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导：大国战略的磨刀石

梁　强

这一次美俄之问出现了真正的冰山，其中最坚硬的一座就是反导问题。它不仅影响到两国双边关系，更因为其中大的战略意义也对中国的战略选择有着微妙的影响。

美国一直试图说服俄罗斯，它并不想发动新的冷战，但从美国国务卿赖斯5月14日访俄受到的冷遇来看，俄国人并不相信美国。这位苏联问题专家不仅没能在反导问题上取得俄国的谅解，在科索沃、伊朗问题上也一无所获。

与去年下半年双方因为言辞攻讦而爆发的“新冷战”不同，这一次美俄之间出现了真正的冰山，其中最坚硬的一座就是反导问题。它不仅影响到两国双边关系，更因为其中大的战略意义也对中国的战略选择有着微妙的影响。

大国在反导问题上的冲突，折射出的是它们在后冷战时代不同的战略思维。

美国一揽子交易的失败

今年1月22日，美国正式向捷克和波兰提出了在这两个国家部署10套反导系统的建议，这是1972年苏美签署《反导条约》后在欧洲首次部署反导系统，也是美国首次在本国领土(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亚)之外部署。

美国的欧洲反导方案提出后，欧洲大多持反对之声，俄国更是表示出强烈不满。俄武装力量总参谋长和战略火箭部队总司令等军方高官纷纷表态要采取反制措施。3月29日普京专门打电话给布什，称他对美国的欧洲反导方案强烈关注。为了减轻欧洲大陆、尤其是俄罗斯的反对声音，包括国防部长盖茨在内的众多美国高官在近期频繁飞赴欧洲，但俄国人却不为所动，盖茨邀请俄国一起参与反导计划的建议也遭拒绝。之后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委员会发言人强罗德召开记者会表示，“美国无须向任何国家声明自己的反导系统到底针对谁，别国也无权对美国的反导计划予以否定”，并称“俄罗斯必须明白，它并不是北约成员国，它无权也不能改变北约国家的方案”。美国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俄国，5月9日纪念卫国战争胜利62周年讲话上，普京公开表示，美国现在对世界和平的威胁，某种程度上已经类似于纳粹德国。普京甚至扬言，如果美国执意实施它的欧洲反导方案的话，俄罗斯将会考虑延缓或冻结《欧洲常规裁军条约》的落实。

赖斯5月14日对莫斯科的造访颇为突然，行程也颇为隐秘，没有随访记者也没有召开专门的新闻发布会。但可以想见，这应该是布什在反导问题上进行的一系列公关活动的最后一轮。在军事领域难以达成互信后，白宫或许希望利用科索沃、伊朗等问题作为筹码来换取俄国在反导问题上的让步，并就此和俄国达成一揽子的交易。但从赖斯此行的结果来看，美国想通过外交途径取得俄国在反导问题上谅解的愿望最终落空。

反导问题上的冲突折射出美俄双方在这个问题背后不同的战略思维。对美国来说，在欧洲部署反导的原因很简单，用五角大楼反导事务负责人奥别林科将军的话说，“如果伊朗的核计划继续下去的话，德黑兰将在2015年左右获得能够到达美国东海岸的远程战略导弹。因此美国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反导谈判，以便在2010年前就在欧洲部署好反导系统”。奥别林科还强调：“这不仅是维护美国的安全，也是维护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欧洲的安全。”此外，美国认为10套反导系统对于俄国的1700～2000件核弹头根本不具备实战意义上的拦截能力，更形不成战略威慑，所以欧洲反导方案并不会威胁俄国的安全。

但俄国认为美国预防“邪恶轴心”国家袭击的理由只是借口。俄罗斯反导专家、退役少将别拉乌斯认为：“毫无疑问，在波兰和捷克的反导系统是针对俄罗斯和中国的行动”，因为要对付朝鲜和伊朗，美国根本不必动用反导系统，更不用说在欧洲部署。但这样做会显著提高美国对俄罗斯战略导弹的拦截能力，尤其是在导弹的发射阶段。俄罗斯航天部队司令巴洛夫金上将也认为，美国在欧洲部署反导系统显然是针对俄罗斯，“很难想象，伊朗如果发射导弹的话，会越过波兰和捷克的领空飞向美国”。巴洛夫金还表示，反导主要拦截的是1500公里以上的战略导弹，所以在欧洲部署反导系统就可以确保这里的安全并不正确，像希腊、土耳其、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这些南欧国家，都是在中短程导弹的射程之内，而且伊朗只是全球拥有弹道导弹的20多个国家中的一个。

俄罗斯强军计划有了新动力

五角大楼为自己在欧洲部署反导系统提出的另一个理由是，北约早在2004年就已经向俄方就该项目进行过通报，双方在此问题上的磋商也不下十几次。在盖茨4月访俄时，美方甚至提出可以允许俄国派观察员监督美国在欧洲反导系统的部署，并同意俄国在这两个反导基地长期派驻观察员，以及与俄方交换反导情报等。美方认为，这已经是最大程度地对俄国人显示了善意。因此，他们认为克里姆林宫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无法理解。

