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然气大国的寡头宿命

梁　强

土库曼斯坦前总统尼亚佐夫统治了这个天然气大国长达21年。1999年12月，他被土库曼人民委员会授予“土库曼之父”的称号以及终身总统的权力，还兼任政府首脑、武装力量总司令和土库曼执政党民主党主席等职。但这个生前曾躲过多次政治刺杀的土库曼“永远的统治者”还是敌不过疾病的袭击，在几年前土官方就透露他罹患糖尿病，伴有心血管并发症。2005年入院治疗后他几乎没有出席公开活动，去年10月底公开宣布自己患有心脏疾病，更有消息称1997年他就前往德国接受了心脏搭桥手术。

尽管早就染上重病，尼亚佐夫仍然紧握大权，并且从未考虑过自己离世后政权交接的问题。这从其死后土库曼斯坦发生的小型政变就可以看得出来。尼亚佐夫去世后，作为尼亚佐夫的私人医生，博蒂穆坎姆多夫肯定是第一批获悉尼亚佐夫死讯的人之一，但他的第一个举措不是按照正常程序通知议会，而是立即联络国家安全委员会发动了一次小型政变。根据土库曼斯坦宪法，只有议长才有权接任总统职务，但议长阿塔耶夫却在政变后被国家安全委员会以渎职罪等罪名逮捕。随后博蒂穆坎姆多夫被宣布为代理总统，议会也随之取消了宪法中有关代总统不能参加总统竞选的条文，从而为博蒂穆坎姆多夫竞选总统扫除了一切障碍。

2月中旬将要揭晓的土国总统大选结果，将为这个国家选出首位民选总统，而他也将面临尼亚佐夫留下的一摊子问题。

后尼亚佐夫时代

大选的最终投票日期是2月11日。在现有的6名总统候选人中，代总统博蒂穆坎姆多夫被广泛认为最有可能接过尼亚佐夫的衣钵。今年49岁的博蒂穆坎姆多夫从1997年被提升为卫生部长后就一直平步青云。尼亚佐夫执政期间两三年就会将官员撤换，但博蒂穆坎姆多夫却是例外，在其他各大部委负责人一个个成为了总统的清除对象时，他却始终得以幸免。有分析认为，这与他长期担任尼亚佐夫的私人医生有关。由于尼亚佐夫身兼总统和总理两职，所以博蒂穆坎姆多夫在被提拔为第一副总理后，实际上做的就是政府首脑的工作。近些年来他更多次代表尼亚佐夫出席独联体峰会，被认为是尼亚佐夫最中意的接班人。尼亚佐夫谢世后博蒂穆坎姆多夫担任了尼亚佐夫治丧委员会主席的职务。根据苏联时代的传统，治丧委员会的主席一般都是未来的国家领导人。目前，博蒂穆坎姆多夫在选举中一直处于领先，并且受到国家媒体和高层官员的公开支持。

尼亚佐夫统治期间，他个人的影响力无处不在。他的著作《鲁赫纳玛》（土库曼语意思是“精神灯塔”，主要是尼亚佐夫的自传，还有他对土库曼历史、独立以来的历程和发展前景的论说）被称为是土库曼的《论语》，在土库曼人手一册，成为中学和大专院校的必修课程。他的雕像在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甚至每年的几个月份也以他本人和母亲的名字命名。

1997年，尼亚佐夫接受心脏手术后为这个国家制定了许多古怪的措施。包括禁止年轻人留胡须和长发，命令所有的政府部长戒烟，禁止歌剧、芭蕾舞、在汽车里听音乐，在电视台公共场合播放音乐录音等。土库曼不能上网，但却可以收到国外电视将近100个频道，而本国只有4个频道，除了赛马就是尼亚佐夫的讲话和活动报道。

在担任代总统后，博蒂穆坎姆多夫表示，选举将在“伟大领袖尼亚佐夫奠定的民主基础”上进行。但他在竞选纲领中也提出了一些新的举措，包括扩大中小学义务教育改革，恢复退休金制度，解除互联网封锁，开放与俄国的铁路交通等。有消息称，博蒂穆坎姆多夫可能会重新考虑处置奥瓦监狱的政治犯。不过，分析家认为，这与其说是政治改革，不如说是新政权寻求支持的亲民举措。博蒂穆坎姆多夫在担任卫生部长期间，是尼亚佐夫受到强烈争议的医疗改革政策的坚决执行者，因此在一直享受高福利政策的土库曼百姓中，他的口碑并不是很好。

