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动物走私的西南通道

尹鸿伟

很少有人注意到，陕西华南虎事件爆发前的5个月，2007年5月，在云南西双版纳州红外监测相机曾意外拍下过一张真实的老虎照片。

或许是因为照片清晰，或许因为这次属于“尚勇保护区生物多样性保护成效监测项目”的拍摄具有足够的科学性，更或许，被拍下来的老虎本不属于中国的本土虎——华南虎，尚勇保护区所在的西南边陲并未像陕西镇坪那样爆发一连串戏剧性事件。

那是一张野生印支虎的照片，它足够清晰，是中国科研人员第一次在野外拍摄到印支虎的活体照片。尚勇保护区管理所研究员王斌曾就此表示，照片证明了印支虎在云南境内野生环境中确实存在。然而，在中国分布着的4个虎亚种中，只有华南虎被认为是地道的中国虎，中俄边境游荡着的东北虎实际是西伯利亚虎，在云南、西藏等边境地区出没的，则是印支虎和孟加拉虎。

印支虎最重要的栖息地在泰国、缅甸、老挝等东南亚国家，在缅甸也有分布的孟加拉虎最重要的栖息地是印度和孟加拉国。但自行穿越边境觅食、游荡，并不是野生孟加拉虎和印支虎进人中国的主要方式。虎皮、虎骨、虎鞭，被杀死和被切割的外国老虎出现在中国的频率，远远超过那些艰辛地、孤独地穿越国境到中国讨生活的百兽之王。

老虎贸易

1999年6月，昆明海关下属地处中缅边境的瑞丽海关查获一批以邮政途径寄往内地的走私物品，包括大量老虎、大象、熊、豹、小熊猫等野生动物的皮毛和骨骼，其中仅印支虎皮就达11张，长达6米以上。据海关查获的邮寄凭证和嫌犯交待，在生意兴旺时，一个月内他们就能以“中药材”为名邮寄出5000多张珍稀动物的皮毛。

1999年11月，云南省森林公安部门在昆明市内及中缅边境地区一举查获境外缅甸运人的3套完整虎皮、虎骨。虎皮上伤痕累累，有明显弹孔。经专家鉴定，查获的虎皮和虎骨为孟加拉虎。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的王应祥教授当时就表示，中国境内的野生孟加拉虎不到20头。

2001年8月，云南省保山市曼海桥公安边防检查站在一辆由中缅边境地区开往内地的大货车上查获虎皮23张，豹皮33张，水獭皮134张，抓获犯罪嫌疑人两名。经鉴定，走私的虎皮全部为孟加拉虎皮，所有毛皮的市场价值约为500万元人民。

2002年3月，云南德宏公安边防支队在距离中缅边境500米处梁河执勤点缴获孟加拉虎皮和豹子皮各5张，犯罪嫌疑人交待，这批野生动物毛皮是其从境外购得，准备贩往内地谋取暴利。

2002年5月，云南省森林公安部门在中缅边境盈江县查获虎皮2张，豹皮6张，豹骨1架，经鉴定．虎皮分别为孟加拉虎和印支虎的皮，其中孟加拉虎和2只金钱豹估计是当年2月份才被犯罪分子猎杀的。

2005年12月29日，云南省昆明市森林公安局与昆明铁路公安处联手破获一起非法运输孟加拉虎骨骼案，共缴获骨骼175块。

2006年11月1日，云南省德宏州森林公安局梁河分局查获孟加拉虎虎皮1张，水獭皮4张，两名涉案人交待在中缅边境盈江县以7000元的价格收购，准备运往外地销售。

而2003年10月8日在西藏日喀则地区查获的野生动物走私案更令世人震惊。在一辆由中印边境西藏阿里地区驶来的卡车上竟然存放着各种珍贵动物皮1392张。其中孟加拉虎皮31张，金钱豹皮581张，小爪水獭皮532张，水獭皮246张，猞猁皮2张。

仅以以上新闻统计，在过去8年间，我国警方查获的孟加拉虎虎皮走私数量就达65张之多，而根据2005年的数据，世界范围内野生孟加拉虎约有4500多只。65张野生虎皮当然只是不完全统计的数目，更何况还有11张野生印支虎皮，600多张野生豹皮，豹子和老虎都是猫科动物，也同为重点一类保护动物。