对此，法国《费加罗》报军事评论员诺德认为，这很可能是俄国国内政治因素作用的结果。普京已经将自己2008年的接班人选定为两位第一副总理，梅德韦杰夫和伊万诺夫。后者是军方出身，在其担任国防部长的6年内，俄国军事预算从1999年的47亿美元猛增到2006年的240亿，增加了5倍多，其中仅用于新装备和新技术订购的资金就达到了50亿。伊万诺夫在任内为俄国国防建设提出的计划是，在10-15年之内，即在2015年前完成俄国军队、尤其是战略火箭军的现代化升级。在担任第一副总理后，伊万诺夫仍然主管俄罗斯的国防工业，因此，他非常希望能在自己手中实现俄罗斯军队战斗力质的提升。而美国的反导计划正好推动了伊万诺夫的强军方案，为他在2007、2008年争取到更多的国防开支提供了理由。2007年俄国的国防预算是307亿美元，其中1／3将用于更新武器装备。据俄罗斯媒体透露，俄国国防部已经确定在2007年为战略火箭军订购17套洲际弹道导弹系统(去年只订购了4套)，以及数量不少的“针式”战术导弹。

另一方面，由于苏联解体后，俄国的战略威慑能力大不如前，因此俄国军方—直对限制俄军装备500～5000公里中短程导弹的《苏美两国消除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耿耿于怀，认为既然美国已经开了退出苏美1972年达成的反导条约的先例，那么俄国现在也能如法炮制，退出1987年苏美签署的《中导条约》。伊万诺夫在一次和外国记者谈话时曾经表示，美国只有两个邻居，加拿大和墨西哥，并且永远都不会对美国构成威胁；但俄国不同，在俄国周边，仅核国家就有多个，此外，还面临着阿富汗、伊拉克这些国际恐怖势力的威胁。因此，俄罗斯必须拥有全方位的打击能力，包括重新装备中短程导弹以应对冷战后出现的各种新形式的威胁。在美国提出欧洲反导方案后，俄罗斯战略火箭军司令已经表示，作为对美国在这两个国家部署反导系统的回应，俄罗斯将可能退出《中导条约》，以便获得拥有、生产并部署射程为500～5000公

里的中程弹道导弹的权利。这一类型的导弹除了可以用来实施战术核攻击外，也将对旨在拦截5000公里以上射程战略导弹的反导系统予以致命打击。

鉴于美国还想为自己的欧洲反导计划纳入更多的新的成员，如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甚至乌克兰、格鲁吉亚，诺德认为，俄国的强烈反应也是对其他企图追随美国反导计划国家的一种警告。俄罗斯战略火箭军司令已经表示，如果捷克和波兰政府通过在本国领土部署反导系统的决定，俄罗斯战略火箭部队“将立刻将这两个国家作为战略瞄准的目标”。据俄罗斯媒体的报道，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长巴卢耶夫斯基也已经下令就一旦俄国对这两个国家发动先发制人的核打击后，对东欧可能引发的生态灾难进行预案研究。按照俄罗斯联邦1993年就通过的《军事学说基本原则》，俄罗斯保留使用战略武器进行先发制人打击的权利，其中就包括使用战术核武器。

国内政治因素对美国加快反导系统的实施同样起了重要的作用。美国虽然早在2002年北约峰会上就已提出欧洲反导方案，但一直限于在北约框架下进行，这次突然对欧洲反导计划提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布什的第二个任期将要结束，所以他不用再顾忌这样做对未来总统选举的影响。

对布什来说，反导的敌人不仅来自外部，还来自美国国内。2002年布什凭借强势总统的有利形势对反导计划开了绿灯之后。五角大楼每年花在反导上的资金达到了100亿美元，但直到现在反导系统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这已经遭到了民主党的强烈指责，在布什卸任后，民主党占多数的国会必然要给布什反导计划的顺利实施以更有力的阻挠。事实上，在刚刚通过的国防预算中，布什用于欧洲反导计划的3．1亿美元的财政预案就被国会砍掉了1．6亿，这无疑是对布什反导方案的沉重一击。由于反导被美国战略界认为是布什在自己两个任期内取得的为数不多的成就之一，因此，可以预料，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布什必然会采取更多主动措施为反导计划在自己任期内取得大的进展。