俄罗斯独联体学院中亚事务所所长格罗金认为，大选及之后的几个月内，土库曼斯坦不会出现大的政局变动。尽管尼亚佐夫突然死亡后，利益集团的权力争斗已经隐约可见，但这一切都会在代总统的影子下进行。从各候选人的竞选宣言来看，尼亚佐夫时代的体制和政策也将会继续，尽管博蒂穆坎姆多夫已经提到了可能出现的微小变化，但相信这将是一种渐进式的变化，而不会出现像颜色革命那样的剧烈权力更迭。美国传统基金会莫斯科办公室主任沃尔克也认为，在土库曼发生颜色革命的可能性不大。沃尔克说：“我不认为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许多年以来，反对者一直受到压制。人民被剥夺建立任何政治组织和公民社会的权利。”土库曼人民人权组织代表基亚莫夫在接受德国电台采访时也认为：“除非美国、欧洲国家甚至是俄罗斯等国出面向现领导人施加压力，否则现存的土库曼政治体制不会改变。”

从“大一统”到寡头政治

尼亚佐夫时代最主要的政治斗争并不是尼亚佐夫与要求民主的土库曼国内反对派之间的斗争，而是统治阶层内部，即尼亚佐夫和副总理以及部长们之间的斗争。像前苏联的领导人一样，尼亚佐夫任内多次对上层干部进行清洗，其终身总统的任命更是浇灭了政府内积极分子的希望，让政权内部的不满和怨气日益聚集。

尼亚佐夫死后，新的政治精英们现在已经浮出水面，除了代总统博蒂穆坎姆多夫外，还有国防部长、武装力量总司令马梅德格尔德耶夫，内务部长拉赫马诺夫，国家安全部长阿什尔穆罕梅多夫，总检察长澳格鲁士科瓦，以及5个州的州长。此外，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新领导人，尼亚佐夫的总统卫队司令列德热波夫也是极为重要的人物，在尼亚佐夫死后，他的名字在土库曼的各项政策公告和媒体报道中频繁出现。据俄罗斯《生意人报》透露，博蒂穆坎姆多夫正在同列德热波夫结成政治联盟，后者虽然躲在幕后，但他控制着该国的强力部门，被认为是土国目前最有实力的政治人物。

修宪除了给博蒂穆坎姆多夫获得新的总统职位打开大门外，也让政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土库曼斯坦安全委员会获得了极大权力，预料在新政权中，这一机构将包括土库曼所有强力部门，某种程度上，它是比总统府还有影响的权力中枢。按照尼亚佐夫时代的惯例，新任总统将兼任人民委员会主席，为此，新宪法已经将原来的人民委员会主席年龄不得低于50岁改为不得低于40岁。不过新宪法也同时规定，在总统和人民委员会主席因某种原因不能行使职责时，国家安全委员会将自动成为国家最高权力机构。这样，列德热波夫要成为新的统治者就已获得了法律上的保障。而议会由于在政变中受到打击，因此在新政权中的作用将大为削弱。

从体制上来看，土库曼斯坦将从尼亚佐夫一人大权独揽的“大一统”时代转向多个权力中心并存的寡头时代，它们之间将在政治和经济领域内进行激烈的争夺。国防部、内务部、国家安全部等强力部门的作用和地位将得到巩固和上升，成为新的权力制衡中的决定性力量。

同时，鉴于尼亚佐夫多年来的声望，新总统上任后也必将对目前的社会经济制度予以大刀阔斧的改革，以获取自己的威望和民意支持，预料新的权力斗争将会伴随着改革的展开而展开。俄罗斯杜马副议长日里诺夫斯基认为：“其实国家领导人已经被指定出来了。但尼亚佐夫的亲属可能会阻挠博蒂穆坎姆多夫。所以他将会逐渐用自己的人来取代尼亚佐夫留下的旧部。有可能在未来的两三年内平静地更换政府部长和州长。”

两大基本国策可望继续

尼亚佐夫对这个国家的统治长达22年，他所说的话就是法律，他决定的事就是国策。因此，分析家普遍认为尼亚佐夫去世难免会对外国同土的能源合作以及过去所签订的一些合同产生影响。

但领导人的更替甚至政治体制的转变却未必会影响土库曼对外政策方针的改变。在阿什哈巴德，除了到处可见的尼亚佐夫塑像外，有两个标志性的建筑物非常引人注目，这就是尼亚佐夫亲自为土库曼设计的独立碑和中立碑。这是尼亚佐夫在能源立国的战略下亲自为土库曼斯坦确立的两大基本国策。尤其是尼亚佐夫一直坚持的中立政策，使得这个相当封闭的内陆国家能够与中亚其他国家保持相对温和的关系，在大国中亚角逐中，也始终能处于中立地位，而没有与任何一国有过明显的敌对。

