ＴＶＢＳ风波幕后

李子昊

3月26日，台湾电视台TVBS（无线卫星电视台）播出了一则长达数分钟的画面：黑道分子周政保安坐在镜头前，公然亮出数支强大火力的枪支示威，向绰号“大头荣”的老大刘瑞荣呛声（喊话），警告刘氏的行径已引起他的极度不满，矢言要予以狙杀。

台中市近年来黑帮流窜，两名黑道大哥刘瑞荣和郭平辉之间出现利益纠葛的风波，传遍台湾江湖，彼此恩怨，早已成为新闻焦点；本身为郭平辉贴身保镖的周政保，竟突然自己出头，出现在电视新闻镜头上，越级挑战，成为黑道厮杀事件的公开宣言，且内容火爆，更涉及公然恐吓、私藏枪械等刑事罪行，震惊全台。

画面之轰动，受到广泛瞩目，全台各大媒体争相转播。Ｔ台当时解释说，这独家画面，源自周政保自拍后给该台寄上的光盘。

不料短短两天后，28日晚上，Ｔ台突然发布声明，指有关画面并非周政保自拍，而是由该电视台的驻南投县记者史镇康所拍摄，Ｔ台为新闻控管不周，向社会大众道歉，又严惩记者及主管共４人。

由于涉及“造新闻”，事后更证实Ｔ台是在得知警方已据电视镜头查得实情后，不得已才抢先公开道歉，事件立即引起潮水般的回响，不但舆论强烈围剿，卷起了一股面对市场化下，新闻机构为抢独家新闻而不择手段的反省之风，更扯出了监管媒体这个全球先进地区一直讨论不止的重要议题。

是控管不周，还是有意共谋

原来，台中警方在Ｔ台独家播出有关影片当晚即派人到电视台拿取影带并翻看数次后，发觉影带经过数次剪辑，加上影片粒子极佳，研判是专业人士所为，断定案件殊不单纯。

根据Ｔ台说法，影带自邮箱取得。于是警方便在电视台邻近路口监视器追查投递者身份，却发现电视台人员说法与监视器所见不同，加上警方次日即找到拍摄地点在南投县草屯的汽车旅馆，并在旅馆拍摄的套房内采到两枚指纹，经查察是史镇康所有，便断定影带来源有问题，并怀疑史氏涉案，乃故意对外放风，透露已查知汽车旅馆及调阅监视器等收获。

果然，警方的放风引起Ｔ台台北总社的关注，急召史镇康及其上级台中中心特派员张两人返台北，当晚即告知警政当局Ｔ台在事件中的角色，并公布史镇康拍摄的经过。本身是台湾著名新闻节目主持人的该台总经理李涛在晚上的节目，邀请了一批来宾，在晚间的黄金时段，接受嘉宾、观众以及网民的全面批判。

“那是台湾电视新闻最可耻最恶心的日子！”鞭挞之声，四方涌至。

“出卖灵魂齐沉沦，媒体的坚持何在！”“不容媒体作乱！道歉罚钱就能了事吗？”“记者不专业，新闻伦理差！””新闻的错误，是永不磨灭的伤疤！”“媒体沦陷，社会崩解！”……

据Ｔ台台北管理层的说法，周政保23日透过中间人联系史镇康，表示有台中接连枪击案的内幕要爆料，24日下午，对方派人将记者载到草屯某汽车旅馆，才发现周政保摆满大批枪械，拿出写好的声明稿，要求记者拍摄。史镇康表示，他感受面临威胁，只好照办，而为了顾及人身安全，报警后并要求他的上级台中特派员张裕坤不要透露画面来源，向台北呈报时，没有说真话。

Ｔ台向全民道歉的声明，强调该台“新闻控管不周”。然而道歉未能平息社会如潮的声讨声浪。有声音便质疑，“此次媒体将热点时段供手让给黑道，是否成为共犯，才是这次事件备受关注的焦点”。

造新闻是全球病

Ｔ台当天发表“造新闻”的声明后，其它电子媒体随即乱棒齐下，落井下石，但其实，类似“造新闻”的情况，根本就不是首次出现。

台湾媒体尤其是电子媒体自上世纪９０年代末如雨后春笋涌现，彼此竞争越趋激烈。为了增加收视率一到两个百分点，便可以花招百出的情况，早已备受社会诟病。这次事件只是冰山一角，更严重的是，由于竞争，记者的角色也经常模糊不清，加上大量新闻频道的全天播出，需要实时的内容填入。这样的恶性循环，电视台主管未严加把关，记者又为独家新闻而冒进采访，于是记者涉入新闻事件，在台湾屡见不鲜。