它们都来自中国边境的另一方，印度、或者缅甸、越南、老挝。事实上，从云南省森林公安部门近几年公布的一些涉及孟加拉虎的案件情况来看，中国已经不再只是野生动物消费的终端市场，犹如毒品销售情况一样，包括虎在内的许多野生动物制品其实只是通过中国中转，然后被卖往其他国家。

而另一个云南各级法院审理的大量野生动物走私案件的特点是，只要是重大、数量巨大的野生动物案件，几乎所有的野生动物都不是产在云南本地，而是从邻国缅甸、老挝或越南买卖过来的。

动物基地

云南边境野生动物贸易直接来源缅甸、越南和老挝，而间接涉及泰国、柬埔寨、尼泊尔及印度等国。中国科学院的专家们曾经作过调查，缅甸、越南和老挝境内都设有野生动物交易处，收购转运其他国家的野生动物，再运入中国。

缅甸掸邦和克钦邦交界并与云南省德宏州陇川县相连的地区，有一个著名的“缅甸迈扎央经济开发区”，属缅甸著名地方民族武装克钦独立军控制，开发区最大名气来自于拥有大量的赌场和色情场所，每天有数不胜数的人以合法或不合法的方式出入这些地区。比如只要付给当地的“带路人5元人民币，就可以随他们穿过一片片种满庄稼的农田，轻易从中国土地进入迈扎央，而不需要经过两国的边防检查；如果要回到中国来，也是同样的方法。

在迈扎央街头，随处可以见到各种野生动物被公开摆卖，有死的也有活的，而没有任何人会管。许多餐馆门口都摆放着不少铁笼，里面关着活的野生动物；打开冰箱，冰冻保存的野生动物肉类更是触目惊心，而老板们则不断以这些野味自信地招呼来客。

经常往返于中国和缅甸的一名云南生意人表示，中国国内包括上海、广州、昆明和大理等城市里许多宾馆、饭店餐桌上的野味就是从缅甸的各种特区地盘上偷运过去的；在中国许多地方，用来表演、娱乐赚钱的野象等野生动物也都是从缅甸、老挝等国家买来的。而国内的林业部门过去也曾一度认为外国的野生动物被带人中国是好事，可以促进边境地区经济发展。

这名云南生意人说：“因为缅甸各种特区都是由地方民族武装在控制，在缅甸属于‘境内关外，所以很多事情都可以乱来，而在缅甸政府军控制地区就不行了。”事实上，由克钦独立军控制下的克钦邦地区，除了野生动物贩卖，更在禁种罂粟后大肆贩卖木材、玉石、宝石和各种矿产闻名世界。

在与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勐海县接壤的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的勐拉县，当地“政法部”的一名工作人员透露，缅甸政府也是保护野生动物的，要求所有人不能捕杀，但在特区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措施，所以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只是停留在口头上。

在与云南省勐连县接壤的缅甸掸邦第二特区(佤邦)地区，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当地猎人扛着猎枪在活动，他们的腰上、枪管上不时悬挂着各种野生动物“战利品”，一名猎人解释由于太穷，他们只能靠打猎来卖钱，或者自己有些肉吃，所以“遇到任何野生动物都会开枪打”。当然，遇到老虎、豹

子那样的“大野兽”也一样。

从西双版纳州勐腊县的磨憨口岸进入老挝的南塔省，情况和缅甸的勐拉县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野生动物在这些国家里，目前是不可能得到什么正规保护的，要想活下去，它们只能是千方百计躲过当地人的捕猎而别无途径。

边陲云南省西部与缅甸接壤，南部与老挝、越南邻接，山水相连，村寨相邻，边民往来非常容易、互市十分频繁。多年以来，云南边境野生动物国际贸易问题突出，其一般不经过正规的边检和海关，很难得到有效控制和管理。

云南省西双版纳州森林公安局有关人士表示，为了更好地保护各种野生动物，他们经常主动与缅甸、老挝等一些邻国的警察部门进行工作联系和会晤，希望能够与他们进行合作，取得了不少效果；但由于后者都比较落后和贫困，很多地方连吃饭都成问题，很少有保护野生动物的经费和能力；同时，中国为了有效地进行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很多年前就成立了专门的森林警察队伍，而缅甸等国家还没有这样的警种，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还是由普通警察负责，所以往往责任心不强，或者力不从心。