尼亚佐夫逝世后，俄罗斯由总理弗拉德科夫亲率代表团参加葬礼，并且是第一个到达尼亚佐夫官邸的外国高官。由于俄土已经达成为期25年的天然气协议，因此尼亚佐夫去世后，俄罗斯国内予以了高度关注，媒体上也出现众多的讨论，担心土未来的政局走向是否会对双方之间的天然气合同产生影响，尤其是会否威胁俄罗斯目前的垄断地位。另一方面，由于尼亚佐夫任内坚持推行“去俄罗斯化”政策，前苏联时代留在土国的9万俄国人已全部回到俄国本土，土库曼语也已替代俄语成为土国的唯一官方语言。从2003年起，尼亚佐夫向俄罗斯和乌克兰出口的天然气价格从30美元一直提高到目前的100美元，并且迫使俄国在去年9月按照土方提出的新价格达成协议。因此，俄国内也出现越来越多的呼声要求利用目前的时机争取重新恢复俄国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力，并为未来控制土国的自然资源作好准备。

中国是尼亚佐夫时代确定的第二个天然气出口大国。去年4月中土签订了在天然气领域合作的框架性协议。根据协议，从2009年起，在未来的30年内，土库曼每年将向中国供应30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中土能源合作被认为是推倒亚洲能源多米诺骨牌的重大举措。但在亲手推动这一合作进程的尼亚佐夫总统突然谢世后，两国能源合作却有可能出现更多变数。相比于其他国家，中土两国没有接壤，所以双边贸易额很小，2005年只有1.1亿美元。目前中国在土也总共不过百人，是在中亚五国当中最少的。中土天然气管线如果搁浅，中国从伊朗大规模进口天然气的计划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土库曼国立马赫图姆古利大学教授古利扬汉克指出，目前土库曼开采的天然气刚好能够满足出口需求。如果开拓中国市场的话，那意味着土国必须要在两年内大幅度提高本国天然气开采量，同时开发新的天然气田。中石油现在已经获得了土库曼几个天然气田的勘探许可，但古利扬汉克认为，鉴于俄土的传统关系和俄气公司在土国的实际影响力，中国要参与土天然气的开发，必须是在俄国的默许之下才能实现。

中国可能愿意支付昂贵的管道建设费用，以获得来自里海稳定的能源供应。但俄国手里握有一张真正的王牌——它掌握着目前土库曼油气外运的全部管道，并且已经与土签订合同，由其能源巨头俄气包销土国目前生产的几乎全部天然气。目前土库曼天然气在俄罗斯对外天然气出口的比重已达到7%。

土耳其、伊朗、美国也派出了各自的代表参加了葬礼。1990年代，以美国公司Unocal为首的一个国际财团曾进行了里海油气联合开发计划的可行性研究，但由于尼亚佐夫一直持否定态度，他们在1998年撤出了该项目。这也是土国与另外几个里海国家，尤其是阿塞拜疆关系有些冷淡的原因之一。如果新政权想摆脱俄国在能源上的单方面控制，其第一步骤很可能就是重建与阿塞拜疆的关系。

2004年巴基斯坦总统穆沙拉夫、阿富汗过渡政府领导人卡尔扎伊和土库曼斯坦总统尼亚佐夫曾签署一项协议，同意修建一条从中亚延伸到印度洋的天然气输送管道，以利用里海地区丰富的天然气资源。这条管道将耗资20亿美元，管道始于土库曼斯坦的世界级天然气大油气田道拉塔巴德油田，途经阿富汗，向西南延伸至巴基斯坦港口加瓦达，全长1500公里。但在尼亚佐夫任期的最后两年，该协议却再未被提出讨论过。而随着阿富汗稳定的恢复，Unocal也希望他们曾经的方案能得以实施。

不过，由于至少在两三年内，土库曼斯坦以及里海新的油气管线都还不会出现，因此，即便新总统的政治喜好可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谁才有机会成为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天然气伙伴国，但在短期甚至在中长期，土库曼的经济收入都将主要依靠向俄气出口天然气的事实将决定，阿什哈巴德目前最重要的外交对象毫无疑问仍然是俄罗斯。将来不管是哪个利益集团最终执掌土库曼政权，它也都必须认识到这一点。向中国出口天然气和加入里海油气管道项目，现在都还只是纸上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