比较微小的是指导受访者如何应答，安排他行走坐卧配合画面的演出，大的就是假新闻，或是为呈现新闻而涉入不法。例如，由记者扮演以针孔录取卖淫实况，就没有人抗议，也没有出事，这些新闻是可以的，在媒体内部甚至是被称许的。

像上一宗被揭露的，正是台湾新闻史上极丢脸的“脚尾饭事件”。2005年6月，台北市议员王育诚利用录像带拍摄殡仪业者把俗称脚尾饭冥仪食品用作自助餐菜肴与制作成豆腐乳的片段，该片段送至东森新闻Ｓ台《社会追缉令》节目播放后，王育诚再以议员身份提出，引起台湾社会的普遍关注，但疑点也逐渐浮现。经追查，该卷录像带证实是王育诚联同议会助理及《社会追缉令》节目的一名已离职摄影师，以及一名临时演员所共同参与制作的，被舆论说成是 “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造假揭弊案”。

市场化竞争下，管理层为了冲市场，记者为了冲独家，假新闻于焉泛滥，即使是在西方国家，也不是未发生过的。譬如说，即使在以服务公共精神具领先世界指针的英国电视台BBC，当电视数字化频道大量释出后，一样衍生很多造假的节目，最近BBC总监汤普森便为了造假新闻而在网站上道歉。英国媒体监督机构Ofcom也为有关投诉着手调查，发现一年之内同类性质的造假新闻案子达到20多件，依据法律，造假若属实，将罚款全年营业额的5%。

问题却是，台湾有两大问题，使这种情况更受关注。首先是地方记者与司法体系及黑道之间，往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另外，西方社会在市场竞争以及政府依法不能操纵媒体的环境下，媒体同样为争取独家不择手段，有些记者同样会有“独家疯”，然而这些比较先进的国家地区，为了在新闻纪律和自由之间取得平衡，便会在政府体系之外设立一个媒体监督机构，像在英国，便是上述的Ofcom，依法享有一定的公权力，对于罔顾社会责任的媒体可依法作出检控。

但在台湾，独立的媒体监督机构运行却并不顺利。

政府打压之下的NCC

台湾去年也成立了独立于政府之外却具公权力的通讯传播委员会NCC，开启了监理传播的里程。然而刚刚成立，社会寄望于公共部门直接操管媒体报道方向，或对言论角度指指点点的习惯依然，Ｔ台事件发生后，NCC要求该台撤换经理，同时罚款200万元台币。不少言论便气上心头，批评委员会判罚过轻，未直接撤除Ｔ台的牌照，社会这种对独立机构毫不尊重的态度，使NCC委员备受压力，独立运作也受到挑战。

更严重的是，执政的民进党政府竟然对NCC的不满趁机发作，Ｔ台这些年多对民进党政府的批评不遗余力，新闻当局前年便尝试以Ｔ台股权拥有港资为名，涉嫌存在大陆资本，欲除之而后快，可幸在新闻自由的保护罩下，引发国际“箝制言论自由”的批评，民进党政府终于未敢造次。

这次民进党政府借着民气，一再要求NCC将Ｔ台“关台”却未见成事，便把这股气全然发作在NCC身上，行政院长苏贞昌甚至像美国副总统切尼涂污敌人的伎俩，亲自爆料部分NCC委员贪渎失职。

民进党执政的行政院对于NCC的“敌意”，其实一直极为明显，成立一年了，行政院迄今不派予任何公職人员协助，不让NCC装修大楼，也不核准NCC任何设备，许多业务与资源都拒不移拨NCC。

在政府的刻意打压下，这个独立机构，如何能完成天职，在新闻自由与社会责任之间取得平衡？

Ｔ台与民进党政府的新仇旧恨，让民进党借机大搞动作，加上去年上任时矢言要让台湾“犯罪零成长”的行政院长苏贞昌，借机要将搞不好治安的责任，推给媒体，而民进党又可以借机转移官员游说日本富士电视台收购亲绿自由时报的矛头，使Ｔ台是次“造新闻”事件，急速冒升，朝向更具政治色彩发展。

目前，周政保落网，张裕坤和史镇康也在羁押之中，但这3个主角所炮制出来的“黑帮持枪恐吓老大”事件，还待发展。社会朝向现代化发展，成也媒体，败也媒体，如何在新闻自由和社会责任之间取得平衡，尚待努力。而部分政治人物欲趁机将新闻部门监督社会的功能没收或阉割，将有更精彩的故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