但布什直接面向波兰和捷克的单边主义做法，严重伤害了俄美两国在战略领域上已经达成的相互信任，如果俄美两同在这一问题上的矛盾继续激化，不仅会威胁到欧洲的战略稳定和安全，还会影响到全球的战略稳定。其严重程度，是之前简单的互打嘴仗所不能比的。《纽约时报》已经提出，为了实现美国一直梦想的“绝对安全”，布什不惜冒与俄国这个美国战略领域最大对手关系恶化的风险，到底值不值得的疑问。该报认为，或许应该等到2008年俄美两国大选结束后，将这一棘手的问题交给新总统们去讨论更为合适。毕竟，在双方领导人都将离任的情况下，他们都已经不愿在具体问题上展开谈判，而是等着对方新的领导人上台后改变原来的立场。此外，在大选前政治家们总是趋向于在对外政策上显示强硬以赢取选票，这也不利于双方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进行深入的谈判。

中俄军事合作：不确定的伙伴

在美苏缓和时期，当双边关系变得复杂起来时，勃列日涅夫都会要求基辛克前往莫斯科寻求解决，他被称为是现实主义的大师。但在现在的华盛顿，最缺的就是现实主义者，不仅是在处理对俄关系上，在处理与全世界的关系上都是如此。

2006年中国航天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神舟系列飞船取得重大成功，北京同时宣布了自己的登月计划“嫦娥计划”，准备在2010年向月球发射无人探测器。在此之前，美国也宣布了将于2019年再次登月的计划，俄国也表示，资金到位的情况下将于2012年进行30年来首次月球探测器的发射。这样，冷战后的太空科技竞争已呈现出中美俄三足鼎立的态势，这绝不是美国所愿意看到的，因此从2006年起美国开始有意对中国科学家出席国际航天领域的学术会议和论坛采取限制甚至拒绝签证的政策，以尽可能地阻碍中国掌握独立的航天技术和迟滞中国在航天领域的快速发展。在此之前，迫于美国的巨大压力，以色列和欧洲都在对华出口高科技方面采取了种种限制措施，并一直在对华军售上奉行禁售政策。

众所周知，美军作为世界上最先进的军事力量，其展开和部署，完全依赖于美国遍布太空的发达卫星侦察系统，因此，该系统一旦遭到攻击而被摧毁，美国超级大国的军事优势将在瞬间变得荡然无存。前苏联早在冷战期间就开展了反卫星武器的研制，美国情报部门认为，有充分证据显示，莫斯科目前仍在进行这一领域的研究，并开始与外国进行相关领域的合作。今年1月，中国成功进行反卫星武器试验，不仅引起美国战略界的高度关注，甚至引发美国国会和政府专门就此向中国提出外交抗议。今年3月中俄宣布在航天技术领域开展深入合作，并将联合对火星开展科研项目，这引起了美国战略界对中俄航天领域合作内容和合作程度的高度关注。在此之前，美国国防部情报局局长梅波斯中将在参院听证会上，已经首次将中国和俄罗斯一起列为美国在太空和反导领域需要重点关注的国家，并指称双方正在这方面进行秘密的军事技术合作。据悉，在半官方的美国国际战略评估中心的一份报告中，中国大力发展太空技术也已被列为对美构成十大威胁技术的第三位。

除了太空技术外，美国从2000年开始，就一直紧盯俄罗斯对华武器贸易。美国国防部2006年《中国军力报告》称，从2000年到2005年，中国的武器进口花费达130亿美元，其中95％的军事进口都来自俄罗-斯。中方向俄罗斯购买的武器包括苏－27、苏－30战机、“基洛”级潜艇，以及各种防空、反舰导弹等。另外，中国在自行研制一些武器系统时一直借助重要的俄制部件，而且还在一些项目上获得了俄武器系统生产许可权。中俄在军事技术、设计、材料工艺等领域的合作也获得了很大进展。报告也再度对中俄军事合作现状表示“严重担心”。

作为中俄军事技术合作中最大的“场外因素”，美国对于中俄军事合作的现状和未来无疑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据西方媒体报道，2006年以来俄中军事交易急剧下降，目前只占俄罗斯对外军售的二成不到，中国也声称俄制武器品质下降，并且对中国的技术限制在加强。另外，这次中俄军火贸易会议原定5月中旬举行，但后来因故推迟，但推迟的原因并未对外界公布。而赖斯于5月14日至15日访问莫斯科的行动并非事先安排，而是直到5月7日才临时加进来的。由于赖斯此行的重点显然是在军事，因此美国的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很可能打乱了中俄双方原有的外交日程，从中也可看到俄美在反导问题上斗争的激化对中俄军事技术合作产生的微妙影响。

不过，俄罗斯军工界普遍认为，俄国目前的国际政治环境仍然十分孤立，因此通过与中国的武器交易不仅有经济方面的原因，也是为了牵制美国，以减轻自身的战略压力。俄罗斯《独立军事评论》周刊军事专家、长期跟踪中俄军事技术合作的马基延科教授认为，因为有台湾问题的存在，总的来说，俄国对华军售的数量仍然呈逐步增大的趋势，这一趋势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有大的改变，但双方在高技术领域、尤其是涉及军事的高技术合作方面，存在相当大的不确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