候选人解释世界政治ABC的人。布什不仅从心里感激她，也信任她。但是在国务卿的任上，左右派都认为她不胜任。)

对于他前后服务过的6位国务卿，博尔顿评价最高的是亚历山大·黑格；而在两位布什总统内阁中他最推崇贝克。博尔顿指出，虽然他不同意贝克在伊拉克问题上的观点，但是贝克最大的长处是知道谁是自己的老板，不会受官僚机构蒙蔽而与白宫相左。贝克经常提醒手下的人要为那个“选民选举出来的人服务”。

联合国

博尔顿的另外一个攻击目标是联合国。担任了一年多的驻联合国大使似乎使他更加坚信，联合国是个完全没有效率、甚至对世界前途起负面作用的机构。他说，联合国的人似乎相信秘书长是个世俗的教皇。在他眼中，前任秘书长安南既无能又不称职。他透露说，美国对现任秘书长潘基文上台起了很大作用——潘基文支持韩国派军队去伊拉克。

在担任驻联合国大使期间，博尔顿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批评这个机构。他觉得，联合国不过是给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国以一个讲台，让那些国家有机会来攻击美国。比如萨尔瓦多，一方面寻求美国的军事保护和经济援助，另—方面又在联合国大力批评美国。他主张，以后联合国的经费来源要改为各国自报，出钱越多的国家就越有发言权：否则对美国不公平。

当被问到在驻联合国大使任上做出了什么贡献时，博尔顿如实地说，在任的时间太短，无法推动真正的改革。但是他也认为自己对联合国的批评让对联合国仍然怀有梦想的美国人看到这个神话的破灭。

对于联合国的一些国际机构，比如人权委员会和国际原子能总署，博尔顿没有半点好话。他似乎特别反感原子能总署的总干事巴拉迪，认为巴拉迪颠倒了自己和总署的关系，将自己人凌驾于总署和国际社会之上。当然，巴拉迪是对美国政策提出了最多批评的人之一。

伊朗以及核扩散

博尔顿对巴拉迪特别的敌意是有原因的。针对美国指责伊朗寻求核武器技术的说法，巴拉迪不久前公开对媒体说，原子能总署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伊朗制造核武的证据。这让美国一批主张对伊朗发动军事打击的人——包括博尔顿在内——非常恼火。

在博尔顿看来，美国解决伊朗问题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改变伊朗现政权，二是对伊朗直接进行军事打击。而布什政府内部现在正在辩论是与伊朗谈判还是对其进行打击，完全没有意识到和伊朗谈判根本没有用。过去的谈判从来都没有效果，而通过联合国进行制裁也不管用，只能使用强硬手段。他特别提到了叙利亚的例子：今年明，以色列对叙利亚的核设施进行空袭。这一核设施是在北朝鲜的帮助下建立的。结果，以色列摧毁了这个设施之后，中东国家装聋作哑，基本没有反应，因为他们也不希望在自己的地区出现一个核国家。博尔顿认为，布什政府没有公开支持以色列的袭击是个错误。

不过，博尔顿在核扩散和民主化问题上似乎有双重标准。巴基斯坦是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军人出身的总统穆沙拉夫正在全国实行紧急状态。布什政府已经对这种情况表示关注，并且敦促穆沙拉夫尽快恢复公民权利。可是博尔顿却认为布什的这种做法很天真，而且有可能在帮助推翻美国的盟友穆沙拉夫。他说，反对派领袖贝·布托并非真正的民主派。因此，为了国家利益，美国应该在巴基斯坦支持那些有能力统治国家的人。

5年前，新保守主义者们主导了美国的外交政策，可是如今他们风光不再。其中许多人——比如以《历史的终结》一书闻名的福山——已经公开修正了当初的主要观点。博尔顿似乎是他们中最后一个不变地坚持己见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投降不是选择》也是他对自己的同道们的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