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寻油之痛

2007-05-30 17:17程必忠
南风窗 2007年21期
关键词:管道局苏丹石油

程必忠

在苏丹工作国的管道局的职工,每个月都会领到一张大约100美元的电话卡。“单位发的。主要用于给家里联系。”范涛说,但大家一般都舍不得用,都留着在关键时候救命用的。

自从儿子几天前被派往利比亚后,住在廊坊市管道局家属区老4区的张旭方老人就已经习惯了每天准时在家里等候儿子消息,“要是没有电话或者邮件,我心里就不踏实,相对儿子那些被派往苏丹的同事来说,利比亚安全多了,但还是担心”。

作为国家海外寻油的先遣队——中石油集团管道局(位于廊坊市)每年都有近万职工走进非洲、中东等地区。那是一片诱惑和风险并存的土地:地下流淌着财富,而地面上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在财富和危险的选择中,一边是国家能源战略“走出去”的必须以及海外工程带来的丰厚收入,一边是暴力、绑架、种族冲突、战争等随时可能引发的安全忧患。踏上海外寻油之路的中国石油人,正面临越来越多的风险。

在战区中穿越

从苏丹回来已经4年了但苏丹的经历时常出现在范涛(化名)的梦里,“只呆了一年,但是感受很深,那里太危险了。”

中石油集团管道局初入苏丹始于1998年。作为中石油在海外的最大一个石油项目基地,在那里工作的石油工人一度超过了1万人。

2002年10月,作为管道局的一名技术骨干,范涛第一次出国就被派往苏丹。而同期被派往苏丹的管道局职工大约有2000人,与范涛一样,大部分职工都是第一次出国。“大家都很新鲜、兴奋,因为出去的人多,也不知道苏丹的情况,所以大家都不担心。”

取道埃及转机,12小时空中飞行后,范涛与同事抵达了苏丹首都喀土穆。“首都机场就像我们廊坊的火车站一样简陋,连空调也没有。”

大家抵达苏丹首都后,立即被分送到管道局在苏丹国内的各个项目工地。范涛负责的是项目的后期管理,就在喀土穆多呆了一个月,临时住在管道局设立在苏丹首都机场对面的分公司里,中间只隔了一条公路。

首都非常安全,到处是执勤的警察,对中国人也很友善。但考虑到安全和管理问题,一般情况下,公司都不准员工随便外出。“远的地方去不了,就到公司对面的首都机场坐下看飞机,有时一看就是半天,要不就去机场边的一家冰淇淋店与老板聊天,听不懂他们的阿拉伯语,大家用手势交流。”

喀土穆位于苏丹北部,属于政府军队控制的范围,南部就是反政府武装控制的区域。在首都,可以享用新鲜的蔬菜、水果和清洁纯净水。而这些在国内看起来最简单的需求,在苏丹南部就成为一种无法企及的愿望。“当地居民的饮用水都呈红色,我们就自己钻井,钻出来的水虽然好点,但还是红色,像铁锈一样的东西漂浮在水里。”范涛说,一盘洋葱炒鸡蛋连吃3个月,一斤豆腐30美元。

范涛所为之工作的这条输油管道贯通苏丹南北两地,有的地方还要穿越原始森林。中国石油工人基本都是沿着输油管道搭建临时宿营地,有的宿营地相隔几十公里,或更远。

每建一个宿营地,都要在营地四周挖上一条一人多深的沟,一方面是防止当地武装力量的偷袭,一方面是防止野兽的攻击。即便如此,依旧有蟒蛇、眼镜蛇、大蜘蛛等动物入侵。

相比较,恶劣的自然环境还让大家觉得可以忍受,但武装冲突却让这些时常穿越战区的中国石油工人的生命随时处于危险之中。

从喀土穆往南走就是奥拜伊德,这是反政府武装控制的地区。由北向南,沿途都需要政府武装保护、陪同前往,进入南部地区,就由该地区的武装力量提供保护。一名在苏丹工作了3年的管道局职工说:“没有军队护送,安全就很难有保证。”

2003年2月,苏丹达尔富尔地区黑人居民以苏丹政府未能保护他们免遭阿拉伯民兵袭击为由,发动了反政府武装斗争。战乱已经造成该地区1万余人死亡,近百万人流离失所。而在此前,苏丹的武装冲突时有发生。

由北往南,必须经过苏丹黑格林格地区北边的罗部靠那镇(市)和南边的斑鸠镇(市),两个地方被罗部靠那河(尼罗河支流)天然分割,这里是南部反政府军与北部政府军战争期间的最前沿,随处可见军营和哨卡,架有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小钢炮、火箭炮的巡逻车在路上来回穿梭。