走私网络

2007年9月12日，中国国家林业局新闻发言人曹清尧表示，一旦发现走私野生动物及其产品入境的非法行为，将按照中国的法律，以及国际上的惯例，对当事人以严惩。他说：“我们还举办了多次国际野生动植物保护执法的研讨会，国际执法成员培训班邀请周边国家管理机构和执法机构参加，积极推进与周边国家打击野生动植物走私和非法贸易工作，取得显著的成效，也得到国际和周边国家对我们高度的评价。”

目前，境外野生动物从邻国流入云南省边境地区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两国的大商贩事先已联系好，内外接应，设法批量运入，在云南中转，销往其他地方；二是口岸设有公开和暗地收购处，将边民零散运入的野生动物集中，再运往中国各地。

此外，南亚国家印度、孟加拉国和尼泊尔等国的野生动物产品除从缅甸进入云南外，还经西藏进入云南销售。很多在云南出售的虎骨、虎鞭、鹿鞭、猴头、和野生熊胆等都经西藏进入云南。目前，国际上的虎贸易几乎已经完全靠走私的形式运作，“一大群人化整为零地利用各式各样的渠道走私数量很小的物品”。

在云南隔壁的越南和广西之间，商贩们用飞机或汽车将泰国、越南、柬埔寨、老挝和缅甸的野生动物运到河内或同登，随后再运人中同广西境内。值得注意的是，广西的交通条件目前较云南发达，加之一带的民众有好食野生动物的不良习惯，传统医学又十分发达，因此，广西和越南也就成了东南亚一带野生动物进容易中国各省及再转运到香港、澳门的走廊。

猎杀野生动物愈演愈烈的首要原因，是暴利的诱惑，有国际学者估计，全球野生动物的非法贸易已在毒品、军火之后排行第三，其年数额达100亿美元。虎被誉为“浑身是宝”。虎骨一直被视为人酒、人药的珍品，虎皮更被看作社会地位的象征。在亚洲一些地区，一张完整的虎皮能卖到1.5万美元，在越南，一副被亚洲人认为有壮阳作用的老虎骨架能售出2.5万美元。

20世纪初，全亚洲相信共有10万头野生老虎，但其后数量便缩减达九成之多，迄今只余下少于7000头野生老虎。捕杀老虎作商业用途、其食物数量减少以及栖息地丧失，均是老虎面对的主要威胁。由于面临偷猎和生存环境遭破坏双重危机，驯养虎还未有成功野放的案例。

199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已删除以虎骨入药，同年颁布了虎制品交易禁令且至今没有“解禁”。由此，北京同仁堂至少损失数十亿元人民币，因为虎骨酒和安宫牛黄丸是其经久不衰的代表作，并有神奇的疗效。许多猫科动物饲养繁育中心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然而，含虎骨的药物仍在不少亚洲、欧洲及北美国家广泛出售，这A同样刺激着许多人的利益神经。

“更早的时候，获取虎皮是老虎被杀的主要原因，后来杀虎却是为了获得虎骨制药，中医主要使用老虎的肱骨作为医治风湿的药物，虎骨捣碎成粉末可制成药丸、膏药或浸制虎骨药酒。”云南省一名森林警察表示，“虎皮用作服饰，更多涉及少数民族的传统习惯。如果不能改变这些习惯，所有的保护工作都将事倍功半，其贸易最多从公开转入地下。”

野生华南虎的行踪已经难以寻觅了，但拥有近4000多只野生活体的孟加拉虎和1700多只野生活体的印支虎的未来还掌握在人的手中。专家指出，虎的危机同藏羚羊的情形一样，藏羚羊的盗猎发生在中国，悲剧的根源却在欧洲；而野生孟加拉虎的盗猎发生在印度，悲剧的根源却在更广大的消费市场。

“仅靠法律上的打击是远远不够的，只要人类对野生动物的需求仍然存在，那么有关野生动物的猎杀、走私活动就会继续下去。”云南省一名环保人士说，“已经有许多野生动物种类被人类灭绝．如果按照目前的捕猎速度发展，无论是孟加拉虎，还是其它许多种类的野生动物都将会从地球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