管道局下屬的管道二公司负责施工的5B区原油外输管道86公里管线就在战区中穿行。在北边施工时,安全上会有所保障,毕竟为政府军控制。但南边就不同了,那里是反政府军的管辖地,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暗卡云集,到处是黑洞洞的枪口。

虽然南北双方已经签署了和平协议,条件是以石油利益共享为代价,即将反政府军所辖地洒家丝CPF所产的原油,通过全长170公里管道外输至苏丹港出口。但连年战争造成的双方敌对情绪根深蒂固,军事互信基础薄弱,管道二公司参建队伍刚一到此,就被告之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在南部地区,一般情况下,白天除了站岗放哨的人外几乎见不到什么军人,他们都躲在营房里睡大觉,可一到晚上,成百上千、手持各种武器的军人仿佛一下从地底下冒了出来,警惕地注视着周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对过往的车辆更是如临大敌,一个人晃手电,一个人举枪瞄准,司机在这时必须立即减速或停车,关掉车前灯,打开车顶灯接受询问和检查,稍有不从和异动,命可能就没了。

“在南部有很多同事,分在不同宿营地,基本上都不能相聚,条件艰苦,聚会没有吃也没有喝的,往来又非常危险,一般都是呆在营地里。”范涛说,一段工程结束后,在清管道时,相邻近的一些工友可能会短暂地相聚一下,这已经很让他们满足了。

工程换石油

相对野外作业的危险,在营地虽然时有蟒蛇、眼镜蛇等动物的入侵,但这里也是让工人感觉最安全的地方,毕竟在营地周围,还有手持各种枪械的军警人员提供保护。

一般一个营地的武装保护力量大约在4至10人不等,在油田和炼油厂,则更多。

武装人员比例一般是甲乙双方在签订项目合同时就已约定,由甲方负责与当地政府沟通派驻保安人员,而费用则由乙方(中方)出。曾被派往苏丹一项目任小组负责人的苏先生说:“军警保安人员还是比较负责的,在有的施工地段他们也会提供安保,虽然我们作业在危险的地区,但出事的还是非常少。”

即便如此,仍有部分从苏丹回来的管道局职工表示再也不愿意回到那里,“太没有安全感了”。但也有很多^依旧会选择前往,“不是不怕,而是我们的工作大部分都在海外,去哪里都是去,而且海外工作收入高,干上两年回来,单位一次性给付最高的大概能有20多万,房子的首付才能有着落啊”。管道局一技术人员称,2006年廊坊的房价是每平方米2800左右,但2007年已经涨到了快6000元,“不出去,压力更大”。

正如这些职工一样,管道局的“走出去”

也是别无选择,除了简单的赚钱外,就是实现国家能源的“走出去”战略。

作为中石油集团的下属企业,在国际化竞争中,管道局紧跟中石油集团的海外投资战略。“我们出去,最主要的还是服务于国家的需要,所以大家对危险的东西考虑得少一点,考不考虑都得出去。”一名管道局职工直言。

而高能耗型经济快速发展造成的能源缺口,则迫使中国石油企业从10年前就踏上了海外寻油之旅。

在中国原来的两大石油进口地区中,前苏联地区面临着日本和美国的挤压(安大线与中哈石油管道),而大中东地区,美国在控制世界能源的国家以战略指导下经过两次海湾战争后,已经基本控制了这一区域。

几乎是不得已,中国将能源战略调整到已有历史政治关系积累的非洲和南美洲等国家以寻求石油资源。但战争、种族冲突、极端宗教恐怖袭击、暴力、绑架的存在,又为中国石油企业走进这些国家与地区增加了不可预计的风险。

寻油非洲,改变了以往中国石油公司仅在海外获得服务作业权的局面,通过工程换石油的方式,中国企业也相继获得一些海外油田的开发权,苏丹项目就是第一个突破。

“在苏丹南部有很多中国公司,江苏、重庆、浙江等地的都有,帮助当地建设公路、桥梁、医院、炼油厂等。”管道局的一名技术人员称,工程换石油,已经成为中国获得海外油田的一个重要合作方式。

从1985年第一次走出国门,中石油管道局曾先后承担了伊拉克、科威特、突尼斯、苏丹、利比亚、马来西亚等国家的长输管道及配套设施建设,分别设立了苏丹、利比亚、阿联酋、伊拉克、印尼、委内瑞拉和哈萨克斯坦等7个办事处。其中,在苏丹完成的管道建设已达2000多公里。

纸上的风险预防体系

而随着寻油之旅的展开,如何为外出的石油人以及国家能源战略提供安全保障?据目前所知,做好每一个项目所在地国家的风险评估以及风险防范体系的建立,被认为是一种积极可行的办法。

中国石油勘探开发公司一名在海外项目工作过的负责人称,在海外参与石油开发有介入当地国政治对立的巨大风险,所有的欧美大石油公司都经历过在发展中国家政治变化所带来的武装袭击、暴乱、没收、国有化和驱逐,正在进入国际石油开发的中国公司也必然要经历这一过程。中国目前在苏丹、安哥拉和委内瑞拉的较大规模的石油生产面临的政治风险,远大于埃塞俄比亚的遇袭事件。

2007年4月24日凌晨4点,中原油田在埃塞俄比亚欧加登地区的项目遭200多名持重武器的反政府武装组织袭击并抢劫,袭击造成74人遇害,其中中方9人死亡、1人轻伤、7人被绑架,中方价值近1亿元的设备被毁。

在袭击前几个月,该组织已经放出风来表示任何有利于埃政府的、在欧加登地区的投资都不能容忍,并对外国公司进入欧加登地区进行石油开发活动发出威胁。这一消息曾被国内一些网站刊载过,但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重视。

“对于每个海外项目的风险,会由中石油集团国际事务部牵头做评估,然后将评估传递到各项目执行单位。”管道局一名中层领导称,2003年以来,中石油集团颁布6个涉及海外安全的通知,国际事业部制定了13个加强海外安全工作的文件,并着力健全海外项目HSE管理机构,编制了《涉外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建立了应急指挥和组织体系,有的项目地还要定期与当地支撑机构举行实战演习活动。“在评估中,会根据各项目所在国的情况进行风险分级,最高风险等级为七类,像苏丹就是七类地区,印度为六类地区。”

该人士称,依据中石油集团的风险评估,管道局在苏丹地区也相应设立了“红、橙、黄”三级安全预警机制,建立健全了多套突发事件处置应急预案。他们教育职工工余时间尽量减少外出,尤其在晚间,没有特殊情况更是绝对禁止外出。

除了中石油集团本系统的风险评估外,在2004年11月,商务部也组织编写了《外派经贸人员对外安全工作须知》,提供给中国驻外经商机构的人员、对外援助企业人员及境外中资企业、对外承包工程、对外劳务合作项目人员。并在2005年9月曾发出通知,要求各人员外派单位建立外派劳务突发事件预警机制。

外交部也相继成立了领事司,称如有中国公民或企業在国外出现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外交部会立即启动应急机制,成立应急小组,收集信息,制定计划,协调国内外相关单位开展救援和善后工作。

“减少海外风险的发生,其前提就是做好风险评估和预防并最终保证这种评估结果真正得以传递到终端,而这仅仅靠中石油集团还不行,还需要系统外和系统内的配合包括外交部等。”一名长期关注国家能源战略的人士称,其实这块做得并不好,这些部门的合作很多都是基于出事后怎么处理,而出事前的则涉及太少,即便有,也局限于少数人知道,而且外交部虽然有了一些姿态,但是长期积累下来的“门难进”问题,更是将很多意欲了解情况的企业和个人拒之门外。

应该说,从中石油集团到商务部、外交部,在海外项目的风险预警及其处理上都做了很多功课,但在曾前往苏丹工作过的最基层职工看来,“那都是纸上制度,领导可能知道,到基层员工就不清楚了。”

一名技术人员说:“去苏丹前,我们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也没有人会告诉大家外出交往需要注意哪些事项、苏丹有哪些政治势力、出事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去规避一些风险等问题,发给大家的安全小册子,也是与施工、生产密切相关的一些操作技术规范,只是一般不准随便外出。”

“2004年,有两个同事在晚上驾车回营地时,被突然从草丛中冒出来的军人拦下检查,因停车慢了一点,就被执勤的开枪打死。”一名在苏丹工作的石油工人说,“如果有人明确告诉我们夜晚行车可能遇到的危险情况,说清楚见到检查要立即停车,并知道这些军人时常在草丛中出没,悲剧是可以避免的。出事以后,中方开始都在车辆上贴上中国国旗,以便对方能清楚、迅速地知道我们的身份。”

一名曾经在苏丹工作过多年的管道局职工称,对当地风险情况的了解以及对一些常见情况如何处理,都是先到的同事告诉后来的同事,在营地开车的当地司机也会告诉你一些,然后就是靠自己多观察,总结经验,“没有人会系统地给你讲”。

在苏丹工作过的管道局职工,每个月都会领到一张大约100美元的电话卡。“单位发的,主要用于给家里联系。”范涛说,但大家一般都舍不得用,都留着在关键时候救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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